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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零二章 传闻是真的!


  厅内混乱且狼藉。

  谁能预料,  那位身娇体柔、舞姿优美、满脸泪痕的三公主,会突然以利器胁迫太子?

  眼见主君落于人手,众侍卫仆役不敢动弹。

  宋玄铮怒极而笑:“纪夫人应知,  在我大冽国,刀胁太子……乃株连的死罪!”

  他临时改换称呼,立心把纪允殊拖下水。

  “我要素倾!我要她活着!”

  烛伊分毫不让,甚至将镯上金属丝往前挪移了半寸。

  宋玄铮睨向素倾虚弱的脸容,  再度对上烛伊如浸润浓酒的棕色杏眸。

  她用凌锐眼光宣告——她国破家亡,一无所有,  亦无所畏惧。

  她有胆有识,  甘愿豁出一切。

  不比他身居高位,  独揽大权,掌控无数人的生死,且娇妻美眷、荣华无尽,  诸多顾虑。

  但宋玄铮一生孤高,何曾落败?

  更别说让他轻易就范!

  正当他出言恫吓,忽听角落传来牙齿打颤声。

  莫唯启周身发抖,浑浊目光渐趋清明,死死定在素倾身上。

  “素倾!素倾你没事吧?……三公主?”

  他哆嗦着迈出两步,才认清太子身侧所立的华衣佳人是谁。

  烛伊既惊且喜,  当机立断,以最简洁的言辞唤起他的斗志。

  “太子要杀我灭口,素倾替我饮下毒酒!启哥哥,快助我救她!”

  “纪夫人,莫公子,你俩逃不掉的!”

  宋玄铮磨牙切齿,故意在称呼上提醒莫唯启,  未婚妻已嫁给旁人。

  “生死之间,殿下还有闲心玩这等挑拨离间的小伎俩?”

  烛伊冷笑,示意他站起身,逼他将素倾转交至莫唯启之手,复道:“速备车马,赶赴兰心公主府!若素倾真死了,我保不准手抖,用这天外陨金丝,给殿下留个碗口大的疤……”                        

                            

  宋玄铮难免疑惑。

  京中谁人不知他和宋含紫的关系?

  这三公主脑子出毛病了?胆敢挟持他,并自投罗网?

  眼看传召太医还需耗费个把时辰,他把心一横,传令起行。

  烛伊慎防他使诈,挟持他小心翼翼往外走。

  莫唯启硬撑一口气,把素倾抱在怀内,紧跟在侧,脚步虚浮。

  护卫们投鼠忌器,只得全神戒备,尾随其后。

  从侧门登车,刚安置好昏迷不醒的素倾,宋玄铮忽而抬肘撞向烛伊!

  所幸烛伊学过防身术,觉察他手臂微晃,立马后缩。

  但手镯上的金属丝则在他颈侧划了道浅浅的口子。

  “殿下还是老实些为妙!我这镯子可不长眼睛!”

  “伤及本宫发肤,死罪!”

  “既然如此,我不介意多割几下!”

  烛伊淡定一笑,还真给他添了道新伤!

  “你这个疯妇!”

  宋玄铮恨得牙痒痒。

  疼痛和焦虑终归说服了他,随烛伊登车,又冷声命余人切莫张扬,保持距离。

  然则车未出巷道,烛伊竟意外发觉,净山堂的小师弟袁清在前方探头探脑!

  她喜出望外,忙请他协助驱车。

  细问对方现身于此的缘由,她推断出来因去果。

  ——纪允殊安排她南下的那辆车,看似普通实则标有净山堂的记号,意在提示江湖人士切莫为难。

  但太子的两名手下掳走她时,没注意细节,一回城就被净山堂的人看出端倪。

  因纪允殊“携妻出城养病”,至今未归。

  袁清唯有自行来打探,碰巧帮了大忙。

  宋玄铮鼻腔中冷哼一声:“好啊!江湖名门净山堂也附逆作乱……”                        

                            

  话音未落,被烛伊用指环上的药针扎倒。

  她需养精蓄锐,化解危局,懒得与皇太子多费唇舌。

  这一战,若不慎踏错半步,将万劫不复。

  晡时,马车顺利抵达公主府。

  守卫见东宫马车无卫队护送,面面相觑。

  再观太子衣袍染血,半昏半醒,遭一少年郎以搀扶姿态拎进大门,更是惊诧万分。

  烛伊换上惊慌失措的神色,提裙奔入,边走边以“太子和爱姬身中奇毒”为由,催请十一公主和顾公子。

  她妆容被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但衣饰华贵,气度不凡,自带湛湛风华。

  仆侍均认定她是东宫女眷,快步引领在前。

  

