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埃萝叶篇1

……于是为神赐福之圣土，使长郡为天下第一圣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为律法严明之地，可安万民之心。

        ——《长郡帝国史·序》

        创世纪577年。长郡帝国弘毅皇城。

        “妈妈，我可以带妹妹出去玩嘛？”

        女孩仰着头，睁大双眼撒着娇。

        夫人微微一笑，弯下腰看着女儿：“埃萝叶不怕被坏人拐走吗？”

        女孩挺了挺身，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看起来非常可爱：“埃萝叶才不怕呢！咱们帝国的法制严明，不会有人敢打这种主意的！”

        母亲失笑，想想这些日子以来的好消息，便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去吧。让奶妈跟着，别走散了。给你妹妹少买点糖。”

        埃萝叶欢呼一声，牵起自己懵懵懂懂的小妹妹。露云娜才五岁的年纪，正巧这几天是十年一遇的祭神典，是最热闹的时候，自然是闹着要出去玩。奈何父亲已经在两年前因病去世，母亲要在祭神典期间操持家中大小事务，就只好求姐姐带自己出去。

        格林菲尔家族本是长郡帝国皇城的老牌贵族，然而近年来人丁单薄。主脉两房的家主先后离世，膝下皆无男丁，家中女眷支持得十分吃力。现在管理家族事务的是埃萝叶的伯母菲奥娜伯爵夫人，与母亲莎琳夫人是手帕交，因膝下无子，一直将两位侄女视若己出。虽是一年不如一年，好在家族底蕴深厚，在贵族圈子里有些人脉，才得以支撑住表面的光鲜亮丽。

        埃萝叶作为家族主脉的长女，被视为格林菲尔家族的继承人。家中无长子，伯母越发艰难，振兴家族是她的责任，她从小就清楚。伯母和母亲已经商量好了，埃萝叶会走神学道路，家里人会想方设法让她去帝国神学院学习，而她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在其中结交有利的朋友，竭尽全力挤入上游，争取进入帝国皇城的圣德里安祭司殿，才好提携家族。而露云娜会作为家族联姻的人选，嫁到一个显赫的家族。

        这是她们的命。

        “露云娜心太软了，天真的不像话。”母亲说过，“她根本就没那个能力争权夺利。不过她长得倒是很美的，是个美人胚子。联姻兴许对家族，对她自己也更好。”

        埃萝叶只是笑，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好好努力，保护妹妹。

        祭神典开始的这一天，麓山国与长郡帝国建立友好合约，达成一致，从此麓山成为长郡联盟中的一份子。麓山国遭遇民变，近年来正是荒年，长郡帝国作为联盟之首，出于人道主义，派兵帮助麓山王室镇压政变浪潮，并令派遣过去的士兵就此驻扎在麓山国边境，以此威慑麓山国内的乱臣贼子。由于民变过后大小事务繁多，麓山国王力不从心，帝国还特意派去一名臣子以帮助麓山国王处理政事。一时之间，皆是称颂帝国仁厚之声。

        尚且八岁的埃萝叶·格林菲尔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听奶妈讲述帝国的又一伟大功绩，向邻国施以援手的仁义之心。她察觉到了家中大人的欣喜若狂，便也跟着开心。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祭神典，而且要是母亲心情好，就会同意她带妹妹去市集玩。

        露云娜正是喜欢跟在大孩子后边玩的时候。埃萝叶天天被她缠着也不嫌烦，走到哪就把妹妹带到哪，两个人感情好得不得了。

        “姐姐～我想吃那个！”

        小姑娘甜甜软软地笑，嘴角浮现出两个甜蜜的梨涡。她美得就像是初升的太阳，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看出日后风华绝代的影子。

        埃萝叶正准备告诉她不能吃太多糖就被来自妹妹的微笑打败了，瞬间绷不住严肃的神色，就连告诫的话语都变得没了底气：“不可以呢……吃太多糖会牙痛的……”也才八岁的小女孩试图做出严肃的样子，但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一点婴儿肥让她看上去毫无威慑力。

        “就这一次嘛～”露云娜可怜兮兮地眨着大眼睛，小小年纪早已精通撒娇技能，让人瞬间失去抵抗能力，“好不容易皇城这么热闹～”

