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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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九思从小就怕痛,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向他,而他也选择用最痛的方式让一切都烧的一干二净。
如今想来她竟才觉得或许不该如此的,他喜欢糕糖,喜欢蟋蟀,纸鸢,甚至是那个宫女又能怎样。
只要他活着,他活着就好。
慈福宫内落了一夜泪。
而御花园里江吟晚与小宫女们又改玩起了投壶。
结果她醉了酒还能一投一个准,又叫小宫女们给缠着不依不饶。
“没办法,朕准头好啊!”江吟晚两手一摊,正是得意,突然有两支箭矢同时投中了双耳。
她酒瞬间就醒了一半,顺着瞧去那小宫女昂着脑袋笑容灿烂,被宫女们围绕起来欢呼着。
是张熟面孔,那个在莲花池里装落水的。
上次见她脸上粉都花了险些要以为是水鬼,这次再瞧反倒显得很是娇俏。
最终那支发钗赏了她,江吟晚借着酒劲还与赵全偷偷说“妙音还是不抹那大白脸好看。”
赏月宴就如此结束,而宫外的丝竹管弦尚未停歇。
皇城中从来都是热闹的,又是佳节,勾栏瓦舍里可比皇宫有意思的多。
人群散去,欢闹散去,寂静之中江吟晚坐在园中吹风醒酒,倒是想起另一桩事儿。
“赵全,你还记得当年靖王把长命锁扔这湖哪儿了吗,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万家灯火,可于这世上,他到底是没有可团聚之人了。
白行止已经错过了他曾心心念念的桂花糕,而她想将白衔清的那颗心从这湖底捡起来。
“啊?”赵全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吟晚已经解开外袍‘噗通!’一声跳下去了。
“陛下!哎哟,您,您,您要捞奴才唤人来捞!”当年他要跳下去捡,陛下不让,十多年了那长命锁不知道裹了多厚的绿苔,嘿,陛下反倒自己跳下去了。
江吟晚听不见赵全的呼喊,又或许她真是醉了。
秋天的晚上已经带了凉意,湖水冰冷,鲤鱼们原以为大晚上要加餐,结果掉下来一搅浑水的怪物,吓得全游走了。
江吟晚捞上许多石块,晕乎乎间还呛了口水。
赵全和侍卫们也跟着下了水,满湖里被翻了个底朝天。
不知过了多久,冷到她不自觉的有些哆嗦,终于捧出一团布满了青苔的长命锁。
她用衣角狠狠擦了擦,愣是没擦出来。
“陛下,找着了?那快上来吧陛下!”
“找着了。”
江吟晚由赵全搀扶着裹上了披风,冷的吸了吸鼻子。
一路走她还在执着的试图去除那厚厚的青苔,就好像驱散的是那人心头的阴霾。
回寝殿洗过澡换了干净衣裳,赵全煮了碗姜汤来驱寒。
“陛下,莫着凉。”
江吟晚正清理着长命锁。
这长命锁在湖里泡了十多年,就算把绿苔清除也已经发黑。
她将长命锁仔细擦干,放进一方锦盒之中,道“把这长命锁给江吟晚送去。”
说着接过姜汤一饮而尽,烫的舌头发麻。
“哎呦陛下您慢些喝。”赵全一脸心疼,他将锦盒收起,待明儿天一亮便吩咐人快马加鞭的送往边疆。
只是陛下亲自下湖费尽了功夫,原以为陛下是伤怀,怎么却是要将这长命锁给江将军呢。
他脑袋瓜转了又转,想起那日审讯李枞,江将军似乎知道许多,原来陛下对江将军信任到对身世也全盘托出。
那这长命锁…莫非是定情之物?
赵全感觉自己领悟了。
而江吟晚裹着锦被倒在床上,困意与醉意席卷而来。
历经一路艰辛,又是月余的疫情磋磨,白衔清和林安倚靠在林子中大口啃了两块馕饼,相视一笑便十分知足。
“真好吃,将军,你咋从那狗皇帝手里抠出来钱的啊?”
