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牙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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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缄默, 酝酿于苦药和食物混合的奇特气味里,逐渐将绮念驱散。
感受身侧娇躯越发僵滞,纪允殊唇畔轻勾, 以长指挑起烛伊的下颌。
“你砸的……是你私底下仿制的那枚?”
烛伊:!!!
——他知道!他知道她造了一件赝品!
这世上有他不知晓的秘密吗?
冷冽之气随着他温凉的指尖窜至脸庞,钻进心底,渗透至四肢百骸,激起阵阵恶寒。
纪允殊仍保持与她躯体贴合的亲昵, 薄唇从后方擦过她的秀颈。
“抖什么呢?冷?生气了?还是……怕了我?”
事到如今,烛伊也不想再演戏了。
这家伙时常对她呈现面红耳赤的羞态, 逗得她脸热心痒, 害得她早已忘了, 他的心思曾有多缜密细致!且不止一次设陷,诱她落入深坑!
既已被揭穿小把戏,她痛快认了:“我无意间寻获一块赝品, 乃盛风长五年前假仿冒后所剩的次品。”
“哦?”纪允殊微觉意外,“因此,你是想借机偷换我手中的真琉璃璧?不然,等我一醒来,你定会尽快归还我交予你的这枚,而非藏在腿上。”
“是又怎样?”
烛伊用力甩开他的手, 转身怒视他半晌,眼里不争气地泛起水雾。
“你奄奄一息时,竟故意给我假的?不怕我为了它拼死拼活吗?你是想害死我啊!”
“有眼线回报,说你去了至诚坊的一条巷子,内里有家隐蔽的琉璃作坊。你甘愿冒大雪孤身出行,想必有不可为人知的目的。我赌你做了琉璃璧,也你猜会随身携带, 更具备辨别真伪的能力。”
他语调平缓得让烛伊心凉。
——显然,一切尽在他预料之中!他看透了她,却没揭破,还终日与她假装恩爱缠黏!
这人……心机太重!
纪允殊等不到她的答话,失望如潮水渐涨:“烛伊,你的目的,你的动机,你的来处与去处……真不能说?”
烛伊哂笑:“将军大人颖悟绝伦,神机妙算,何必问我这小小的异族孤女!”
“我不过在等,等你愿与我坦诚相待的那一日。”
逆着光,他疲惫的面容难掩虚弱。
深邃眼眸褪去平素的跋扈和张狂,噙着像极了真挚的柔和光华。
烛伊不由得记起桓城郊外雪谷相依那夜。
他握住她的手,头一次唤了她的名,还问她,除荻氏以外,她是否有别的难处。他虽然只是戍边将军、侯府世子,但朝堂或江湖皆攒了点人脉,兴许能替她想想法子。
他好像……早就在怀疑她,防备她,但也一直有心帮她,也用心帮过她。
她想不通为何。
纪允殊向她挪近数寸,摸索到她藏于被窝的手,轻轻握了握。
“据我所知,琉璃璧与百年前隐居海外的工匠有密切关联。你……是想从我这儿拿走真正的琉璃璧,呈给身在京城的洛松氏三公主,让她联络海岛上战力强大的军团,为你家小王子主持公道?”
烛伊:……
好吧,除了没猜出她才是洛松氏的三公主,其余基本都对。
话说到这份上,多说只会让他更接近真相。
她还没准备好与他开诚布公。
至少……不能在他床上。
叫她情何以堪?
尤其她还刚对他做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
于是,她闭上眼,喃喃道出能让他闭嘴的理由:“我困了。”
她的确太困了,不想思考,不想说话。
纪允殊试探:“要不……我抱着你睡?”
她半眯眼甩了他一个嫌弃眼神。
纪允殊改口:“那……你抱我睡?我、我有点儿冷。”
烛伊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撞上他憔悴目光,许是失血之故,竟然盈满了前所未见的柔软和脆弱,勾动她心上的怜意……
救命!