  其时,顾思白正和宋含紫陪同冽帝、皇贵妃闵氏品茶聊天,只等着尊者动身,好悄悄派人通知舅舅。

  他深知今日黄昏,盛雪沉和慕莘会当街拦截圣驾告御状。

  此为舅舅为免影响他和宋含紫感情的策略。

  届时,外界充其量认为,是城府极深的纪将军利用了单纯的大外甥。

  殊不知,顾思白见识过玉泉山庄的恶毒阴损行径,对周家惨案和顺州惊天一爆记忆犹新,对盛家兄弟、慕莘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也深知主谋是太子,自是不遗余力协助纪允殊。

  此际,因心事重重,他难得没有话痨,倒显得十分沉稳持重。

  然而,冽帝与皇贵妃尚未摆驾,外头喧哗声起。

  侍女慌里慌张奔入,向钱总管请示后,支支吾吾请宋含紫稍移玉步。

  顾思白忙不迭随意中人步出殿阁,恰逢一身穿白纱衣与绣金红裙的女子飞奔而近,紧紧拽着他……

  “世子!请你救我姐妹!”                        

                            

  顾思白下意识撒手,定睛才勉强认出这花脸猫似的女郎:“舅妈?你怎么跑来了?”

  烛伊匆匆向宋含紫屈膝:“情况紧急,请恕臣妇失礼。”

  她一手拉住顾思白,又朝一旁惊呆了的盛九招手,引二人走向后方的莫唯启。

  盛九惊觉同来的两名青年既脸生又狼狈,不禁狐惑:“姐夫呢?明琅哥哥呢?”

  宋玄铮一见妹妹,登时奋力挣开袁清,怒声疾呼:“小紫!拿、拿下这妖女和乱党!快救倾倾……她喝了断肠腐心草和迷夜花混合的毒酒……”

  烛伊恨不得当众再给他一针。

  宋含紫彻底懵了,全然搞不懂兄长和“舅妈”何以会同时到访。

  但断肠腐心草和迷夜花她是知道的。

  确认宋玄铮是皮外伤,她当即指挥仆从把素倾抬进偏殿。

  莫唯启见素倾得到救治时犹剩一缕气息,他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幸得袁清手急眼快,捞了一把,不至摔伤。

  约莫过了半柱香,经过药物与行针,素倾吐出少量残酒,脸色稍转红润。

  宋含紫欲言又止:“她的脉象,似、似乎是……?”

  宋玄铮已换过新袍服,简单为颈脖伤口抹了点药。

  意欲追问情况,门外内侍急急赶来:“太子殿下,公主殿下……陛下召见二位呢!”

  “陛下?父皇在此?”

  宋玄铮又惊又怒,总算理解烛伊铤而走险的真正目的,抬手直指她:“你、你……”

  烛伊悠然整顿衣裳,抹去妆容,平静目视他。

  “太子殿下,心虚了?”

  

  将素倾与莫唯启交予顾思白照料,烛伊端起肃容,莲步随天家兄妹行入殿厅。                        

                            

  冽帝因女儿和未来女婿双双离场多时而纳闷,再闻皇太子亲临却没来问安,虽有钱总管极力安抚,终忍不住催问。

  皇贵妃闵氏目睹宋玄铮一袭便服形容狼狈,心痛不已。

  碍于冽帝未发话,她只能向爱子投以询问和关切的眼神。

  冽帝不见顾思白归来,反而多了位容色绝俗的少妇,奇道:“这是……?”

  宋玄铮正要控诉将军夫人以下犯上,烛伊则盈盈福身,不骄不躁地抢过话锋。

  “回陛下,臣妇是诺玛族前朝洛松氏王的第三女,恳求借此机会,向陛下供呈诺玛族篡位伪君荻氏的欺君大罪,还望陛下恩宽,容臣妇详述。”

  她自称洛松氏三公主,教宋含紫大惊。

  宋玄铮听她半字没提及自己,难免惑然:闹什么玄虚?

  冽帝茫然:“你就是……太子想要册为太子妃的那个异族公主?”

  “非也,”烛伊昂然道,“这半年来陪伴太子的所谓‘异族公主’,是臣妇的侍婢素倾。她受伪王逼迫,情非得已,绝非有心欺君,太子殿下早知实情。恳请陛下恕罪。”

  冽帝略一思索:“你意思是,荻王送来一位假的前朝公主?你才是真的三公主?”

