第9章 时过境迁

【2018年·首尔】

        “你你——说什么不像样的话呢！”

        金硕珍又羞又窘，脸颊已经滚烫到了似乎连水都能烧开的程度。

        “怎么不像样了？对我而言可是很重要的问题呢。”柳静那略微偏了偏头，长发慵懒地坠下，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窗外又收回来，“但是，看你这反应……”深邃目光掠过他的脸，舌尖划过上颚，“应该是已经做过了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厢内陡然变得寂静下来。

        脑海内片段式的瑰色回忆转瞬即逝，路口红绿灯嘀嗒嘀嗒开始闪烁，一下两下，赶路的行人连忙匆匆越过斑马线。

        金硕珍面上红晕渐渐褪去，舔舔唇，用指腹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皮革纹路，咽下一口唾沫。

        试探：“你很在意吗？”

        对方的答案意外地直率。

        “唔，稍微有点吧。”

        她漫不经心地支起下颌，尾指轻轻点在颌骨处，被精心勾勒过的红唇翕动，吐露出意味不明的暧昧话语：“只要想到阿珍的第一次不是我的，就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沮丧呢。”眼神里带了点可惜，“明明当时都那么亲近了……”

        心跳不争气地在胸腔里加速，理屈的金硕珍难免有些慌张，嘴无力地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以往伶俐的口齿在此时却仿佛被封印，嗫嚅半晌，始终没能挤出任何一个有意义的词汇音节。

        毕竟，对于那些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如今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之辩解。

        良久。

        “那你呢？”他问。

        你也和我一样……和别人……做过了吗？

        “都过去这么久了。”柳静那舒眉弯眸，瞳波潋滟，“人总要往前看嘛。”

        意料之中的回答。

        往前看吗？

        心脏莫名痉挛，眼前的信号灯光终于切换成绿色，行人们被拦在路口。

        金硕珍深吸一口气，重新发动汽车，佯装轻松地转移话题：“怎么突然想到回韩国？你在国外不是待得挺好的吗？”

        闻言，虽然对方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但眼神却倏忽冷了下来。

        “为什么回韩国——”她拉长尾音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指尖勾着一缕发丝转了圈，唇畔笑意加深，“老头生了大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挂了，作为他疼爱的大女儿总得要来得及回来奔丧啊你说是吧？”

        好、好刻薄。

        因为金母的缘故，金硕珍对柳静那复杂的家庭关系也略有耳闻，但由于没有立场再加上两人许久未见关系尴尬，他不好对这事做出任何评价，只能窘迫地笑笑，又换了个话头：“你打算回哪儿？狎鸥亭还是南山？”

        两个地点，一个是她母亲柳善姬目前的住所，一个是她父亲一家住的地方。

        介于柳静那和她父亲的恶劣关系，金硕珍估摸着她大概率不会选回南山，于是利索地转动方向盘朝狎鸥亭方向的路线驶去，然而下一秒，对方微哑的音色在耳畔响起。

        “圣水洞一街的首尔森林，往那儿开吧。”

        嗯？这地址听起来有点耳熟？

        连忙调转方向。

        “首尔森林吗？”他干笑几声，“真巧，我们有两个成员也在那里买了公寓。”

        柳静那瞥了他一眼，古怪的笑意自女人舒展的眼角眉梢溢出些许。

        “是啊，真是有够巧的。”

        这态度让金硕珍隐约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怪异感，但这感觉也只是出现了刹那，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个浅淡的印象后便溜走了。

        “我还以为你会和善姬姨母一起住，没想到你有准备落脚的地方。”

        她笑了声：“也不是有准备，只是——”

        诡异的停顿。

        等到柳静那再度开口，话题已然转变成了另一个：“之前回来的时候都没注意过这条路，现在仔细看看还真的是变了很多。”

        “之前？”

        金硕珍下意识转向副驾看了她一眼，惊讶：“之前？什么意思？你之前回过韩国吗？”

        柳静那注视着窗外，目不转睛：“对啊，时不时有些事要办就会回来，比如参加一些必要的应酬之类。”然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女人回过头，“不会吧金硕珍？”神情玩味，“你该不会以为我这八年就没回过韩国吧？”

        “……”

        他的确是这样以为的。

        金硕珍心虚地偏转视线，幸好对方也没有要刻意为难他的想法，就算没得到回答也没太过在意，耸耸肩：“其实我挺喜欢回韩国，这里的人比国外有意思多了。”柳静那对他眨眨眼，“而且回来顺便还能膈应下我那个有被害妄想症的小妈。”

        俏皮的玩笑话让男人忍不住咧开了笑容，但从后视镜中无意瞥见自己笑得很是傻气的样子后又连忙咳嗽几声，一只手以拳抵唇掩饰住不自然的神色，另一只手稳稳掌住方向盘。

        要冷静啊。

        金硕珍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你介意烟味吗？”

        “什么？”

        他回过神。

        柳静那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介意烟味吗？”

        ？？？！！！

        震惊：“你抽烟？”

        “你这是在吃惊什么啊？我可是艺术家。”柳静那扯了下嘴角，佯装不满地抱怨，“在国外像我这样的天才，没因为想要追求灵感去吸那玩意儿就不错了。”

        金硕珍被这句噎了下，好半天才挤牙膏似地挤出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她面不改色地摸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纤长的白色烟管轻巧地夹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但我都已经抽了十几年，实在是戒不掉了。”

        “十几年！”

        那她来他家的时候。

        喃喃：“那两年我从来没看见过你——”

        “只是你没看见过而已。”女人眼波流转，上扬的眼尾流露出几分狡黠，“我都是背着你们偷偷抽的。”