猫猫的……她!要!心!软!了!
在“抱”与“不抱”之间摇摆了许久,最终“他好惨”、“抱抱暖和”以及“不抱白不抱”的念头战胜了被骗与被看破的恼火。
她勉为其难腾出左臂,搭上他劲瘦的腰。
纪允殊合上眼,以免不慎泄露了洋洋自得。
——这丫头!明明很想抱本将军,都让你如愿以偿了……还端着!
算了,不计较。
他憋紧唇角笑意,探臂圈紧她,趁势加深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
先一日的刺激加疲惫,使得纪允殊和烛伊双双睡到日上三竿。
醒时,门外等待的侍婢们已将洗漱的热水换了一拨又一拨。
纪允殊一向不用女侍,见莺莺燕燕来了七八人,当即缩在被窝里死活不出来。
烛伊推不动他,只好从他身上滚过,下床穿衣。
侍婢们一改昨夜的嚣张,毕恭毕敬捧上几套崭新衣裙供她挑选,选料做工无一不精,极尽奢华;更有好几盒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丝帕环佩等任她挑选。
烛伊只择了最素雅大方的样式,懒懒地由着她们忙前忙后,精心为她妆扮。
往日在宫里,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等女官各司其职,单是贴身侍候更衣换饰的宫女已多二十余人,阵仗比这大多了。
此时,她安然享受久违的殷勤侍奉,压根儿无半点诚惶诚恐状。
待衣饰焕然、妆容妥帖,她幽幽望向纱帐内鼓起的一大团,轻笑道:“将军大人,该起床啦!”
纪允殊从被子边缘露出一双眼睛。
“让她们先退下!退出院外!”
侍婢们目目相觑,拾掇一番,躬身告退。
确认房内外再无旁人,纪允殊才红着脸掀被下床。
他草草裹上静安郡主所备的银白色衣袍,偷眼端量烛伊的新妆,皱眉挑剔:“太艳了,虽说你浓妆淡抹都好看,但这也……”
“你再说一遍!”
烛伊拖着累赘裙摆奔至他跟前,一把揪住他半敞的衣领,“你说我‘好看’?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
纪允殊仔细回想,他似乎没夸赞过她的容貌,至少没说出口。
唉,还不如自家外甥嘴甜。
他得想想,要怎么夸才不落俗套,且不油腻恶心。
收敛微窘,他替逐一扶正她的发簪:“簪子歪歪扭扭的,唉……腮上的粉擦掉一点行不?红得跟猴屁似的……”
——很难下嘴呀!
“你懂什么!斜插才有风致!”烛伊护住几支宝石簪,怒瞪他,“你、你才是猴屁股!动不动就蹦屋顶!还脸红!”
不会说话的某人决定闭上嘴。
快速梳洗完毕后,纪允殊挽着花枝招展的烛伊,到隔壁小偏厅用早膳。
询问平州纪府是否来了车马,只得到“尚未”的答复。
纪允殊眉宇掠过微不可察的隐忧。
按理说,他与烛伊彻夜不归,他那大外甥定会急得团团转,派人四处寻找,且一旦听闻下落便命人快马加鞭来接……
一夜过去,不见影踪,只有两种可能:顾思白出事了,或静安郡主并未传信。
纪允殊随意喝了半碗汤,正欲拉烛伊去寻马,院门外恭敬礼迎声起,却是杜贤玉领着府医前来问诊。
杜贤玉如常艳不可方物,经她一衬,烛伊那身华美衣裙反倒显出几分清雅韵味。
她打量纪允殊的一袭银白长袍,笑靥如花,殷切问候:“纪将军好点了没?昨晚歇息得如何?下人们可有疏漏之处?”
