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沈枫没想到，带人入府还要过沈夫妇这一关。

        主要是她忘了，就很尴尬。

        可能是之前的孩子也没有带朋友回家的经历，两个人笑容生涩，态度忽上忽下，全靠下人端茶倒水撑着点主人的门面，但是有一致的口风，“不可以去楹园。”

        沈枫寻思着父母命不可违，有些失望地想沈楹没朋友绝对有八成原因是爹妈看孩子跟看狼一样，她正在想不然就请白婉霜吃顿饭，起码沈府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一抬头，看见沈楹笑盈盈迈进门，“小枫回来了？”

        沈枫呆了一瞬，什么都忘了，忙不迭叫了声“哥哥”，旁边白婉霜比她慌多了，茶杯都险些打翻，巴巴看着沈楹，明显比碰上沈枫时拘谨，“沈公子好……”

        沈楹脚步顿了顿，一抬手小山雀便飞回他身边，他落座在对面的圈椅上，笑得很温和，“你是给小枫伴读的那位姑娘吧？”

        “是……”白婉霜在马车上谈沈楹像是对真主吃淡吃咸都如数家珍的多年老粉，但是现在真主就在面前，她甚至有些慌不择言。

        “阿楹，你怎么出来了？”沈榆看起来有些愤怒，好像沈楹是不听话偷偷摸摸跑出来玩的小孩。

        沈楹不紧不慢回道：“小枫说要来，我没等到她，有些担心就出来看看。”

        沈夫人干笑，“……外人不得入楹园，阿楹，你知道规矩的。”

        沈楹淡淡道：“小枫不算外人，她想带什么东西进去都行，她喜欢就好。”

        ？

        沈枫怔住了，你们沈家人说话都这么气人的吗？

        一家三口好像吃了火药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唇枪舌战起来，而且可能因为大家都是文化人，说话都阴阳怪气的，她根本没听懂。

        她转过头看向白婉霜，对方一副幻灭的样子，泫然欲泣地看向她，其实她和小伴读不熟，但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场面都是因为她，沈枫一时觉得自己罪不容诛的恶人，她硬着头皮道：“我错了，你们别吵……我不去楹园了，带婉霜去我院子里玩好吗？不然出去也行……”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沈枫。

        “可以。”

        “不行。”

        “我还是回去吧……”

        沈枫顿觉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事啊，还能僵着，她都替沈家嫌丢人，难怪你们没朋友。

        她还是打算对自己的客人负责人一点，跳下椅子跟几位长辈行了个礼，“我先带婉霜回去了。”

        沈枫扯着白婉霜的手就往外跑，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拦路，但是因为个子太矮体力太差连大院都没跑出就喘上了，她感觉后面没人跟着，便停下来慢慢走，一边歉疚道：“婉霜，对不起啊。”

        “没事，你也是刚被领养进沈家，对沈家可能还没我熟悉呢。”白婉霜比她高了一个半头，她情绪调节很快，弯着腰摸了摸沈枫的小揪揪，“我不怪你，反而要感谢你让我看到沈家真实的一面，我爹说得对，不懂事的姑娘家家才会对沈家感兴趣……”

        “……啊，哈哈……”沈枫挠了挠脑袋，“不过你还没吃饭，不然我们出去街上转转？”

        白婉霜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回府吧。我看他们并不放心我这个人，别到时候又惹出什么事。当时选我做你的伴读的是沈夫人，她亲自来的，现在看来在你们家中女子也是人微言轻，我不希望让你和沈夫人为难。”

        “……”

        问题是这个家也没多少女人啊，沈家大得像是住了上百口人，其实主人只有四个人，没红楼梦里深宅大院的感觉。而且术士本家又不得为官，大家平时都各忙各的做家里蹲，平时很难看到活的沈榆和沈楹，接人待客整顿家里事务的都是沈夫人。

        沈枫觉得很离谱，虽然这样给她省去了很多人际交往的功夫，但是也带来了很多麻烦。偌大的沈家操持全靠沈夫人，导致上下层管理效率不佳，沈夫人忙得和陀螺一样，她活得跟孤儿一样，只有每旬来三天的嬷嬷证明她是沈家人。

