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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顾嘉清


雍州,怀王府。

  莺歌燕舞,宴乐正酣。

  席面正中六七个舞女手执长剑,正跳着软绵绵的剑舞,层层薄纱叠起来的舞衣露出一节白嫩的杨柳细腰,随着舞蹈动作弯折下去,一抖一抖的瞧得人心里发颤。

  十三站在主子的身后,环顾了一番四周,掰着手指头数着宴席中的熟面孔。

  副元帅,左镖骑将军、右镖骑将军,各军副将、督军,甚至还有近来崭露头角的几个千户,一片其乐融融,略略一看,几乎囊括了雍州城大半势力。

  左首第一个位置是空的。

  在座的都知道那是谁的位置,镇北将军顾征,手掌四十万雍军,名震四海的大殷第一战神,西北的无冕之王。

  也是十三上头最大的主子。

  宴席已经过了大半,他人虽然始终没来,可那位子却一直空着。

  十三撇撇嘴,暗自感慨了一声这怀王的“礼贤下士”。

  丝竹声渐停,跳剑舞的女子一曲舞毕,从席上退了下去,翻滚的裙波带动着袅娜步态,恍如弱柳扶风,勾得人心痒痒。

  怀王环视着殿中的一众宾客,脸上笑得内敛又谦和,举起酒杯道:“诸位将军此次大败胡人,立下大功,是我大殷之幸,我敬诸位将军一杯!”

  话音刚落,便有貌美的胡人侍女上前来斟酒,衣袖行动间带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十三偷瞄了一眼主子。

  他长袍委地,凤眼低垂,正专注擦着一柄七八寸长的匕首,面上看着无甚异常。

  女儿香熏得呛人,眼瞧着就要往顾嘉清那身玄衣上凑,十三头皮一紧,忙将那女子拦住,自己亲手将酒杯斟满。

  他们坐在上首,动静虽然不大,但架不住怀王眼尖。

  怀王敬酒的动作一停,关切地问道:“顾公子怎么了?可是下人伺候不周?”

  他声量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整个殿中听清,席间众人纷纷投过视线。

  然而顾嘉清却毫无反应,依旧神情淡淡地擦着那柄已经十分光洁的匕首。

  原本喧闹的席间登时一静。

  十三瞧着主子的神情,心里犹豫该不该出声打个圆场。

  恰逢雍军才刚大胜,恩封的圣旨还没下来,怀王府却已经摆上了庆功宴。

  毕竟是正经的王爷,皇上的亲弟弟,总不好太下面子。

  沉默在宴席间蔓延开来,怀王的脸色逐渐有点挂不住,嘴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顾公子?”他十分尴尬地唤道。

  顾嘉清这时才迟迟抬起头,瞧了一眼怀王,仿佛才发现有人提起自己。

  他摇了摇头道:“不喜脂粉气味罢了。”

  怀王悄悄吐出一口气,重新扯起笑脸,豪爽一笑:“顾公子常年在军中,不喜脂粉气也是有的,不如本王另叫旁人伺候?”

  顾嘉清漫不经心地回绝:“不必,我带了长随,斟茶递水的事他一人足矣。”

  怀王脸上的笑容又是微不可察地一僵,席间众人也都有些讪讪。

  真是好张狂、好不给脸面。

  镇北侯府顾嘉清,这个名头近来在西北是十分响亮。

  单是镇北将军府的长子这一重便已经十分瞩目了,更遑论开春的几场异族扰边的小战事中他大放异彩,用兵的老辣莫测,连一些打了十几年战的老将都自叹不如,纷纷感慨虎父无犬子。

  此次平定狄人扰边他是首功,短短半月就将那群兵强马壮的蛮子打得闻风丧胆,一路将他们撵回草原深处,而自己未损一兵一卒,如此才能可谓前途不可限量。

  怀王这些年在西北四处周旋,十分活跃,这样的人才他当然紧着笼络,只要顾嘉清肯投靠他,莫说只是狂傲一点,就是把怀王府拆了他也只有叫好的份。

  只是顾嘉清人既然姓顾,脾气自然也是跟着姓顾的。

  满西北都知道,镇北将军府一直对怀王不甚感冒,所以即便这些年怀王四处周旋,很是说动了一批觉得山高皇帝远的将领动了心,也是无济于事。

  镇北将军府不点头,根本没人敢投靠。

  “无妨……”怀王眼神一沉,面上却依旧笑得和善,“主随客便,顾公子自在便好。”

  顾嘉清随意地点点头。

  靡靡丝竹才换了首新曲来奏,面怀王已经重新开始敬酒,殿中都沉浸在宴饮中,根本无人警惕危险靠近。

  顾嘉清眯了眯眼睛,迎着照进来的日光,仔细端详了一番那柄擦了半晌的匕首,寒光凛凛、吹毛断发,瞧着便十分锋利。

  他满意地点点头,抬眼瞧了一眼那名方才端酒上来的,如今已经悄无声息退到殿外的胡女……

  高鼻深目,身量窈窕,身上虽穿着汉人的衣裳,气质却与汉人天差地别。

  锋锐的银光在殿中闪过,只听得“噗嗤”一声,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之时,那柄原本被顾嘉清握在手中的匕首已精准地没入了那名胡女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素白的裙摆,那女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死盯着顾嘉清,却连话都没得及多说一句,便缓缓地倒了下去。

  “啊!!!”