纪允殊维持应有的教养,揖道:“谢郡主招待。我俩该起行了,打扰之处,恳请谅解。”
杜贤玉一怔:“可你府里的人还没来,许是被绊住了。”
“无妨,郡主只需借一匹快马予我二人共骑。”
“真不肯……多呆几日?”杜贤玉眼底的寥落不言而喻。
纪允殊淡笑:“纪某公务在身,不敢耽搁。”
“我与你们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何须劳动郡主芳驾?”
纪允殊推辞得一干二净,转而牵了烛伊的手:“咱们的马呢?”
不等烛伊回答,杜贤玉抢过话锋:“我有话……对你说,可否移步到后花园暖阁?”
纪允殊愈发不耐烦:“大可不必。”
杜贤玉抬望他英朗面容,眉眼的熟悉感混合了陌生情态,教她挪不开目。
她眼眶微红,丹唇翕张片晌,柔嗓掺杂几许沙哑:“小亢,玉姐欠你一句道歉,好些年了。”
纪允殊长眉轻蹙:“往事皆如云烟,重提无益,郡主不须往心里去。再说,纪某早已更字为名,还请郡主勿再以旧名相称。”
烛伊好奇偷瞄二人,内心有个小人在疯狂呐喊——提啊!为何不提!你们不提我怎么八卦!
杜贤玉攥紧丁香色锻袖:“可否占用你一点时间?就……说几句话。”
纪允殊知她待人一贯傲慢,现今三番五次低声下气软言相劝,已是彻底放下颜面。
他略收狂傲,换上平静语气:“请说。”
杜贤玉眼见没法请他去别处,唯有示意左右退下,又迟疑睨向烛伊。
纪允殊淡淡发话:“你我之间,没有任何言辞是她听不得的。”
杜贤玉花容顿时失色。
但一心想听桃色故事的烛伊,完全没避嫌之意。
诡异的静默持续须臾,杜贤玉黯然落座,摩挲袍袖良久,柔声启齿:“当年,托你去野林捕捉蓝羽山雀,导致你遇上六皇子、现今的太子殿下,被迫与之同归,造成你与他私下的出游狩猎假象,招致满城风雨,确是我布的局。
“我知,这事让你那位持身中立的祖父异常震怒,害你被罚跪了三日,但你可曾想过……靖国公固然不曾参与夺嫡,可你爹靖远侯呢?
“先皇后与皇长子先后病故,他唯恐纪家失势,明面上各不相帮,暗中让你年幼的庶弟去给三皇子作伴,实则……容许你与我来往,也是为了悄悄笼络六皇子。他这是双管齐下呀!
“你可以怨我推你于风口浪尖,但追根究底,不正是你爹在背后推波助澜所致?他不敢对你祖父明言,为撑持‘公正严明’的形象,反将此全数推到我头上,说是我利用你,可他何尝不是故意而为之?”
纪允殊淡然道:“郡主所言,我已在次年察觉,也为此与家父龃龉。”
“那……那你为何与我断绝往来?还千里奔赴边境、避而不见?听了闲言碎语,认定我任性放浪、寡情薄义?我承认,为六皇子拉拢过好几位年轻勋贵,可我与你相交多年,终究不一样的……”
烛伊小眼神微亮:哇哦!