        什么沈家极少以真面目示人，那不是神秘，那是忙的忙宅的宅……

        好不容易能借读书这个由头出去看看外面的样子，结果第一天就不太顺利。

        送走了白婉霜，沈枫精疲力竭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她蔫了吧唧地朝倩倩伸出手，做了个和心智认知水平毫不相符的动作，“倩倩，抱抱。”

        倩倩可能也是没吃饭，加上大半个月没抱过了，举了半天愣是没抱起来，很努力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小姐，你最近胖了很多。”

        “……”沈枫气急败坏，“你怎么说话的！！”

        “我来吧。”沈楹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沈枫吓得一窜三尺高，挂在倩倩腰上回头看，沈楹弯着腰朝她伸出双臂。

        草，沈楹这人怎么来去无息神出鬼没的！？

        沈楹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不是要来找哥哥玩？”

        “啊……”沈枫心说本来也没打算来看你，现在你们把客人怼走了还来找我，想屁吃呢。

        但是她最后从心地滑下倩倩的大腿，乌龟爬一样往前走两步，嗫喏道：“我可以自己走……”

        沈楹笑意未减，手也没缩回去，沈枫这幅小身板也确实是累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上前揽住沈楹的脖子，“那没办法了，你抱吧，我很重，是你自己要抱的。”

        沈楹的头低了低，抱起她的动作自然到近乎熟练，一手稳稳托在下盘，另一手小心又轻柔地扶着她腰，比倩倩抱着还舒服。

        “会难受吗？要不要换个姿势？”

        沈枫摇了摇头，她的性格更偏于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太擅长计较，有些事情一旦接受了就大大方方懒得再多想的人。她不知道沈楹为什么总是对她这么好，可能是隐藏多年的妹控，也可能只是需要陪伴。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他没理由戏弄一个小孩。她不会拒绝别人他人的亲近，也会给予同等的回馈。

        而且她确实挺喜欢沈楹这个小孩的，虽然多少是因为馋对方的美色。

        沈楹的体温比她还凉，和那天晚上一样，他的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她想问沈楹到底是用什么东西洗澡的，不过可能是术士都这样吧。她一手搭在沈楹肩上，他一头长发溜滑像是云锦，她忍不住摸顺了一把，然后做贼一样觑着沈楹的侧脸，见对方没有反应，便缠在指尖打转。

        “小枫还没吃饭吧？”

        “嗯。”看你怎么办，请我去你院子里喝西北风，你长这么好看是不是就是喝露水长大的。沈枫打了个哈欠，靠在沈楹肩上，手指轻触着他的脖颈，冰冰凉凉的，像是玉石一样。

        到了楹园，沈枫忽然感觉哪里不太一样。

        好像多了几个人。

        对啊楹园哪来的人！？

        沈枫瞠目结舌地看着和打扮得和自己院子里不太一样的丫鬟们上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吃惊道：“怎么有人愿意来伺候你！？”

        她现在态度俨然不同，拿出对小山雀的十二分恣意来和沈楹讲话。

        沈楹倒是没有生气，好像还更适应这样的沈枫，他把沈枫放在圆凳上，解释道：“是傀儡。”

        “……傀儡还会做饭！？”沈枫不敢置信，“那会洗衣服吗？”

        “会。”沈楹漫不经心，“我教的。”

        “……”我去，我连淘米都不会，你还能操控别人做饭。沈枫看着傀儡丫鬟给她打汤，对方除了表情僵硬，动作和活人无异，“这些人都是哪来的……”是活的死的？

        沈楹冷静道：“沈家会重金买入新鲜的尸体，或者是一些判了死刑的囚犯。”

        “……噢噢这样。”沈枫负罪感减轻了些，但想到这些人已经死了，还是有些不寒而栗，干脆转移注意力到食物上，离她最近的熘鸡脯菜色清新，尝一嘴嫩滑爽口，比平时的伙食好吃太多。她看向一桌菜肴，迷惑道：“为什么你会做菜？还做得这么好？”

        “……没有人的时候就会看看宫廷菜谱。”沈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诸多不便，平日里会多看看书，能多学一点是一点，争取能让傀儡给我做的事情更多一点。”

        “……”