  殿中一时大乱,发出恐慌的尖叫声。

  “这?!!顾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侧目。

  顾嘉清安坐在席间,神色毫无波澜。

  他一袭玄色溜银边的广袖长袍,瞧着不像个武将,反倒像个文官,凤眼斜飞入鬓,瞳孔黝黑深邃,清冷锋锐,形貌昳丽俊美,却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感,叫人不敢接近。

  他的身后,十三却是脸色蓦然一变,忙不迭端起桌上的酒杯闻了闻,又拿起银筷一探,原本擦亮的银筷登时变得乌黑。

  众人大惊,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拿起筷子探杯中还没来得及喝的酒,一探全部都变了脸色。

  “有毒!!!”

  “我的也有!!!”

  “我这也是!!!”

  十三的冷汗登时冒出来,光顾着瞧怀王唱大戏,一时疏忽竟让人来了个灯下黑。

  他急忙转身跪下,脸惭愧得通红,“属下疏忽!请公子恕罪!!”

  也怪他今天脑子不好使,大败胡人的庆功宴上,专门找来了胡人侍女侍奉,这种找死的办法多么清新脱俗,他竟然半点没察觉出异常。

  顾嘉清站起身,垂下凤眼,冷冷地道:“玩忽职守,回去领三十军棍。”

  说罢,他也毫不在意上座脸色铁青的怀王,面无表情的一转身往外走去,嵌银丝的玄色长袍广袖擦过黄花梨椅面,恍如一阵轻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在座自然没人拦他,众人纷纷看向上座的怀王,惊愕地问道:“王爷,怎么回事??!”

  “这……这……”

  怀王满头大汗,急切地安抚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本王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他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岔子,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忽地有个面白无须的内监神色急切地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

  怀王脸色蓦地大变,冷声道:“你说的可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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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于此同时,京城的含章殿中。

  卫瑜正与孟滢滢及几个宫人围在八仙桌前,聚精会神打着叶子牌。

  孟滢滢打出一张十万贯,拍手笑道:“我又赢了!”

  卫瑜惊愕地一瞧,叹一口气,将手中的牌一扔,大喊道:“不玩了不玩了!”

  许多年没碰,她手生得不行,输得很是惨烈,面前紫檀桌面的铜盘上的筹码已经消耗一空,全落到了对面的孟滢滢的盘里,她那盘子堆得满满当当,里头还间杂了些珍珠翡翠的小首饰,都是卫瑜输出去的。

  孟滢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笑道:“玩不过就耍赖,说出去也不怕有损你昭阳公主的威名。”

  卫瑜毫无仪态地往桌上一趴,叹气道:“我哪有什么威名?骂名倒有不少吧?”

  对自己的名声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从前宫里给她聘请夫子开蒙念书,她一年内气跑了五个夫子、八个教导嬷嬷,由此在京城中扬名。

  后来成帝没法子,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但奈何他自己年轻时也是个混不吝,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斗鸡走狗,玩物丧志,无所不精。

  他又向来心慈手软,每每想要严厉起来,只要卫瑜扯他衣角撒撒娇,立刻就心软了。

  就这样磕磕碰碰把卫瑜养大,什么针织女红一概不通,倒是骑射打猎、玩鸟斗鸡等十分擅长,书读通了三两本,不是很多,至于琴棋书画那些也只学了个大概。

  太后常说她骨子里写着野字,半点女孩样没有,但人已经长大定了性情,倒也无可奈何。

  孟滢滢扑哧一笑,托着腮道:“你还不知道呢……昭阳公主清贪除佞、选贤举能的事可是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孟滢滢常常出入宫城内外,家中又有个任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大哥,对京中往来的各种八卦消息最为灵通。

卫瑜浑身一僵,蓦地坐直了身体,“这点小事是怎么传开的?”

她在给项斯远求官的消息并未大肆宣扬出去,为何会有这些传言?

  孟滢滢奇道:“你还真不知道啊?圣旨一到定远侯府,整个京城便都传开了,这都好几日了。”

  “不过……”孟滢滢凑近过来,仔细端详卫瑜的脸,正经的问:“你真的对这个项斯远有意么?他从前在京中的时候也不见你对他多上心。”

  卫瑜一怔,继而有些恼怒地道:“是谁说我对他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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