纪允殊冷笑:“郡主,纪某今儿便将话挑明了。”
杜贤玉愕然,期许眸光渐暗。
“郡主应知,家母早亡,长姐远嫁,纪某幼时与你相识,蒙你照料,视你为姐,可谓全心信赖,无话不谈。你设计将我卷入夺嫡风波那年,我年仅十五,你早定下婚约,我的确只当你是姐姐,绝无他念。
“我之所以在事后拒不相见,不仅因你的存心欺骗,更因你散布谣言,谎称我甘愿拜在你石榴裙下,为你赴汤蹈火,不惜代价讨你欢心……既妄图挑起别家公子争风吃醋,还借此奚落我师门的岑师妹。你的一言一行,让我心寒无比,更觉数年的信任可笑至极。仅此而已。
“至于奔赴边关八载不归,与你无干,更非为和家父对抗,而是清晰明白了,在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京城,我得不到施展机会。荣华富贵、美誉夸赞,必将日益腐蚀人心。我所求的,乃‘尽己所能保家卫国’罢了。”
杜贤玉闻言,怔然出神。
昔年恩怨,恰似流云漫过心间。
诚然,她十五岁艳冠京城,受王公贵族的年轻公子争相追捧,但最受瞩目的靖远侯世子待她,确实是单纯的姐弟之情。
他替她驱逐过不怀好意的登徒子,也曾为她关注未婚夫的风评。
但她终归将他当成棋子,借她完成笼络六皇子的计划,更因贪慕虚荣而将他的真心呵护篡改为风月之情。
绝交后,她悔不当初。
尤其当他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逐步成为名动四国的战将,她对他的愧疚更平添了慕思。
再后来,外界传言他不近女色,缘于她伤了他的心,且因她而拒不回京……她信以为真,也断定他曾动过真心,遂果断退婚,在日后数年岁月中不断搜集关于他的信息。
知他比少年时更英俊,知他武艺超群、从无败绩,知他谋略过人,知他统领西路十一州、文武兼治,知他待人一视同仁,来往的不仅有鸿儒,也有白丁……
她错失的少年郎,在远离她之后,成了天上遥不可及的月光。
多次以信传情无果,她干脆搬回封地豫城,好离他母族平州更近些,甚至多次探望他的长辈,痴心等他的心回暖,冰释前嫌,再续前缘。
可她只等到,他即将成她表妹夫的消息。
以及,她对另一个姑娘情根深种的传闻。
她不愿接受,也不愿相信。
数次相邀,几度请见,她只想问,她是否还有机会。
但话到嘴边,她无颜再提。
再看他搭在圈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正偷偷去勾那异族少女的纤指,杜贤玉脱口而出的则是另一句。
“你可知……圣上已给你定了赐婚人选?”
果!然!要!赐!婚!
烛伊立马眨了眨琥珀色的美眸。
纪允殊漠然:“不知。”
杜贤玉苦笑:“是十一公主,你或许有印象。”
“不记得。”
纪允殊依旧面无表情。
“她嘛……性子尤为古怪,不大像宗室贵女……”
“纪某认为,作为臣下,不该妄议公主。”
纪允殊打断她,起身整理衣袍,“若无旁事,请允准我们二人离府。”
杜贤玉颓然靠向椅背,垂下发红眼睫,闷闷声应。
“好。”
行出偏厅,纪允殊前后摇晃烛伊的手,举动颇为幼稚,心情看似没受影响。
烛伊不悦:“郡主好心收留,锦衣玉食,关怀备至,你还凶人家!就算你年少无知被她骗过,堂堂大男人,至今仍耿耿于怀?”
纪允殊无奈:“你有所不知,我当她如亲姐,对她推心置腹。被瞒骗利用也就罢了,歪曲事实成她的裙下之臣,不能忍。”
“嗯,从此你便认定,美人都是蛇蝎心肠、爱玩弄男人于股掌?”
“倒没那么严重!一朝被蛇咬,难免变得小心谨慎……这些年,偶尔听人提到她,我便想起被罚跪的三天,总觉膝盖痛。”
烛伊“噗”地笑出声:“那我呢?你若想到我,会是何滋味?”
纪允殊认真想了想:“牙痒。”
烛伊狐惑:“气得你牙痒痒?还是恨得牙痒痒?”
纪允殊:……这坏丫头真是一点也不解风情!
牙痒,是因为他想“啃”她呀!
对上她清澈澄明的水眸,那幸灾乐祸又略带无辜的眼波,令他心头酥软如云。
“又气又恨!现在就牙痒痒的!”
说罢,他不甘心地捧起她的脸,低头咬住她红艳艳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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