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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哄她


  是曹不破。

  即使隔着门板,  话音嘶哑,裴氏仍可轻易辨别出,是相处多日的“假儿子”。

  这人找上门来,  想做什么?

  声音几乎贴着地面,虚弱,倒像受伤不轻。

  她下意识想救人,但挣扎爬起后,  又犹豫了。

  ——难不成……曹不破不甘心被她欺瞒,更不甘心丢失人质,  故而设下陷阱?

  她若孤身一人,  大可将生死置之度外。

  目下形势大变,  她绝不可变成他人威逼或伤害三公主的工具。

  然而,见死不救终非她本性。

  她左右为难,正想喊人帮忙,  回头却见那对俪影折返。

  “出什么事了?”

  烛伊远远见裴氏跌倒,拽拉纪允殊返回,细听门外传来呼救声,“……是曹不破?”

  裴氏点头。

  纪允殊示意二人退后,亲自打开门,只见曹不破趴在地上,  鼻青脸肿,臂上流血,背上插着一短刀,入肉寸许,位置并不致命。

  但他全身湿透,冷得脸色发紫,浑身僵硬,  嘴唇哆嗦。

  “救……救我!”

  烛伊俯视他:“曹大人不是陪慕姐姐到城外赏雪去了么?怎会背着一把刀,趴在纪府外挠门?”

  曹不破气若游丝,咬牙切齿:“我……我被她骗了!”

  烛伊翻白眼:“您除了会被骗,还会点啥呀?”

  曹不破抬眼瞪她,一口气没缓过来,昏了过去。

  “好吧……还会晕倒。”

  烛伊转望纪允殊,“他砍冯老护卫两条臂膀,救姑姑一次,折算下来,我能卸下他一条胳膊么?”

  “别闹。”

  纪允殊淡然自若,转而吩咐仆役把人抬进来。

  一盏茶后,顾思白边拍打袍上的猫毛,边拎药箱快步踏入客院。                        

                            

  看曹不破面无血色趴伏在床,他虽第一时间开箱取针,嘴上则絮絮叨叨抱怨:“都说医者父母心,可本世子没有这等残暴狠毒的逆子!”

  烛伊知他犹自记恨曹不破虐杀冯老护卫,且害他手里沾了人命,连续做了好多天噩梦,遂俯身低声道:“世子,能给他多扎几针,让他多躺一年半载么?”

  顾思白愕然未答,纪允殊已将她拉回身侧。

  “说了,不许胡闹。”

  “我跟他有一大笔账要算呢!”

  “乖,别意气用事。”

  他一手拽住她的腕,另一只手圈住她的背,将她摁在怀内。

  正在拔刀的顾思白,因舅舅和“舅妈”的腻腻歪歪而走神,不慎将刀往曹不破后背扎深了半寸。

  突然痛醒的曹不破:!!!

  顾思白握牢刀柄,火速拔离,又急急忙忙止血,再替他行针敷药驱寒。

  尽管内心嫌恶,该有的治疗却一丝不苟。

  曹不破回想和顾世子屈指可数的交集,皆不太愉快,忐忑面容掠过歉然。

  “纪将军,顾世子,裴姑娘……我跟你们招了吧!其实,我跟那个姓慕的女人……”

  “不必多言,先养伤,”纪允殊语气平静,“本将军晓得。”

  曹不破:???

  “你受她怂恿,试图潜入纪府擒住喝醉的烛伊;不料烛伊有所警觉,醉倒的反而是易过容的慕姑娘,阴错阳差,你把她带回客栈,在本将军围堵下,谎称与她有一段缘。”

  曹不破:“……”

  纪允殊续道:“那夜,慕姑娘应是假意给你下毒,逼迫你第二天去荀府接她,掩护她出逃。你和你的三名部下尽心竭力,替她摆脱了本将军的追踪,反被她所害,对吗?”                        

                            

  “你……纪大人怎会知道得这般详尽?”

  “一半是推测,一半是眼线回报。”

  纪允殊略微停顿,“慕姑娘从背后给了你一刀,但她武功低微,力气较弱,准头又差了些,加上你手下拼死阻挠,你跳入冰河中,捡回了性命。但那三人……”

  曹不破握拳:“他们……如何了?”

  “那黑黑壮壮的胖子当场毙命,瘦子负伤逃脱,脸上有麻子的士兵受伤不轻,被本将军的人救下,兴许……能活。”

  “我、我……绝对饶不了那个恶毒的女人!”

  曹不破眸底闪过隐约泪光,缄默须臾,又微露难堪,“大人……不计前嫌,施予援手,这份恩德,曹某铭记在心,定当……”

  “罢了,歇着吧。”

  纪允殊并未理会他的客套,与烛伊十指相扣,缓步出屋。

  

  行出客院,烛伊撅起小嘴,怒而甩开纪允殊。

  “你明知这姓曹的干了一大堆坏事!还救他!不是说好让他跟慕姑娘‘狗咬狗’吗?”

