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板下的屁股，哪有“劲道”

不是末单熬过来了，而是叫不出声来了。板子虽然是打在屁股上，但几板子打下去，气血翻涌，拥堵在喉头。被打的人头脸向下，想叫也叫不出来。

“到我啦。”小土儿纵身跳了起来，跑到刑凳边上。

“把她拉开。接着打。”卢一鸣看了一眼苦镇安卫，挥了挥手。

一个衙役一把拎起小土儿，往一边走。

“啪！三十。”

“啪！三五。”

“噢——”的一声。同样的惨叫，是那个抓住小土儿衙役叫出来。被小土儿狠狠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不要打他了，到我了。”小土儿跑过来后，死死趴在末单身上。

那个衙役跑过来，想把小土儿拉开。但小土儿两手抓住捆缚末单的绳子。死活不放。

“我不叫末土儿，呜……他也不是我哥。我呜……没名没姓，我是一个小叫花……你们都认得我的，我偷吃过马料袋里的蚕豆……”

“先生……狗，你骗人，昨天晚上说好的你挨一半，我挨一半……”

感觉不对头，先生哥一点动静也没了。

“哥，先生哥，你别死，你不要再死……末单哥哥……都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哥……你叫我一声，叫我一声小土儿……”

“土……土儿……”末单挤出一丝叫唤。

“小土儿在，先生哥。”听得末单叫她，小土儿急忙跑到末单头前。

那个被咬的衙役乘机将小土儿又拎将起来。防止被咬，这一次是拎着脚，倒提起来。

苦不忆咳嗽一声，使了个眼色，让他放下小土儿。

“先生哥哥，呜……你骗我，说好了的。呜……”

“乖……不哭……”

“呜……我不哭……”小土儿使劲咬住嘴唇。

“帮我……抬头……我……”

末单上气不接下气。后面几板子打下来。他已经不觉得疼了，而是喘不上气。胸口闷得像要爆炸，但喉咙几乎被堵塞住了。严重的缺氧，一张脸涨成猪肝。

而板子打下来的感觉，就像不断在往胸腔里打气。整个脏腑都在膨胀，就要炸开。

小土儿双手抱住末单的头，将末单的头抬起了一点。

“呼、呼、呼、”像是拉风箱，伴随着嘶嘶拉拉的声音。

刑凳有一尺多高，小土儿身子瘦小，用不上力。于是跪俯去，正好把末单的额头担在小肩膀上。

“呼————”随着呼出一口长气，末单是那种活过来的感觉。渐渐调整着呼吸。

“接……接着打……罢。”

“不要，不要啊——”小土儿撕心裂肺。

“土儿，肩……着我，让他们……就这样……打。”

“打。”卢一鸣挥了挥手。

“啪，四十。”

“哥……”

“啪，四五。”

“先生哥……”

“啪，五十。”

“哥……亲哥……”

每一板下来，末单身子悸动，传导到小土儿身上。让她有一种和末单一起受刑的感觉。她咬紧牙关，好像这样一来，末单的痛楚就会减轻一丝半点。

板刑和杖刑是完全不一样的。杖棍细，打着肉疼，但不怎么伤人。通常说的庭杖，其实多用于执行家法。比如主子打奴才，皇帝打臣子，老子打儿子。

庭杖是惩戒，不算酷刑。只是个教训的意思。

大板才是酷刑。真正的酷刑不止是为了惩戒，更是要犯人招供。就是屈打成招你也得招。

打大板被很多朝代作为律例正刑。大板本就沉重，标准打法必须是双手竖举于头顶上再打下去。虽然受力面积大，但所施的力量终究由人体全部承受受。

极限是八十大板。

八十大板打下来，五脏六腑深受震动，颠七倒八，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活不活得下来，得看天意。

“喂，听得我说话么。”耳边传来细语。很软糯，有点粘粘的感觉。

“听……到……了。”

“你这……身子骨很耐打的。”没说屁股劲道，“你怎么看出枉存德要死的？”

