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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救救我


据说自从人间有了雪,每年的第一场雪都会落在初雪城。

        巍巍大山,皑皑白雪,都有些不像人间了。

        学宫其实不在城中,而是在山上。

        若是从高处看去,初雪城只是半座城,另外半座就是那座叫做小昆仑的大山。

        年节前后,山上学子当然也有几日休沐,以至于城中热闹至极。

        陈灵舟一身儒衫,买了极多烟花爆竹,说是要回学宫听响儿。

        结果他一个年轻小伙子甩着袖子走在前面,滕雯在后边儿大包小包的拎了一大堆。

        难道这就是有侍女随行的好处?

        陈灵舟叹了一口气,一个瘦高年轻人跳起来拍了一下其肩膀。

        “陈船!有你这么当男人的吗?叫我家滕雯妹妹给你扛东西?”

        陈灵舟直翻白眼,心说她当你奶奶都嫌小,你还喊她妹妹?

        陈灵舟转过头,没好气道:“宗大少爷,你是不是该喊师叔啊?”

        陆吾的学生,辈分儿放在那儿,没法子。

        年轻人一瞪眼,“你少来,我是来喊你喝酒的,不去就算了。”

        陈灵舟摇摇头,“喝不了,凉州刺史来了初雪城,好像在谈什么在金陵分设书院的事情,城中就那一个酒馆,被包了,你宗庆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吧?”

        这位宗大少,将门之后,倒是妥妥的二世祖。只不过,在这初雪城没用。

        初雪城是什么地方?站在高处丢下去一块儿板砖,能砸死一片皇子公主。

        宗庆拦住陈灵舟,掏出来两壶酒,蹲在路边儿就喝了起来。

        宗庆苦笑道:“我爹后半年就要调任凉州刺史,接替那个皮佒。”

        陈灵舟瞪眼道:“你小子是来跟我炫耀的?”

        宗庆喝了一口酒,无奈道:“炫耀个屁!如今各羌都差不多被皮佒镇压了,他来凉州,能干个什么?老子好不容易逃离他,到现在就你一个知道他是我爹,他这一来,不是全露馅儿了吗?”

        陈灵舟嘁了一声,一口干完壶中酒,招呼滕雯就要走。

        宗庆无奈道:“我打算去梁国。”

        陈灵舟猛然回头,“你他娘的脑子被门夹了?”

        宗庆也喝完了壶中酒水,轻声道:“就是来与你道别的,明日我就会随着朱先生前往梁国。”

        有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子笑呵呵走来,宗庆恭恭敬敬作揖,喊了一句朱先生。

        朱暮右点点头,微笑道:“瑶梁之间看似水火不容,实际上梁帝已经自废帝位,待金陵书院建成之时,便只有一个公国,就与古时候一样,尊瑶帝为天子,不过与别的公国侯国不一样,以后梁国会有自个儿的律法,军队,只称臣不缴械。所以去梁国,也不全是坏事儿的。”

        朱暮右冷不丁传音道:“刘……算了,就是跟你一起长大的那个姓刘的,捎了一封信给你。”

        说着便迅速递去书信,宗庆都没发现。

        “对了,有个好消息,人还活着。”

        陈灵舟皱着眉头传音道:“朱先生,坏消息呢?”

        朱暮右叹气道:“在南赡部洲给人算计,人身山河破碎,修为尽失。”

        陈灵舟猛然之间神色变得极冷。

        “给谁算计?”

        朱暮右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直接开口道:“米斗山、乐木宫、妖魁宗、奎木宗,楼观道,反正乱七八糟一大堆。当然了,大瑶王朝的影子是少不了的。”

        朱暮右笑了笑,轻声道:“凡事皆是福祸相依,我们觉得别人吃了亏,万一人家自个儿不那么觉得呢。”

        陈灵舟作揖离去,不多久就回到了学宫。

        滕雯蹲在门口,她倒是想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可着实不敢凑过去。

        “大爷的!”

        只听见一声大骂,门一把被拉开。

        陈灵舟阴沉着脸,沉声道:“收拾东西,我们走。”

        滕雯询问道:“去哪儿?”

