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艾莉亚篇4

9祭司之间要友好互助，齐心协力，共同为神明服务。不得有半分私心，不得有其他杂念，应全心全意将神的福祉传播至被赐福的土地。

        ——祭司守则

        不知不觉间，艾莉亚已经在圣贝安祭司殿工作了一月有余。

        日复一日，圣贝安祭司殿的钟声总是会准时响起。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光洁亮丽，巨大的彩绘玻璃上五彩斑斓，壁画上是神的故事。而人……通常会出现在角落中，面目丑陋地跪伏在神明的光辉之下。

        清晨露水还未消散时，晨钟过后传来的是祭司们庄严的祷告声。时常可以看到一个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大卷羊皮纸在长长的走廊上快速地跑过，灿金色发丝高高扬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早晨的第一缕阳光。

        新来的祭司按道理是得多做一些工作的，美其名曰磨炼新人。其他人乐得轻松，或多或少都把一些要跑腿的麻烦事丢给艾莉亚做。年轻气盛的女孩对这种事嗤之以鼻。并不是不愿意做事，只是看到这些偷懒耍滑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小祭司们，对着大祭司与主祭司前倨后恭自卖自夸的嘴脸时，便感觉到厌恶感油然而生，不屑于与这种趋炎附势之徒为伍。

        在圣祭司殿混的都算是人精，艾莉亚年纪轻轻，什么想法都摆在脸上，让人很轻易地便能读懂这个女孩的轻蔑与高傲。察觉到这个小姑娘竟然瞧不起自己后，恼恨她故作清高，都对她不假辞色。

        过分的事情不会发生，但一些小小的针对却不可避免。

        比如某一天，在其他所有人都准时参加临时会议的情况下，艾莉亚一脸懵逼地姗姗来迟。根本没人通知过她要开会的事情。

        一推开门进去，就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过来。有些目光中的恶意很明显，十足的幸灾乐祸之意。艾莉亚难堪地站在门口紧紧捏着手指。十六岁的女孩正是在乎面子脸皮薄的时候，脸瞬间涨得通红。

        主祭司不满地皱起眉。一旁的塔伦大祭司见状，很有眼力见地厉声质问：“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到？”

        “……我不知道……”艾莉亚嗫嚅着。

        “大家都准时来了，就你不知道？”柯蒙大祭司沉下脸，“你怎么会这么不上心！”大概是太激动，说着还用力咳了两声。

        艾莉亚抿着唇不说话了。她不傻，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大声嚷嚷说根本没人告诉自己，这样除了把其他祭司得罪到底并给大祭司和主祭司留下极差的印象外不能起到任何其他作用。当下便颤抖着声音认了错，受了惩罚。

        其他小祭司和她说话时隐隐都有排斥之意，因为大家都感觉得到艾莉亚的傲气和孤高。她独自一人在这圣祭司殿，形单影只，没有任何交好的朋友。她在家里也算是千娇百宠，在学院里可以说是一呼百应，这下子，巨大的落差感席卷而来。

        她毕竟不过十几岁，看着和自己同批进入的小祭司们已经顺利融入——用她的话来说，那叫同流合污——与别人嬉笑打闹，站在一边时难免羡慕。可她拉不下脸和别人交流，更不愿意做出谄媚的姿态迎合讨好。小祭司们平日里是欺负她，可到了大祭司面前，面上功夫那是一点不打折扣。好几个嘴甜会讲话的，很得大祭司看重，一时间在小祭司之间风头无两，狐假虎威那叫一个形象。

        艾莉亚自认为的一身傲骨，此刻反而就如同她最沉重的累赘，让她痛苦地发现自己的原则与坚持正在悄无声息地瓦解。

        又一次，她抱着从文书祭司那儿拿到的记录准备交给传谕祭司。快步穿过祭司殿的四合院时，却无意间听到树后隐隐约约传来什么声音，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叫艾莉亚的，凭书梅大人举荐进来，运气真不错。”

        “那又怎样？心气那么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羊皮纸倏地掉落，那边的两人扭头看见她面色铁青，忙走开了。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艾莉亚忍气吞声捡起东西，假装自己没听见。她的骄傲不容她表现出一分一毫地委屈，只是一声不吭，继续走着，脚步却放慢了许多。

        她不是想向这样的风气妥协的，也不想成为那些虚荣之人中的一员。她进圣祭司殿是为了做实事，为了离神明近一点，为麓山好歹做些什么。

        可她就只是……太累了，太孤独了。

        还有点想家。

        难道……有原则有底线，也成了错吗？

        她茫然地反反复复诘问自己。

        她不傻，知道怎样做对自己会更好。可她只是不甘心啊……在学院里的时候，她就曾经有过改变天下风气的雄心壮志，肃清社会风气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远大志向。可到头来……却如此没用地、怯懦地、这么快就要妥协了。

        她觉得羞耻。为自己的懦弱无能。

        柯蒙大祭司出现在前方，身边一如既往地跟了好几个笑容满面满是讨好意味的小尾巴。

        只要……是不是只要站得够高，就不用再担心要不要对别人卑躬屈膝了呢。

        是不是只要手中的筹码够多，就可以真正着手改变了呢？

        艾莉亚怔怔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大祭司。柯蒙大祭司正和小尾巴们聊天，时不时咳个一两声，就会得到一大堆数也数不清的体贴关怀。

        以往看到这种画面，她只会冷哼一声，臭着脸把头扭开，眼不见心为净。为了这种态度，她没少被大祭司训斥。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尝试着扯了扯嘴角，笑得刻意又僵硬，微微垂下头，是顺服的姿态：“大祭司好。”

        柯蒙大祭司显然对这有名的“硬茬”是有印象的。这下有几分意外，可心中也已经了然。他见得多了，这样被磨平了棱角的年轻人，最后总是会舍下那点没有用的傲气和自尊，对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表示臣服。心里不屑地冷笑几声，也不知是在笑艾莉亚还是在嘲讽这个世道。到底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点点头便算是回应。

        艾莉亚转身继续走着，越走越快……她看见了，大祭司嘴角的一丝冷笑。身后好像有很多人在看着自己，犹如芒刺在背，她甚至能猜出他们目光中的含义——“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可算是露出真面目了吧。到头来，我们不都是一样的。”

        头痛得快要碎掉了。

        可是……

        不一样的。她对自己说。

        我和他们不一样的，我绝不会变成他们那个样子。

        那副被权势冲昏了头脑，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的样子。

        一定不会。

        一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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