        埃萝叶心软了。

        弯下腰在妹妹脸上用力地嘬了一口，牵着她就往糖葫芦的摊子那里走：“只能吃一串哦！不许吃多啦。”

        露云娜如小鸡啄米般乖巧地点头，见好就收：“谢谢姐姐！”

        市集里的人果然很多。祭神典期间，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信徒们一股脑地涌进了皇城。商贩们敏锐地嗅到了金钱的气息，城北市集比平常多了三倍的人。来自五一山脉那边的猎人，皮毛制成的毯子上赫然是野牛森然的头颅；皋焅高原（高考高原）而来的商队将羚羊角放置在马背上拍卖；一位美妇将许多璀璨的宝石首饰摆放于一大匹华美的绸缎上，得意洋洋地与上前攀谈的人吹嘘着这些“过季了，我不想再戴便想在祭神典低价卖掉算是造福一下群众的贵重宝石”，旁边还有在滚烫火石上烤着脆骨香肠的老妪。

        埃萝叶和露云娜目不暇接，左顾右盼地看着。老奶妈紧紧跟随在后面，眼睛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她们，生怕丢了其中一位小姐。

        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请迅速离开市集。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身披银白链甲的皇城守卫队骑士语气冷淡地对一位瘫在破木板上的残疾老人发出指令。老人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额头上渗出一大片冷汗。

        骑士皱了皱眉，又催促了一遍，示意老人尽快离开。

        露云娜撅起了嘴，趁着姐姐不注意就挤了过去：“骑士先生，您为什么要赶走这样一位无辜的老人呢？”

        骑士低头看了看这个还不到自己大腿的小姑娘，放缓了语气：“小姐，城北市集是有规定的，这里禁止乞丐进入，我需要履行我的职责，严格遵守规则。”

        “可是……”露云娜欲言又止，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好了，这位小姐，您还是回到您的家人身边吧。”骑士大步走上前，打算将老人送出市集。

        露云娜回头看了看那位老人。他脸上长满了皱纹，一口牙都要掉光了。裤管空荡荡的，满手泥土，大概是看到城东市集今天人多，于是在木板上一点一点用手爬了过来。只可惜，那陶瓷碗里的钱币少得可怜。这会儿眼见得自己要被送出去又没什么收获，浑浊无神的双眼含上泪花。

        露云娜不忍地抿抿唇，从兜里掏出了带出来的几枚银币，一股脑地放进那个空落落的陶瓷小碗里：“这些给你。”

        老人看着这个小姑娘，颤巍巍地直起身来，沾满泥土的双手合起来，不住地做着“谢谢”的口型，看得露云娜心里发酸。

        埃萝叶上前领走妹妹，咬牙切齿：“露云娜！出来之前就说过不要乱跑，你怎么一下就挤进去了！总是多管闲事！”

        露云娜被姐姐敲了个爆栗子，捂着脑袋不服气地哼哼：“才不是多管闲事！我这叫乐于助人！”

        埃萝叶不屑地撇撇嘴：“不就是多管闲事！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你帮得了一个，还帮得了所有人吗？”

        露云娜却是认认真真地摇头：“才不是。我看见了，就要帮的。”

        说完又叹了口气，带着点小女孩的天真：“妈妈说帝国越来越好啦，是不是有一天就不会有乞丐了呢？”

        埃萝叶很想反驳说不会有那种情况出现的，但看了看小妹妹一脸的憧憬，还是没说出口。

        算了，露云娜长大以后大概就不会这么天真了吧？

        八岁·自己也是个小屁孩·埃萝叶·格林菲尔如是想到。

        然而几年过去，露云娜一直都是这么天真。大约是被惯坏了吧，每次带她出去玩，总要动不动就路见不平一声吼，大方的名声半个皇城都知道了。埃萝叶试图纠正她这种容易吃亏的个性，但不管怎么教育，露云娜都只会乖巧地傻笑，然后下次继续。

        善良固然是件好事，可在这世道上，空有善心的人总是最先受到伤害的。

        埃萝叶一直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她后来果然是后悔了。

        当初她不应该任由露云娜天真的善良发展下去，她早应该让妹妹清楚世界的本来面目，而不是自信地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妹妹的保护伞。

        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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