        金硕珍瞳孔地震，“我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我藏得好嘛。”柳静那笑了笑，拿起打火机对他示意，“可以吗？”

        “……你抽吧。”

        随着话音落下，咔哒一声，火焰从金属制的精致打火机中窜出，舔舐烟管顶端，很快便燃起了火星。金硕珍没忍住抽空看了一眼，只见柳静那含住底部，浅浅吸了一口后便离开，红唇便在管身上留下一道鲜明的艳痕。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窗外，眯着眼，安静地打量着外面的街景，同时嘴上缓缓吐出了个漂亮的烟圈。

        明明不是具有攻击性的长相，此时周身却散发除了惊人的艳丽感。

        性感得不行。

        雾气在封闭的车内袅袅升腾，旋转逸散。

        那张干净纯美的脸蛋分明跟从前一般无二，但与金硕珍印象中的青涩少女相比，身上那种近乎成熟禁忌的美感却在这飘渺的雾气中变得愈发浓郁起来。

        柳静那抽的是女士烟，味道闻起来像是很清新的薄荷，一点都不呛人，但金硕珍却莫名感觉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扯了扯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放慢车速，同时大脑风暴疯狂搜索能说的话题。

        “之前——你说看了我的综艺？”

        “嗯。”她应了一句，没回头，“有空就看了下。”

        “觉得怎么样？”

        “挺有趣的。”顿了顿，“你们几个感情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那当然。”

        谈到这儿，金硕珍就突然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一副炫耀的模样：“我和我的成员们感情在圈子里是数一数二的好——”

        wing~wing~

        手机震动的声响打断了他的话，柳静那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抱歉地对他笑笑，金硕珍见状识趣地闭上嘴，安安静静地掌着方向盘往前开。

        接通：“喂。”

        “……”

        “嗯，已经下了飞机了。”

        “……”

        对面似乎又说了什么，柳静那的表情带上了点无奈，语气却很亲近：“不用来接，我在回去的路上很快就到了。”

        什么人？

        屏息，侧耳，金硕珍只能模模糊糊听见跟柳静那通话的似乎是个男声，非常年轻的音色。

        “你慢慢过去，我不会很快到的。”

        “……”

        “嗯——嗯——知道了。”

        通话的几分钟，金硕珍全程拧着眉头，度秒如年，如坐针毡。

        等到柳静那终于挂断后，他才压抑着忐忑紧张的心情，佯装无事般开口。

        “男朋友？”

        “不。”

        她摇摇头，笑着答：“只是一个挺有趣的小弟弟。”

        挺有趣的小弟弟？

        金硕珍深吸一口气。

        完全不能让人放心的解释啊。

        “哦，这样啊。”他勉强牵起唇角，“听电话感觉你们挺亲近的嘛？什么时候认识的？”

        “也没多久，大概就几个月前？小孩比较粘人。”

        暧昧的说辞。

        金硕珍仿佛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久别重逢的激动和热情迅速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冷却湮灭，而与之相反的是，从见面起就被他刻意忽略的某些细节此时终于在他面前有了相当明显的存在感。

        他用余光瞥了眼柳静那左手。

        那里的无名指上，戴着个戒指。

        戒指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戴在那儿？刚刚那个给你打电话的男人真的只是弟弟吗？

        问不出口。

        饱满的唇线抿直绷紧，之前自如聊天的氛围一去不复返，无形的疏离感在车内蔓延。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导航仪上与目标地点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眼见着即将抵达，金硕珍却忽然开了口：“你——”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但在余光里，柳静那已经转头看了过来。

        “什么？”

        车辆缓缓停在公寓门口附近的隐蔽角落，金硕珍握紧方向盘的掌心居然紧张得有了微微的湿意。

        “你——”他没敢看她，兀自咬紧了后槽牙，憋出一句：“你的戒指是怎么回事？”

        语毕气势就是一泄。

        果然，最后还是没能忍住问出来了。

        “戒指？哦，这个吗？”柳静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无名指，“这个是我和朋友的友情戒，都戴了好几年了。”她思索了会儿，“牌子应该是tiffany的吧，东西是他买的我不太清楚。”

        居然是友情戒！他想错了？

        “看你戴在那儿，我还以为是情侣戒，差点就以为你要结婚了。”他讪讪地笑了声。

        “结婚？情侣戒？怎么可能？我现在又没有男朋友。”

        这话一出，心中大石蓦地放下，金硕珍表情管理失控，面上控制不住泄露出了几分喜色。

        ——看上去简直一点出息都没有。

        “既然到了那我就先走了，谢谢阿珍送我过来。”

        “等一下。”

        他急忙收敛笑容，拦住对方。

        踌躇：“那、那个，静那。”

        局促：“我们能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嗯？”

        柳静那似是饶有趣味地挑了下眉，然后用一种开玩笑似的口气道：“你现在是艺人、大明星，就这样把私人联系方式告诉好几年没见的朋友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金硕珍耳根通红，硬着头皮说：“艺人也是要有私生活的嘛，而且我相信你不会随随便便把我的号码透露出去。”欲盖弥彰，“我们都这么久的朋友了对吧？”

        那双沉着朦胧夜雾的黑眸静静地注视着他，然后，慢慢弯起。

        “好啊。”她这么说。

        在如愿成功交换了联系方式和社交账号后，金硕珍开车离开，下了车的柳静那则是站在原地挥手告别对方。

        车辆渐渐远离，扬尘而去，看着逐渐驶出道路消失不见的黑色大奔车尾，她慢慢放下手。

        “金。硕。珍。”

        一字一句，微哑旖旎的语调，像是在确认什么。

        半晌，她叹了口气。

        “还以为是个惊喜。”

        转身，微弱的呢喃散落在风中。

        “结果只是外表变得帅气，人却比以前无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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