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沈枫其实算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只是她大多时候会假装看不懂，因为她的情商让她看懂了也没法做出回应。

        比如刚刚。

        她觉得沈楹是真的被吓到了，到最后一秒时眼神甚至染上了一点疯狂。

        没办法，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沈枫以为自己会马上醒来，但没有，灰雾凝聚了一会儿又缓缓散开。

        沈枫身处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周围的环境，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周围幽暗又潮湿，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在空中呆立片刻，慢慢适应了这样静谧的环境之后，她才发现水声下掩盖着金属摩擦的声音。

        沈枫精神紧绷了起来。

        她循着声音飞去，摸索着推开了个石门，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

        数不清的火把吊在空中，大块的黑岩塔成一个拱形的空间，岩缝里渗着发绿的水，岩石上长满了青苔。地上像是一个积水潭，只是因为都是死水而发黑发臭长满了绿色的藻类植物，还有蚊虫在水面上繁衍生息。整个岩洞阴暗得渗人。

        沈枫一转头，看到了水潭中间的石台。那上面有个人的左手被铁链吊起，身形瘦削，血迹斑斑，披头散发，下半具身子泡在水里，整个人摇摇欲坠，狼狈得令人不忍直视。

        沈枫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那是沈楹！

        沈枫飞扑上去，拨开沈楹垂落的长发，拍了拍他的脸大声喊：“沈楹，沈楹！？”

        沈楹好像是死了一样，没有给一点回应，沈枫按着他的颈动脉，虽然微弱但依稀存在的脉搏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她怕再这么被吊下去沈楹就要over了，颤抖着双手去解沈楹手腕上的铁锁链。

        明明看起来是松松垮垮甚至生了铁锈的锁结，但她抠到指甲盖都快裂了也解不开。

        要怎么办？这里是哪里？这个世界有谁是真的在乎沈楹的？他爸妈？说不定就是他们把沈楹关在这里的，那褚家算吗？

        沈枫急得手脚不听使唤，在脑子里权衡到底该绑谁过来救他。

        沈楹就在这个时刻缓缓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眼呆滞地看着她几秒，迅速抬起没被锁起的右手一把抱住了她。

        “沈楹？”沈枫被突然的拥抱吓得浑身一僵，她试探地叫了一声，沈楹一声不吭地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因为身上没什么肉，骨头硌得她有些生疼。沈楹的体温又低得吓人，她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饶是这样，她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沈枫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是害怕还是感动，她很少哭，好像天生泪腺缺了个运作的零件，但是在这样昏暗又脏乱的环境下，这一个浸满了血水而不顾一切的拥抱，让她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跳动，泪水似乎也失去了限制。

        “你总是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又毫无征兆地消失。”沈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然后又留下我一个人。

        沈楹没有说出下半句话。

        尽管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出现次数一个巴掌数得过来的人，姓甚名谁，从何而来。但这不妨碍他想见到她，想和她在一起，想不再经历失去她的惘然感。

        他觉得只有和沈枫在一起时，是“两个人”，或者说是“我们”。

        “对不起啦……”沈枫安抚地顺了顺他的头发，就像是十八岁的沈楹如何哄自己一样，“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连心蛊解开了吗？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是谁做的？”

        “张若云死了。”沈楹把整个头埋在她的肩膀里，依偎的样子像是个小孩子，“是我杀的。”

        “阿这……”沈枫的手不由得顿了顿。

        “你怪我吗？”

        沈枫发现他这句话甚至有点鼻音，她好无语，大哥，死的是别人，你委屈什么？

        “废话——”

        沈楹的睫毛颤了颤。

        “我怪你不珍惜生命，按你之前的说法，她死了你不也得出事，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之前教你惜命，不是说不死你就可以瞎造作的意思。”

        沈枫恨铁不成钢，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像父亲一样把你原谅。反正她也没有别的路了，只能把上辈子学的社会主义法治内容都丢了。

        沈楹吐出一口气，双目渐渐阖上，掩盖了眼中的晦涩。

        如果她刚刚有一点害怕，他就把连心蛊下在她身上……写作连心，读作禁锢的连心蛊啊。作为雌蛊拥有者的他可以永远感知到她在哪，可以永远掌握她的喜怒哀乐。

        “我告诉他们张若云对我下了连心蛊，她们姐妹二人没有互相告知，因此张若晴对我使用噬心蛊，直接导致张若云的死亡。”沈楹缓缓道，“有齐家的帮助，蛊毒并没有到致命的地步。但足以让我失去理智。沈榆把我关在水牢里，除了他和齐家人，谁也不能进来。这里的水可以让我神智清明，锁链上有咒术，确保我失去施术的能力。”

        “那你现在不是很正常吗……应该可以把你松开了。”沈枫有些莫名，“可以吧？”

        “其实如果让我出去了会更麻烦。”沈楹摇摇头，“张家不会轻易放过我，具体是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沈榆只是找个借口避免和张家直接发生冲突。”

        “那怎么办？”

        “等到风头过去吧。”沈楹把手松开，手掌抬起好像在虚空中感知些什么，“现在张家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的状态，他们应该庆幸死的是一个张若云而不是姐妹两人。”

        “……可是一天天被吊着，你不会饿吗？”沈枫弱弱道。

        “术士并非你想的那般□□凡身。”

        “……居然是这样吗。”沈枫惊道，“难怪你天天跟修仙似的不吃饭不喝水。”

        沈楹倏地抬起眼，沈枫那厢还在絮絮叨叨“能不能先把这个东西松开，看着好疼”，他眉尾稍压，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地上，“你到底是谁？”