终于又吃上人饭了,林安欢喜的不得了。
白衔清也不再嫌弃什么剌嗓子,得意道“抢的。”
说着摸了摸从江吟晚腰间顺下来的那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体会到一丝劫富的快乐。
怪不得当皇帝这么遭人恨呢,哎。
如此两人快马加鞭,总算抵达戍守之地。
东陵富庶人家房子才能用得起砖瓦,普通百姓多是土墙草顶的茅屋,随着北行本就越来越少能见到砖瓦房,而在这儿则是完全瞧不见了。
这里没有规划的井条有序的街市,每天只要天色将暗百姓们便都匆匆忙的回家锁好门窗,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而他们所躲避的,白衔清刚抵达的第一天就正巧遇见了。
那是一队蛮人,他们高头大马熟练至极的闯入易州城,抢夺民女,掠夺家财,残杀边境百姓。
士兵们一个个都宛若豆腐,既没有斗志,也没有什么兵力,反而被蛮人的马蹄踏着胸口掠过。
混乱不堪。
便是他和林安协力还是叫他们洗劫了近二十里,粮食,房屋,田地,都遭到了破坏,本就饥贫的百姓们这下连最后一口粮食也没了,军队也死的死伤的伤。
如此耻辱之景,林安却说“还好我们赶回来了,这马上入冬,蛮族便靠掠夺易州城为自己筹备过冬,咱俩要是没赶回来,只怕百姓都要被屠戮一半。”
而这种侵扰三五月便会有一次。
这,便是人间炼狱,易州城。
白衔清在沙土上蹭了蹭脚底,是黏腻的血色,不知是蛮人的还是东陵百姓们的。
战后士兵们颓废的搬运着尸体,脸上尽是麻木。
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然而更窝囊的还在后面,烽火台周围四处走动的监军,并非是为巡视,反而是为了监视武官!
重文抑武之下对武官就好像在防贼,将士们不仅没有保家卫国的荣誉感,反而处处低人一等,已然全无斗志只为混那一口粮食。
可东陵又不能没有武官,若无他们,这蛮族迟早是要攻进来的,既要牛出力,又不让牛吃草,何不叫人心寒?
这蛮族侵扰的外患没有解决,内忧就已经是层层叠叠。
白衔清一惯的好脾气自从到了易州城就整日拉着脸,总算是明白了江吟晚为什么在朝堂上那么生气,他现在就想冲回去指着魏东那几个好好骂上一顿,全揪到易州城来吹吹风醒醒脑子。
边疆苦不堪言,而皇城却是夜夜笙歌。
高官们所看到的是勾栏瓦舍里的精妙有趣,视为文明的昌盛,百姓们的安居乐业,然而实际上,勾栏瓦舍里的妙趣并不属于寻常百姓,寻常百姓的日子不过是做那供人取乐的玩意,安乐的只是地主豪绅官员皇族们罢了。
随着日子,天愈发的凉,百姓们就变得更不容易起来。
百姓们常用的木材百斤一旦,便价值胜过一斗好白米,百姓们本就秕稗为食了,寻常都吃不得白米,更莫说拿着白米的钱买柴烧,这哪里是烧柴,分明就是在烧钱!
生火取暖竟是十分奢侈,而宫中却早就烧起煤炭。
江吟晚是受过苦的,知晓过冬的不易,如今一瞧宫里征用煤炭竟足三十万斤,可真是豪的惊人。
白衔清的日子却可谓是天差地别。
事关军衣的配给,他清楚的记得是要落实到每一个士兵身上的,然而执行当中显然并未做到,尤其是地位低微的那些士兵,有人给家里去了书信,请求能出钱置办冬衣,可天太冷了,那信都还没寄到人便已然被冻死,发现的时候身体早就僵了。
易州城靠北,冷的早,便更是难熬。
这每每下桶去打水,手竟都能被粘到水桶上,一开始白衔清没经验,生生的硬扯,直扯下了一块皮来血流不止。
后来渐渐的学聪明些,回到屋里对着粘黏处哈热气,这哈上半天手一点点的便能下来了。
半夜里总算有闲暇时间看江吟晚一份份的书信折子,却冻的他腿肚子都哆嗦。
这便体现到了江吟晚这身子有多么顽强,竟能熬着不生病发热,他都觉得惊奇。
白衔清看着从第一天互换,到后来她竟也有在信中称臣,甚至叮嘱他小心,又看到了白行止之死。
倒真不愧是那个疯子能做得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眉宇紧锁,久久的没能舒展开来。
曾经他也盼望过能听到白行止唤自己一声阿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若水能倒流,日子能够重头,兄友弟恭,和和睦睦,免去一生苦痛。”他低声重复着白行止的绝笔之言。
可这世间又哪有什么时光回溯。
最后,白衔清打开了最新送来的那个锦盒。
伴随着“咔哒”一声,烛火摇曳下,他屏住了呼吸,心跳都不由得变快。
即使过去了十多年,即使那长命锁已经面目全非,可他还是能一眼认出,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她竟然…她竟然去替他捞上来了这个!
那颗被伤的千疮百孔的心,原以为会就这般碎在过去的晦暗之中,终成一生之痛。
然而有这样一个人,她炽热,明亮,将沉睡的他唤醒,又将那一条条稀碎的裂缝填满。
她不仅照亮了他的前路,又捧起了他那从未被珍视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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