  “这不就‘互咬’了?”纪允殊笑劝,“既然他带伤求上门来,总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吧?即便两家有仇,双方旧怨难平,但同朝为官,我岂能随意折辱他?”

  “是是是!你们同为冽国将官,了不起!我小小异族女子的仇怨算得了什么!”

  “傻姑娘,”纪允殊挽了她的手,“我知你恨他,恨他当街掳走你,还残害你的朋友。说实话,当我记起他曾对你无礼,确实想弄死他!那夜故意把他和姓慕的捆一起,本就是小惩大戒。他现在已去了半条命,你若不解气,等他伤情好转,再给你赔罪。”

  烛伊听他有“大事化小”之心,忿然道:“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狠心冷面的纪将军了!”                        

                            

  纪允殊耐着性子解释:“能快意恩仇固然是好,可总得考虑后果。你细想,他擒你、伤那名老护卫,只因他立功心切。你女扮男装混迹于市集,身份可疑;而那老护卫也杀了他好几名手下……站在他的立场,暴怒下冲动行事,虽可恶可恨,但罪不致死。

  “他既在性命攸关时选择回城投奔我,我救他一命,就算不能多个朋友,也能少个敌人。经此一役,他不敢再针对你,只想向那姓慕的寻仇,没准儿……能成为我们手里的一把刀。”

  “他顶个鬼用!一把破刀!”

  烛伊再度甩掉他的爪子。

  她深知,以纪允殊的沉稳性子,不会容她任性妄为。

  况且,他一改往常的惜字如金,语重心长劝慰,说的亦不无道理。

  留一线余地,总比加深怨恨要强些。

  她也明白,大局当前,个人恩怨只能暂且放一边。

  可她一见曹不破就窝火,再加上冯老护卫惨死的悲痛、因荻夏之死带来的顾虑、被纪允殊拒绝的屈辱感去而复返……

  她澄明眸子隐隐然漫过一层水雾,如泣如怒,如怨如诉。

  纪允殊心慌意乱,两手悬于半空,想抱她或握她的手,最终只轻轻揪住她的袖口,词不达意地哄道。

  “烛伊,咱们不吵架,好吗?”

  “不好!”

  “那你要怎样?”纪允殊直觉她态度已软化,“等他痊愈后,让你暴揍一顿?”

  “等不到他伤好,我就被你们气死了!”

  纪允殊暗笑她小孩子脾气,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我让人给你做竹荪炖鸡汤?”

  烛伊微觉讶异:他怎知我爱吃这个?

  转念想起曾和“成璧先生”玩成语接龙游戏时,她确曾回答自己最喜欢吃竹荪,想来这人不仅听进去了,还都记着呢!                        

                            

  不行!辛辛苦苦的生的气,别再被他一句话给戳漏了!

  灵光乍现,她眯眼笑道:“我不要喝汤,我要你……跳舞给我看!”

  “……”

  纪允殊窘迫得无以复加,还有种啼笑皆非的无奈:“舞剑行不?”

  “不。”

  “陪你下棋?”

  烛伊还记得被他杀得片甲不留的溃败,俏脸一寒。

  纪允殊莞尔:“这次一定输给你,好不好?”

  烛伊的脸更冷了。

  “烛伊,跳舞我是真不会……别的都行。”

  纪允殊从不愿在人前出丑,更别提当着心仪女子之面手舞足蹈。

  他还想继续做人。

  烛伊本想讹他几幅字,又觉不宜被他发现她已发现了他的小秘密。

  让他亲自下厨做吃的?算了,万一难吃得要死,岂不活受罪?

  舞刀弄剑、耍枪射箭,又太便宜了他……

  跳舞不乐意,唱歌估计也没戏。

  “那……你给我弹首曲子听听?”

  “我琴技不精,也久未练习指法,恐怕要折辱你的耳朵。”

  “不信,”烛伊闷哼,“那位静安郡主,可是‘八奇’琴客的门人,你怎可能琴技不精?”

  “这跟静安郡主有半点干系?”纪允殊一怔,“你该不会真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吧?我跟她……”

  烛伊懒得听他细说与旧情人的过往:“将军大人,您弹,还是不弹呀?”

  “吹一段笛子,行不?”

  虽非他所长,但比琴弦略好一点。

  为哄小姑娘,只好硬着头皮献丑了。

  烛伊对上他小心翼翼的期许眼神,勉为其难同意了。

  

  主院的静谧,被几下奇怪的“啵啵”声打破。                        

                            

  气氛一度尴尬。

  “我许久没练,得先调试一番。”

  纪允殊手持竹笛,平日的刚猛凌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两耳红透、懊恼羞赧的窘然。

  烛伊双手托腮,直视他时,瞳仁微亮。

  ——这人脸红耳赤的样子真有意思,可谓百看不厌。

  然则自从纪允殊脸皮渐厚,没太抗拒她的逗弄和亲近后,就很少看到他这模样了。

  烛伊寻思,以后是不是该多整些他不擅长的事,时不时为难他一下?