“一……本……书……”像是呓语，末单气若游丝。

“藏在石头缝里那本《相经》？”显然，桥洞里里外外的石头缝，已经被他们搜了个遍。

“……是”

“哼，”一声冷笑，“你就算看出他的相，但相书上可没说枉存德七天前杀驴，砍头过一百的事。还有，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怎么个死法。”

“另……另一……本……”

“另一本书？书名是什么？书藏在哪里？”声音一反刚才的慢条斯理，变得急促起来。

“书……在……在……”

“在哪里？”一只手放在了末单的背上。轻轻抚了抚。

“咳——咳——哇——”

好像从身体里生出一股气息，末单吐出堵在喉头的血块，“呼——”久久囿于胸口的浊气终于呼出，“嘶——”新鲜空气如一股清流吸入胸腔。

比起皮肉之痛，那种窒而不息的感觉，就是一种想死死不了的煎熬。

“书在……”

那只手还在背上，用了点力。源源不断的气息从全身每个毛孔产生，令末单呼吸无比通畅。像是从地狱归来，脸色渐渐转为红润。

“书在……我的脑子里……”

“什么？”声音又变得冷彻。

“我说真的。书名叫……《检魂索引》。看出一个人的‘死相’后，书会自动打开。检出死相之人生年卒日，生平善恶。”

末单竹筒倒豆子，只怕豆子不够多。

记得当年在学校里，讨论古代和现代的各种严刑逼供，全班六个同学的选择都是“不打自招”。

打了才招，都是犯傻。

可今天的“犯傻”不是末单的错。这个姓苦的镇安卫又没先问口供。末单觉得有点冤枉了。

“《检魂索引》？”

“是，是叫《检魂索引》。隶书。”

“还隶书？”又是一声冷笑，“书上还有说驴腿肉生蛆？”

就在那只手准备拿开的时候，末单选择主动配合，再来三十大板，怕是活不了。

“书合上后，还能浮现出……画面。”

“画面？什么样的画面？”这一招很奏效，那只手又贴了上来。

“驴腿肉……吊在枉存德家的院子里。应该是……复原出将死之人死时所处的场景。以及……以及死的过程。”

“复原出将死之人死时所处的场景，以及死的过程。”苦不忆复述这句话的时候，末单感觉到那只手微微一颤。

“那你说说，除了院子里的驴肉，还看到什么了？”

“昨夜子时过半……枉存德以为时辰已过……站起来，一头裁进粪坑。饿了两天，手足无力。爬不出来。想喊救命。嘴一张，吸进一口粪水，呛得闭了气，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他的家人都睡了。还是……是县衙的衙役们进了茅厕，才发现的。”

那只手的手指在末单的背上按了按。清新空气源源不断涌入末单的胸腔，无比畅快。

末单感激得几乎都要哭了。

“那你试试看，英学文这个人，是怎么死的？死时的场景又是怎样的？”

“英学文？”末单闭上眼睛，但脑海里并没有打开《检魂索引》。试了几次。居然是一片雪花点。没信号？

再试，雪花点都没了，一片空白。

只得摇了摇头。

那只手略为迟疑。

枉存德在茅厕里熬了两天半，熬到第三天子时过半。心想道士所说的时辰已经过去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又饥又渴，一头裁进粪坑。吸入一口粪便，活生生被呛死。

其时，家里人都在睡觉，还是派去的捕快也觉得“时辰”已到。走去想看个究竟，这才发现枉存德没气了。

而末单描述的画面，可比衙役们报告的生动多了。

枉存德被呛死的时候，末单是被关在大牢里。若不是亲眼所见，是绝对描述不出来的。

这么具体，真实。也不可能是他凭空想像得出来的。可见，这小子不是说谎。

会不会是英学文之死与他无关？

那只手从末单背上拿开。终于看了一眼那一片血肉模糊。大板之下的屁股，那来什么“劲道”。

“抬他回大牢。”

站在最末尾的两个衙役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去拽末单的两只胳膊。

“我是说抬。连刑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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