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这片小世界唤作方外。

        很早的时候就与世隔绝，并被外界所遗忘，也正因为如此，这里保留了先古以来大量的道、法、底蕴。

        在这里，最多的便是山。没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便只能一生一世老死一座山中。

        万山群中，有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峰，此刻还在闪着微弱的光。从高处望去，像是一位枯矮的老人，在山林中摇摇曳曳，随时都会倒下。

        方外还能够允许人修大道，证长生的核心，便是在这座山上。

        山名：通天。

        通天山上有一座大殿，殿名：无方。无方殿之下便是鼎鼎有名的通天冢。

        子时已过，无方殿主厅内依旧灯火通明，塞满了一众白衣。他们全部端坐在桌岸边，伴着青灯，执笔疾书，像是不会疲倦似得，誊录着一捆捆泛黄的卷宗。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白净书生，名唤郑月半，是月半不是胖。

        他生于正月里的十五，俗世里的上元节，恰巧姓郑，便直接取了这么个易记的名字。身边人图方便，直接就喊作胖了。他扯了扯前面已经快睁不开眼的青年，宁肯埋怨，也不想再执笔一毫：“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做个最末等的白衣来的好，每日只要打打杂。”

        “小声点！”

        那青年明显有些不耐烦：“抓紧把你手上的那些卷宗弄好，帮帮我。”

        “再赶也没用。”郑月半完全不理会青年情绪里的烦躁，依旧在那里嘀咕：“你瞧，都这个点了，还派人过来监工，明摆着就是压榨，四海山也太欺负人了。”

        随着郑月半的眼光望去，人群中立着一抹异色，万白丛中一点墨。是一个精实干练的青年，剑眉星目，发髻梳的一丝不苟。

        他双臂环抱于胸前，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垂于身体左侧，形象气质和周围的白色衣裳完全不同。

        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怨愤极其明显，他的面容却好似凝刻过的一般，没有一丁点儿的情绪波澜。写点字，抄些书，熬几个夜而已，至于么？

        作为一名修士，他完全不能理解这群白衣的怨念，修行的苦可是比这些差事要苦上千倍万倍。也难怪一辈子只能做个白衣，一股蔑视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

        “我知道你们都有怨言。”他微微张了张口，声音却异常亢亮，激荡在整个大厅里：“白衣，天生就是干这个差事的！我只负责督促，你们若有不满，自可去执事堂理论。怨怼与我，大可不必。”

        说完，他就转身朝内堂走去。留在这里，他怕掩饰不住心中的轻蔑，平白无故种下了莫名其妙的恨。

        内堂里，此刻正坐着七位老者，也是清一色的白色衣衫。

        为首的那个，斜躺在摇椅里，手中握着一把细铁棍，铁棍的一端固定着一个特制的陶罐。

        老者将陶罐伸到身前的碳火上烤了烤，待到罐身温度适宜的时候，缩回。从茶桶里取出适量的茶叶，配上旁边的几味药草，一起丢进了陶罐里。

        注水，“咕噜噜”的声音在暗夜里尤为悦耳。待到水满，老者便将固定在细铁棍上的陶罐重新伸到碳火上，细煨慢煮起来。

        其他人，或是漫不经心的翻着旧书，看着来自外面的卷宗，或是闭目养神。

        屋子里的灯光并不亮堂，除了“噗噜噜”的煮茶声，听不见丝毫别的异响。

        “吱—呀”

        门开了，声音有些许刺耳，进来的正是刚才大厅内的黑衣青年。

        见他进来，老者中有四位立马起身对着他拱起手来。青年见状迟疑了一下，却立马加快脚步，上前扶住那四位，然后深深地回了个揖。

        在修士的眼里，白衣哪怕做到大执事的位置上，也宛若蝼蚁。但是，长老尊幼他还是分得清的。别人如何做，那是别人，他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青年并没有坐下，他将握剑的右手背在身后，站在一旁，甚是谦恭。

        对于男子的表现，为首的老者似乎很满意，赞赏的点了点头。

        “你是三冬吧？外面的情况都看到了？”

        “回大执事，三冬都看到了。只是”青年似乎有些犹豫。

        “直说无妨。”