        还能这样？

        沈楹现在一手傀儡术惊天动地，难不成就是生活所迫，毕竟他也不想被饿死，但是又不愿意亲自动手，宁愿花大气力去操纵傀儡，也要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这样一想，其实怪好笑的。她觉得沈少爷一下子变得平易近人起来，那种被生活逼得坚强的小委屈，甚至有一分莫名的可爱。

        窥破沈家继承人小秘密的沈枫心情大好，主要是伙食改进，她连下两碗米饭，却发现沈楹早早吃完饭，托着下巴安静地注视着她，他今天只是简单地绾了个发，半头鸦发松松搭在一边肩前，身上披着件月白色的单衣御寒，平时明月般皎皎生辉的面容蒙上一层朦胧清隽，有如出水芙蓉。

        沈枫一口咬住筷子，美色误人啊！

        “小枫今天出门有没有什么收获？”沈楹像是第一次上幼儿园小孩的家长，一幅循循善诱的态度。

        “很难说，可能是我的问题，但是，我感觉也许没有。”沈枫斟酌用词，他不太明白沈楹对此是什么态度，便犹豫道，“我读得不太好。”

        沈楹笑道：“那就不读了。”

        “我明白了……啊？”

        “不喜欢就不去了，我可以教你。”沈楹挽起她垂落的鬓发，眼里的纵容和深情快把沈枫溺毙在这里，“你说呢？”

        sos

        沈枫筷子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她回过神跳下凳子，蹲在桌子下面找两根筷子，其实就是盯着地板发呆，沈楹对自己好到离谱，她活了这么久都没有人这样对过她，自己何德何能。

        她脑袋放空了数秒，捡起筷子磨磨蹭蹭从桌子里出来，眼神飘忽，“我觉得，读书这种事情，还是要时间慢慢磨合的……”

        沈楹收回了手，“小白说，你今天在那里受了委屈。”

        原来是怕自己受委屈吗！沈楹真是大大滴好人！沈枫松了口气，转而安抚沈楹道：“我没有受委屈啊，她们都是孩子，说的话也当不得真，我完全不在意的，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她完全忘了自己这具身体才十一二岁。

        沈楹敛着眸子，“我明天同你去一趟。”

        “……不不不不用了！！”沈枫惊得直摆手，她觉得沈楹一出门就会引发一阵鸡飞狗跳腥风血雨，“你去会吓到她们的！！”

        “……”

        沈枫一急之下慌不择言，在地上转了两圈，“真的，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就算有什么事看到你也没事了！”你这样我怎么敢出什么事！？

        沈楹低垂着眼一言不发，眸色幽深如墨，把沈枫看得直冒冷汗的时候，他忽地一笑，神色如常，“嗯，那以后就每天都来。”

        “……”

        丫鬟上了点心，沈枫捻了块桂花糕，旁敲侧击道，“哥哥，你平时能出门吗？”

        “规定是没有重要的事不能随意出门。”

        “啊……那特殊的节日也不行吗？”

        “沈家不过节。”

        “……”沈枫一哽，她咽下嘴里的糕点，“怎么能不过节呢，这样是不对的，你应该在家规里加一条必须过节……不对扯远了，可是婉霜说前两年乞巧节看到你在街上……”

        沈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沈枫会提这件事，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那确实是我。”

        “她还说……”

        “说了什么？”

        “说别人给你砸花球你还全部接下来……”

        “……原来被人看到了。”

        沈枫看到沈楹好像情难自禁般笑了起来，笑声似夜里涓涓潺潺的溪水滚过石子般清透干净，沈枫看着他弯起的眼里有温柔的光，“那天有人和我出去，她喜欢那些花，我就都接下来了。”

        沈枫头一回看沈楹笑成这样，一时没缓过神来，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小说里男主角回忆白月光的表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好奇得心里直犯痒，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啊……”

        能让大美人牵肠挂肚的人到底是男是女？是喜欢的人吗？是那天陪他出去的那个丫鬟吗？

        她以为依照沈楹对自己的态度，应该很快就会给出答案，没想到对方一字一句道：“还不能告诉你是谁，但是她我最重要的人。”

        他说得很认真，像是在给沈枫一个允诺一样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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