  只听得笛声忽高忽低,来回调整后,果然慢慢顺耳了不少。

  浓云隐去月华,北风席卷雪沫,纷纷落落。

  笛声缥缈悠远,清迥迤逦,营造中正辽阔之象,自他吐纳气息而起,魂飞苍霄。

  间或抑扬顿挫,间或柔和婉约,如有塞外茫茫、碧空雁过,又有木叶萧萧、长路迢迢。

  万千景象,高绕云端,其韵无穷。

  纪允殊披一身云影雪光,立于挺拔墨竹,仿如画中摘出的仙君。

  修长手指骨节分明,轻挑慢捻,摁住的已不止是笛上音孔,而是她乱跳的心。

  平心而论,他的技巧并没有多精湛,但一呼一吸所催发的乐声,尽显壮阔胸怀,辽远境界。

  烛伊只觉眼前景致无比动人,悦目,悦耳,悦心。

  与他赧中带点希冀的目光相触,她堆叠的黯然稍纵即逝,心潮渐趋澎湃。

  可惜啊……没法收了他。

  若纵情一时,自不枉此行。

  意兴起时,她迤迤然离座,踏着节拍,随悠扬乐韵围绕他缓缓转了两圈。

  风起云涌,零星细雪飘降,为延绵笛声添了苍茫意味。

  烛伊绕着纪允殊柔柔起舞,红色外披与素白裙裳相辉映,宛若傲雪凌霜的梅花。                        

                            

  柳眉、水眸、纤指、藕臂、蜂腰、秀足……如霞彩乘着旋风疾转,舞出人世的酸甜苦辣、离合悲欢。

  这一刻,她放下近日所有的愁绪、悲恸和愤怒,笑靥欢畅又明媚,教人心折且迷醉。

  她清澈美眸载了两湾璀璨星辉,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乃至喜爱。

  纪允殊有一瞬失神,竟全然忘了吹奏,傻傻站在原地,由着她环绕,翩翩飞舞。

  烛伊没了笛声伴奏,愈发肆意飞扬。

  似穿花蝴蝶,为谦谦君子欢悦翩跹。

  她忽近忽远,忽高忽低,指尖掠过他的颊畔,撩起团团火云;抚过他臂膀,激发阵阵热潮;勾惹他衣带,使心花朵朵绽放。

  纪允殊喜不自胜,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为谁。

  持续急转了十数圈后,她蓦然以两臂懒懒勾住他的颈脖,抬眸间笑语盈盈。

  “我感觉自己是个妖娆舞姬,在勾引冷清持重的禁欲乐师。”

  话毕,冲他抛了个稚拙的媚眼,又悠悠旋身而跃。

  纪允殊如何能忍?

  竹笛一扔,探臂将她拽回身边,借她旋转之力深搂入怀,弯腰俯首,凑到她耳畔哼笑。

  “冷清持重的禁欲乐师,愿意接受妖娆舞姬的勾引。”

  烛伊以舞宣情,正是动情之时。

  此际被迫后仰,腰如拱桥,重心全落在他臂弯。

  正正撞入他恳切热烈的眸光,胸臆间的悸动一浪接一浪,冲刷她残存的清醒。

  她从未预料有这么一瞬间,对他的期待会超乎想象,忘乎所以,

  哪怕对方从不曾许诺,不曾剖析心意,她仍似被千丝万缕的慕恋蒙了心。

  可以因他而卸下防备与忧患,幻想那根本不存在的未来。                        

                            

  他和她心跳的所在紧挨在一处,促使他贪婪细嗅她鬓边香汗,以呼吸灼烧雪肌。

  寸寸挪移,鼻尖相触,气息交融。

  双唇尚余半寸之距。

  她像是因惊愕羞怯而怔忪出神,呆呆容许他逼近……

  纪允殊犹疑片晌,决意豁出一切,冒着激怒她的风险,再尝朝思暮想的芳泽,遂启唇覆向她的唇。

  刚触碰到熟悉的甜软,还没来得及细品,门外脚步声伴随呼喊声匆匆而近。

  “大人!将军大人!找到了!”

  纪允殊一愣,怀中人已立刻回神,羞愤以手抵住他的心口。

  好气!

  她适才……明明无拒绝之念!

  他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可验证梦境的真实!

  啊啊啊!

  无能狂怒的纪将军用力搂紧娇躯,恶狠狠撕咬她耳廓。

  “下回再试试?本将军可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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