        老者将已经煨沸了的罐茶倒进身前的茶盏里，轻轻摇晃。

        “只是，管事的那边催得很紧。”见大执事毫不在意的样子，三冬便不在纠结。

        “这几年，外面几个大城想要的高级道法，通天冢一直没有拿出来。这次，若是连普通功法在数量上还不能达标的话，怕是不好交代。”

        “哼……”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大执事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他轻轻抿了口茶盏里的未凉，不急不缓：“交代？听他的意思，这还怪我们了不成？”

        “老陶，四海山那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见大执事有些不高兴苗头，五执事姜禾连忙出来打圆场，他转向青年：“三冬，外人不知通天冢的秘辛。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通天冢，讲的是机缘。管事那边，你得多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

        对于姜禾的话，老陶并不买账：“让四海山那帮家伙自己过来看看，若是有本事，他们自己下去取也行。”

        “两位执事言重了。”

        三冬态度谦和：“这边的情况，我会向管事说明。此次，确实很仓促。只是，四海山已经答应，半月后，卷宗就要送出去。我们总不能损了自家的声名。”

        思量了一下措辞，三冬试探道：“不知大执事这边，可否做些其他安排？”

        “其他安排？”

        老陶有些没好气的说道：“既然四海山都应承了，难道你们自己没有其他安排？”

        “老陶！”姜禾立马接过话头：“你和三冬置什么气？他只是过来传话的。”

        在姜禾看来，四海山那边也没说错，无论是北城还是海城，这几年，他们要的东西，这边确实没拿出来。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

        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了片刻，姜禾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要不，咱们几个老骨头下去碰碰运气？”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老陶有些无奈，自己人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他又能怎么办。

        他转向三冬：“回去告诉郑大管事，半月内拿出数百卷功法，我白衣村做不到。我会和几位老执事下一趟通天冢，试试运气，或许能取到二部高等功法。至于其他的，到时，能取多少便是多少。”

        话刚说完，坐在角落里，一直未说话的一位老者直接起身。他的面容看起来很老，身子骨却挺得很直，也未打声招呼，便直接离开了内堂。其余几人，看了那老者一眼，都未说什么，似是早就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

        “好，我这就去回禀。”见其他人没说什么，三冬也未放在心上。

        “等等。”

        临走前，老陶叫住了三冬：“你再告诉那几个老家伙，我白衣村虽说都是普通人，和蝼蚁无异。但若有下次，再这般突如其来的强求，我们也绝不答应。”

        “明白！”应完，三冬便向外退去。今晚的见闻让他有些意外，听师兄弟们说，白衣村的人都是软骨头，在真正的修士面前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今日一见，好像并不如此。不过，他也没有什么不悦，那几位毕竟是长辈，他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求把分内的事情做好，不节外生枝。

        内堂只剩下六位大执事了。

        除了老陶外，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姜禾再次打破了平静。

        “老陶，你这又是何必呢？”

        对于老陶刚刚的表现，他有些不满：“忍一时，风平浪静，和那帮人置气，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你以为我不懂？”

        老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慢慢转向姜禾：“上代大执事为我取名不语，就是希望我不该说的不要说。可你们看看，这些年的沉默，换来了什么？”

        “且不说二十年前那场变故，让白衣村的高级执事几乎一夜之间一个不剩。”

        “近十年，被四海山当成炮灰送出去的白衣还少么？”

        说起这些，老陶的情绪明显的激动：“那些出去的白衣，可曾有一个回来过？”

        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无人应答。对于老陶所说的这一切，众人皆是默然，连姜禾也是打从心里的赞同。

        “罢了，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老陶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我只是想提醒几位，虽说我白衣村人微言轻，但是，有些东西不能丢。”

        说这些话的时候，老陶有意无意的望了望三冬进门时，起身的几位老者。他清楚，有些东西，时间久了就会刻在骨子里，不是想改就立马能改的。

        “三冬这孩子不错，没有四海山那帮家伙的蛮横气，以后若有什么需求，可以尽力相帮。”

        说完，老陶便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时候不早了，让孩子们都回去吧。”

        皓月当空，微风习习，一众白衣顺着山道开始陆续下山，嘈杂声中夹杂着山间林木的婆娑。

        站在通天冢门厅外的陶不语，此刻，感受不到任何舒畅。

        他身旁的几位老者也是愁绪满心。十年了，当初的妥协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现在，按照他们的约定，是时候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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