  “正是,”烛伊从容不迫摘下手镯,交至宋含紫手上,“此乃先王后遗物,遇火方显示洛松氏标记。”

  宋含紫压制震悚,亲手将镯子递至灯火上灼烧片晌,果真有洛松氏的兽鸟符号。

  冽帝见状蹙眉:“光凭一个印记?”

  烛伊淡笑:“陛下见多识广,想必对诺玛族四大家族的特殊技能有所耳闻。

  “你是说,控蛇、控狼犬、控鹰等奇技?”                        

                            

  “不错,四大家族中,荻氏控狼犬,切利甘达家族控蛇,莫须氏控蝶,而我洛松氏,男子掌猛禽,女子掌山猫。”

  烛伊娓娓道来之时,素手轻抚发髻,以发簪扎破指尖,用血滴沾染草药,长指摆弄绕动。

  只过了一阵,陆陆续续有猫儿狂奔入厅,竟多达十余只,其中包括了顾思白的大虎,和宋含紫的小虎。

  它们无惧陌生人的盯视,热切围绕烛伊转圈,各种乱蹭,喵喵叫着,祈求她的抚摸,令在场所有人叹为观止。

  “传闻是真的啊!”

  宋含紫惊喜交集,挽了她的手,热络又羡慕,“我在山道上见你那回,便觉你出身非凡,巴不得和你结为至交……没想到你竟是公主!”

  烛伊浅浅笑道:“公主殿下谬赞。臣妇初见公主,也为您的仪姿和亲善所倾倒。”

  “哎呀!咱俩是不是差了辈份?都怪大白哥哥……”

  冽帝心知女儿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连忙插话:“三公主自证身份,是为纠正荻王的谬失,取缔假公主,嫁入我宋氏天家?”

  “臣妇岂敢高攀皇族?”

  烛伊语调清冽,深深行礼,“将真相告知陛下,是恳请陛下恩赦素倾的欺瞒之罪,念在她尽心侍奉太子殿下的份上,网开一面。”

  冽帝却听说儿子极度宠爱那诺玛族姬人,不仅朝夕相伴,更力排众议,将其晋为太子妃,与户部尚书之女余氏比肩而立。

  但荻氏作为小族新王,居然敢以侍婢充作贵女,这气如何咽得下?

  冽帝沉吟:“此罪,不容轻饶!”

  “父皇,儿臣定会设法问责荻氏!至于素倾,也已经小惩大戒。不劳父皇费心。”                        

                            

  宋玄铮暂无能力吞并诺玛族,几经辛苦扶持荻氏坐上王位,只因荻王是他可操控的傀儡。

  他岂能由着三公主从中搅局?

  冽帝早已不问政务,见儿子执意大事化小,咳了几声:“罢了,太子定夺吧!”

  宋玄铮暗暗松气。

  不料烛伊再次施礼:“陛下心宽似海,臣妇感激不尽。但臣妇另有一事,需向陛下详禀。”

  “何事?”冽帝坐了大半日,已困倦不堪。

  烛伊眸底锋锐渐生,清音笃定。

  “臣妇在此,想向陛下列举太子宋玄铮欺君罔上、挑动多族战乱、在异族发动政变、纵容属下为恶、残害无辜良民、杀人灭口的大逆罪行!所犯罪恶人神共愤,若不尽早大白于天下,只怕太子殿下一手遮天,祸乱朝局,殃及四国七族的万姓万民!”

  “一派胡言!”宋玄铮勃然大怒,“父皇,别听这妖妇胡说八道!”

  烛伊容色沉静:“殿下若无亏心事,缘何这般气急败坏?”

  宋玄铮厉目赤红,双拳紧握。

  ——这女人!居心叵测!先证明身世,为自己的族人和姐妹开脱,等他放松警觉,才猛然回头撕咬!

  “父皇!这妖妇……是纪允殊的妻子,他们夫妇二人合谋,处心积虑算计本宫!望父皇明察!”

  冽帝听闻三公主竟是纪允殊之妻,惊愕得无以复加,又暗觉理所当然。

  他可没忘,那才貌双全的青年将军如何在除夕宴上慷慨陈词,拒绝与皇家联姻,以求迎娶心上人。

  如此倾世美人,难怪了!

  缄默之际,殿外飘来一沉醇嗓音。

  “太子殿下颠倒黑白,造谣生事,只怕并非一国储君该有的风范吧?”                        