        ……

        两月时间,刘赤亭就没拔出过捉月一次,更没有打过一趟拳,每日除了看书就是个看书。

        可苦了白小豆了,他刘赤亭一天书不离手,白小豆就得趴在小书桌上,歪歪扭扭的抄书,一遍又一遍。

        三百字换一碗饭,没法子,她白小豆一天得吃三顿,所以每天都写的胳膊发麻。

        最开始刚刚坚持了三天,小丫头干脆一脚踹翻书桌,心说大不了饿死我,你让我干活儿也行啊!抄书干什么?劳什子《急就篇》,就那几千字,翻来翻去的抄,都背下来了。

        结果早饭刘赤亭便拿出来两条烤鱼,结果白小豆都不用人催促,虽然手臂颤抖,却还是跑去抄书了。只不过写的字跟蝌蚪爬似的,刘赤亭都差点儿怀疑这丫头与佛门有缘了,是不是梵文就这么写?

        这天刘赤亭还是让白小豆在屋里抄书,自个儿跑到甲板上喝起了酒水。

        即将返回九洲,可刘赤亭在想着,是直接落在桃春郡境内,还是渡船一到九洲就下船,从越国地界儿往北,过荆州、益州回扶舟县。

        莫沉灀拎着一壶酒走过来,微笑道:“倒不如落在越国,北上荆州之后在彭泽入大江,之后逆流而上,入益州境内,然后再逆阆水而上,返回乐平郡不就行了。”

        刘赤亭诧异道:“你对九洲很熟悉?”

        莫沉灀喝了一口酒,轻声道:“春夏秋冬四姐妹都是九洲人氏,都是稼芫姐姐捡回来然后养大的。我是青州齐国人,晓风姐姐是徐州东莞郡人。”

        原来都是老乡,刘赤亭也灌了一口酒,笑着问道:“稼芫别也是九洲人氏吧?”

        莫沉灀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好像稼芫姐姐是跟着老阁主长大的,不过整个竹余阁,除了稼芫姐姐就没人见过老阁主。自打我记事,就一直是稼芫姐姐主持竹余阁,而且她一直在等着阁主接手竹余阁呢。”

        是先生的那道分身?难不成稼芫已经三千多岁了?那得多高的境界啊!

        不多一会儿,白小豆捧着一沓儿纸走来,委屈巴巴道:“写完了,我要吃饭。”

        刘赤亭无奈道:“你属猪的?这不是刚刚吃完吗?”

        白小豆皱起眉头,“我属狗的。”

        刘赤亭接过纸张看了看,点头道:“你的字终于可把腰杆子挺直了,吃去吧。”

        又灌了一口酒,刘赤亭忽然说道:“竹余阁除却左右护法、四部四官,三十六峰与七十二堂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你们一直催我办什么即位大典,怎么就没人告诉我,上哪儿办去?”

        这个阁主当的,自己有多少属下都不知道。

        莫沉灀微笑道:“竹余阁从未有过类似于祖山的地方,向来是阁主在哪儿,哪里就是祖山。正因为一直以来都没一个固定地方,咱们这天下第一黑道才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阁主是不是想寻觅一处山头儿,披个山上宗门的外衣,然后来做咱们的祖地?”

        刘赤亭点点头,“这个想法一直有,到时候稼芫坐镇山门,四部轮值归墟时,还有三人可以留在山头儿。春夏秋冬四官则是分别去往一洲坐镇。到时候不就井然有序,做事儿也方便些。”

        转过头看了看莫沉灀,刘赤亭笑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莫沉灀撇撇嘴,“你才是阁主。”

        刘赤亭直翻白眼,灌了一口闷酒。

        莫沉灀忽然传音问道:“阁主是不是想在书上找寻一种重塑人身山河的法子?”

        先前莫沉灀搜集来的书籍,五花八门,几乎三教九流都有涉猎,就这两月时间,莫沉灀就瞧见刘赤亭差不多都在看儒道二家的典籍。至于佛门书籍,估计还在角落里落灰尘。

        可见刘赤亭对于佛门敌意之大。

        刘赤亭没说话,只是又抿了一口酒,如今酒量,赶得上半年前两个自个儿喽!