        沈枫的嘴瞬间锁死，她往后退了一步，“呃，你可以叫我沈枫……枫叶的枫。”

        “沈枫？”沈楹一怔，“你姓沈？”

        这样倒是有很多事情能说通……只是这身衣服实在是有点古怪，而且沈家应该不会养出这样的人。

        “嗯……”沈枫觉得说出名字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最后他们二人会不会相见，沈楹知道的越多对二人越不好，缓了缓继续道，“我不是你们沈家的术士啦，我什么也不会……我只是叫这个名字而已。至于我是谁……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出现和消失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确定我现在一时半会还不会消失啦……你别想这么多，我的来历我自己都说不通，人要懂得活在当下。”

        沈枫觉得自己把废话文学造诣修炼到极致。

        “你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吗？小孩子不要对什么事都究根问底的。我们是有缘人，所以会相见，当缘分尽了的时候我就自然会消失啦，你要自己好好活下去。”沈枫看着沈楹越来越不对劲的眼神，急忙转移话题道，“但是现在我会一直在这里，你先告诉我怎么解开这个锁好不好？”

        “……你不是术士，解不开的。”沈楹看她着急的样子不由得压了压嘴角，“你在这里陪我，就我们俩，不好吗？”

        ……好个屁啊！！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环境！！

        沈枫深吸一口气，像撸狗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乖，不要任性好不好，你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起码要治疗啊，你这样病恹恹的我连跟你讲话都心惊胆战的。”

        沈楹定定地盯着她一会儿，露出个顺从的笑，“好，我找找有什么方法。”

        他抬着手，指尖不时地在虚空中滑动，沈枫好奇道：“你在操控傀儡吗？”

        “嗯，我在找齐家的藏书阁有没有什么解咒的术法。”

        沈枫吓了一跳，“……你在齐家有傀儡！？”

        “齐家的最少。”沈楹分神和她搭话，眉头看似漫不经心地挑起，“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很了解我。”

        “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沈枫挠了挠头，“可是这是你们的秘密吧，我没有知情权啊……好吧，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沈枫在这里云淡风轻地和他聊天，完全不知道齐家藏书阁现在一阵兵荒马乱，在到处都是阵法的齐家使用傀儡术只会自动触发禁制，傀儡筋崩体裂的鲜血浸湿了藏书阁的房梁，沈楹咽下一口血，面不改色地切换下一个傀儡。

        “沈楹，停一停。”藏书阁暗处走出来一个发髻高束的女孩，在幽幽灯火下看向沈楹正在操控的傀儡，“动静这么大，你是生怕我伯父发现不了吗？”

        “齐家主今日不是入宫面圣了。”被当成傀儡的守卫嘴角缓缓裂开，导致说话时含糊不清，还带着阵血腥气的风。

        “……你没有在我身边安插傀儡吧。”齐思羽警惕道，“不要让我发现。”

        傀儡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齐思羽抿了抿嘴，“你到底想干嘛？”

        “褚家方圆一里不得使用咒术。”傀儡人一点点化掉，“齐姑娘空闲之余，可否帮我联系一下褚禅？”

        齐思羽闻言不由咬牙切齿，“你不要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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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楹？”沈枫戳了戳他的肩膀，“你好些了吗？怎么感觉脸色更难看了……”

        “……没事。”沈楹躺在塌上闭目养神，在禁制下长时间使用咒术让他殚精竭虑，体力不支。但抓着沈枫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他们俩不知道在暗不见光的水牢里聊了多久，直到褚禅破开水牢的禁制救走了沈楹。沈枫一直没有要离开的征兆，她看着马车上褚禅焦头烂额地照顾着沈楹，不由得奇道：“原来褚家这么厉害，我以为他们是普通人……”

        “阿楹啊，我真是为了你搭上我这条老命……”褚禅捶了捶自己的腰板儿，“你自己小心点吧，我看圣上也是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抱歉，又麻烦您了。”

        “你不要抱歉……”褚禅无奈道，“你应该想想，如果有一天连我和思羽都不在了，你能找谁？你四面树敌，让自己在帝京一步步走向孤立无援，阿楹，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我明白。”沈楹好像真的有在认真听，沈枫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众寡悬殊，我知道你很厉害，厉害得连天王老子见了也要退避三分！”褚禅激动得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可是恐惧只是一时的……我劝你要么放下芥蒂，和那些世家交好，要么韬光养晦，像我一样就此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否则你必死无疑啊。”

        “呵……”沈楹嘴角渗出道血痕，“若只我一个人，死又何惧？不如与他们搏个鱼死网破，往后谁也别想过好。”

        褚禅摇摇头，“阿楹，我过去也是这样想的。

        “我知道的，如果没有牵挂的事物，人很容易走向极端。”

        沈楹呼吸一滞。

        沈枫静静听着，忽然觉得这次的时间好像到了。

        “阿楹，我要走啦。”她学着褚禅的口吻叫他，“我还会出现的，下次见面你能不能好好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沈楹抓着她的力道突然松懈了许多，好像是没有力气了一样，他的恳求像濒死的蝴蝶，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支零破碎的痛感。

        “……你可以不要走吗？”

        沈枫忽然很难过。

        “虽然有点厚脸皮，但是亲爱的，可爱的，阿楹。”沈枫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呃，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可以牵挂的东西……你可以考虑考虑我。”

        “就这样，我先走啦，再见！”

        在她的身形彻底消散前，她看到沈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埋进了发丝里，悄然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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