                            

  话毕,一身量昂藏的玄色身影信步而入,眉目俊朗英凛,却是纪允殊。

  

  纪允殊自送别妻子后,当夜便收到飞鸽传书,说“将军夫人捡了个痴呆男人”。

  传信下属略懂诺玛族语,但听不真切,只知将军夫人唤其“哥哥”。

  纪允殊一头雾水,但此后再无下文。

  他深觉不安,彻夜未眠。

  偏生是日一大早即接到皇帝离宫的消息,唯有先公后私,带领两名重要人证守在回宫必经的茶馆内。

  万事准备就绪,忽见太子车驾孤零零直奔公主府,明显有异。

  再探听疑似烛伊的异族女郎闯入其内,纪允殊按捺不了焦灼,与女装打扮的云雁西率领一众心腹,押送盛雪沉和慕莘,不请自来。

  殿外的盛九乍见纪允殊,激动轻唤“姐夫”。

  再看清他身后的清瘦中年文士,愣了许久,惊呼:“叔父?”

  盛雪沉向侄女点了点头:“九儿长高了不少。”

  宋玄铮循声而望,震惊发现……本该死在天牢里的盛雪沉和慕莘,竟然活得好好的!

  他如见鬼魅,方寸大乱。

  瞬间想明白前因后果,心中惊忧蚀骨腐体,再无平素的温雅方正,额角与背上皆汗流涔涔。

  “父皇!”他不等纪允殊执礼,抢先叫嚷,“纪允殊串通他的发妻,谋害儿臣!您看……这儿!是三公主以兵刃相胁的证据!”

  他显然已是狗急跳墙,胡乱扯开衣领,向君父和母妃展示脖子上的新伤,又暴跳如雷地嚷道:“犯上作乱,其罪当诛!”

  纪允殊初来乍到,未明殿内状况,对冽帝作揖后,偷瞄妻子,试图从她的表情获取一丝暗示。                        

                            

  只见烛伊镇定自若回应:“适才太子殿下妄图毒杀我,却误伤了心爱之人,魂不守舍……失慎撞向臣妇自保的金属丝,才导致贵体损伤,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你满嘴胡话!”宋玄铮气得跳脚,“来人!把这对狂妄的夫妻拖下去!”

  “且慢!”

  烛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笑吟吟抖开,“我与纪将军已在日前和离,太子殿下可别迁怒他呀!”

  纪允殊:……?

  他始终没搞清现状,唯一确定的是,他的妻二话不说,忽然“抛弃”了他!

  宋玄铮几乎要炸,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光扣押三公主,无半点用处。

  纪允殊趁他抓狂,赶忙向宋含紫道歉:“叨扰了陛下、娘娘和公主的雅兴,臣深表歉疚。但皇太子重罪实在霍霍滔天,臣若不供呈于御前,恐怕遭天谴,还请公主雅量,容臣向陛下细禀。”

  宋含紫小嘴微撅,憋屈中不乏愠怒:“纪将军若有事禀告父皇,理当在明堂之上进言,非要来搅和我府中宴会?”

  然则未等纪允殊解释,她背后的钱总管骤然开口相劝。

  “公主不妨先听听他们所述。”

  钱总管一贯予人不近人情、冷漠寡言的印象,对顾思白等人从来没好脸色。

  此时突如其来为纪允殊说话,宛若天方夜谭,教闻者乍舌,无不疑心是幻听。

  宋含紫诧异回望,失笑:“钱公公,连你也……?”

  钱总管踏出两步,垂首道:“皇太子所为,的确不简单。老奴明查暗访四年,也寻获了太子殿下不法的凭证。”

  宋玄铮狂怒:“钱岳!你这卑鄙无耻的刁奴!竟敢血口喷人,污蔑本宫?”                        

                            

  钱总管长眸不起波澜:“公主可知,您的生母贤妃娘娘,究竟因何亡故?”

  “母妃是病逝的啊……”

  “没错,但病因却由皇太子所起。他,恰是贤妃娘娘染病的始作俑者!”

  钱总管冷眼注视宋玄铮,体貌清癯,却带铮铮之风,丝毫无退缩之意。

  就在太子怒发冲冠,叫嚣着要把人拖出去杖责时,立于纪允殊身旁的红裳蒙面女子以猝不及防的神速箭步上前,双手箍紧钱总管的腕。

  精心描摹过的长眸泪光泫然,嘶哑沉嗓难掩颤抖。

  “我、我找得你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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