        ……

        三月上巳,春和景明,祓除畔浴。

        有那读书人携三五知己踏春赏花,携酒水美人,沐之溪湖或以兰汤相沐。

        穷苦人家,不缺水的就大致冲个澡,有些地方清水来之不易,也就洗个头应个景而已。

        落地之处在翔龙府北郊,刘赤亭压根儿就没想去城中。

        此地有一片不大的湖泊拦住了南北去路,约莫占地方圆十几里,想要继续北上,若是不乘船过湖,便也只能绕道出去百里地了。

        湖上游船画舫极多,琴声歌声夹杂酒令,还有那读书人借酒抒情,书声琅琅,就是不晓得是自个儿写的,还是照搬过来的。

        一座凡俗小渡口,停着几艘小舟,一只小舟最多搭乘十来人。岸上倒是有几间屋子,挂着酒水幌子。

        刘赤亭转头问道:“有无瑶币?九洲这边银两还不是特别流通,我手里就一些泉儿跟银子。”

        莫沉灀取出一吊钱递过去,无奈道:“公子又不胜酒力,折腾自个儿作甚?”

        那场拼酒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才喝了几两就不省人事了。

        刘赤亭接过瑶币,“你管我能不能喝,苍梧清跟白簿我就听说过,还没有喝过呢,买些收藏不行?”

        莫沉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问题是,这地方能卖你真的酒吗?”

        刘赤亭一想,还真是,良酝署管的可严了,一斛出一斛的酒水,向来不准没有功名在身的人家私售的。

        算了,还是过些天入了荆州再去良酝署买吧。

        有一艘靠岸很近的画舫琴声悠扬,白小豆站在岸边直直看着,刘赤亭连喊了好几声,小丫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刘赤亭凑过去,笑问道:“喜欢?”

        白小豆看了看刘赤亭,点头不止。可片刻后她又使劲儿摇头,一脸认真道:“我不会乱花你的钱的,我就站在这里听。”

        刘赤亭揉了揉小丫头脑袋,取出来了个绣着粉色荷花的小布袋子,又摘下来几十枚瑶币装进去,然后笑着说道:“这是三十六枚瑶币,给你的零花钱,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三十六枚,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要是遇见特别喜欢的东西,自个儿钱又不够的,可以找我借,然后从每个月的零花钱里扣。还有,你要是听话,好好抄书,字写的好看,还另外有奖励的。”

        莫沉灀直摇头,心说明明给的东西很值钱,还让小丫头觉得自己抠抠搜搜的。

        这荷花百宝囊要是放在竹余阁去卖,怎么也得要三枚五铢钱的。

        这东西自然是在楼玄的“赔款”中取出来的,里边儿缝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乾坤玉,虽然装不了什么大物件儿,可放进去几十斤钱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这东西压根儿就用不着神魂牵引去存放东西。

        刘赤亭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微笑道:“走,今个儿老爷请你听曲儿。”

        白小豆撇撇嘴,“不去,花了钱了我还不起。”

        莫沉灀笑着走来,“公子不是说了请你嘛?所以不用花你的钱的。”

        不多久画舫靠岸,下来有些人又上去有些人,刘赤亭三人也跟着一起上去了。三个人花了一百钱,有十文是给白小豆买了一碟樱桃。

        上船才发现,抚琴之人是个身穿淡蓝色长裙,长得水灵至极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

        如此年纪,弹得一手好琴,也是极其厉害了。

        刘赤亭背着捉月,有些扎眼,船上不少人都侧目过来,许多像是读书人的家伙看来时,一脸鄙夷。

        也难怪,刘赤亭装扮就是游侠儿模样,大瑶王朝的读书人一直以来都瞧不上这些个自诩行侠仗义的游侠儿,西瑶时甚至大肆捕杀过此类江湖侠客,特别是墨家游侠。

        所以游侠儿一词,在江湖人与寻常老百姓眼中,那是个个都是热心肠。可在朝廷与读书人眼中,那就是让朝纲不稳的乱臣贼子。

        可这些年内忧外患,亏得有许多江湖人的存在,才让这个世道显得不那么教人没活路。

        刘赤亭传音道:“以后你是不是戴个幂篱什么的?女子长的太好看也不全是好事儿啊!”

        抚琴的少女,姿色绝佳且成熟莫沉灀,此刻俨然已经成了画舫之上最惹人注目的存在。

        莫沉灀说道:“那李姑娘怎么说?”

        某人立马闭嘴。

        白小豆转过头,询问道:“李姑娘又是谁?”

        刘赤亭轻声道:“小孩子别问,听你的琴。”

        片刻后,曲终人未散。

        许多人大喊着:“胡姑娘,再来一曲啊!”

        可刘赤亭却是直直看着少女。

        因为那个抚琴少女,居然传音刘赤亭,略带哭腔道:“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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