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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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促而点的灯火未加灯罩, 被门窗缝隙的冷风晃得凌乱。
烛伊抬眼望去,只觉纪允殊的轮廓揉在零星灯影里,竟沾染了清贵又寥落的情思。
如此矛盾, 如此复杂,难以琢磨。
是的,古怪的纪将军,变得更古怪了。
她似乎能捕获他的关怀与依恋, 如动了情。
可转眼间,仿似柔风散于甘雨, 似有还无, 飘渺难寻。
这人心里, 有她?
抑或真如慕莘所言,因她和他心仪之人长得有几分相像,他才……
恍惚间, 某个念头闪过。
她惊呼:“啊!静安郡主的请柬还在九儿手中!”
……?
纪允殊尚未从愠怒中抽离,忽听她转唤话题,且内容跳脱,心下恼意更盛。
“在说你我之事!扯别的做什么?”
“别气了!静安郡主!邀你去西郊赏梅!时间定在……”
“不去!”纪允殊直接打断。
烛伊陡然来了兴趣:“去嘛!我也想看看……只是不太合适吧?要不我改穿男装,冒充你的侍从?”
纪允殊没好气:“我又不去,你去做什么?”
烛伊笑眯眯凝视他:“当然是……瞧一瞧让你伤心的大美人长什么模样呀!”
纪允殊先是一愣, 随即咬牙:“此言何意?”
烛伊奇道:“你不是年少无知时被大美人伤了心,才对好看姑娘板起冰块脸吗?难道除静安郡主以外,你还对别的大美人求而不得?”
纪允殊气炸:“谁?谁乱嚼舌根!统统拔了!”
门外“嘭”的一声撞击,紧接着是顾思白“哎呦哎呦”的呼痛声。
他本想来拿回昨夜搁下的药箱,听舅舅和“舅妈”像起了争执,便蹑手蹑脚靠近,隐约听见两三句, 心里发虚,一不留神磕到了廊柱。
接连被打岔,纪允殊的耐性快被消磨透了。
“堂堂郡王府世子,鬼鬼祟祟听长辈墙角,有意思吗?”
“我来给舅舅换药!你院门、房门都敞着呢!我光明正大进来的!”
顾思白搓揉额头,跨槛而入,乍见床榻出一窈窕倩影掀开被子下地,吓得急忙转身,“要要要是不不不方便的话……我我我我先走了!”
什么倒霉运气嘛!天天撞上这种羞羞的场面!还让不让人活!
烛伊亦觉不好意思,稍稍整理衣裙,道:“将军大人,被窝已暖好,我也反省过了,若无别的事,请允准我先告退。”
纪允殊素来人前傲惯了,自是不愿当着大外甥之面出言挽留她,兼之她适才所言不无道理,遂将她拉至身旁,把玩着她无名指上的金属小环,俯首贴她的耳低语。
“里头的药物只够用三回,一旦启用,记得找我添补。”
烛伊被他箍在怀内,心慌意乱,烧着耳朵点头。
“别着急,别外出,也别打扰余老养病……千万千万要小心,无论如何,不许冒险。”
他紧锁的眉头凝聚雪意,话音低沉如夏日闷雷,闹得她心腔乱撞。
紧接着,他悄然翻出那失而复得的匕首,直往她衣襟里塞。
烛伊:!!!
顾思白没敢直视黏在一起的两人,却依稀瞄到舅舅的爪子探向“舅妈”的前襟,好像在捣腾什么……
啊啊啊啊啊!舅舅太过分了!能不能注意一下形象和影响?
他这个当外甥的,到底做错了什么!
要是他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请用药把他毒死!请用纱布把他勒死!请用针把他扎死!别让他受此类折磨!
当烛伊面红耳热退至房外,顾思白开始面红耳热地为面红耳热的纪允殊换药。
纪允殊褪下衣裳,将怀中所藏的琉璃璧置于案头。
他深思不宁,眸底深沉,似未曾在意外甥的眼光,不仅偷瞄他肩上牙印型的新痂,还时不时瞟向那抹澄明透彻、闪着金光的碧色。
当晚,烛伊没留丫鬟伺候,独守檎丹苑。
小院处在后院花园的角落,离后门距离颇近。
山石环绕,曲水凝冰,房舍雅洁,别有一番风致,原是作为小憩之用。
她除了喜欢内里的小果树,还贪图此地清静无人扰,进出不必惊动前院护卫,还能供她闲时活动筋骨。
诺玛族男女时常在节庆宴会上以舞交流,但舞蹈在冽国、宣国等地皆视为娱人之技,上不了台面。故而烛伊自从随纪允殊东行,除去冒充新娘子那夜的权宜之计,便再也没跳过舞。
她于园中拉伸腰腿,腾跃旋转了半柱香。
沐浴后躺在舒适的小床上,原以为劳累一整日,即可酣眠。
没想到,翻来覆去睡不着。
嗯……原来有人暖被窝,还挺好。
翌日大雪。
听闻纪允殊早早出门,又见府中人拥裘围炉,烛伊吩咐一小丫头盯着后门,自己则换上最不起眼的衣裙,揣上匕首,打伞外出。
从偏僻后巷沿河道进入至诚坊,途中行人稀少,大多行色匆匆,没人注意身披浅灰色斗篷的她。
她昨日下午携盛九等人“闲逛”时,有心打听城中有名但隐蔽的琉璃作坊。
某个小计划,须在平州进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七拐八绕进入一条巷道,工坊里火炉烧得正旺。
烛伊趁四下没客人,取出连夜所绘的图纸,交予老掌柜。
纸上画了十余块琉璃图样,有璧、瑗、玦等多种样式,其中包含了洛松氏的猛虎飞雕纹碧色琉璃璧。
璧上纹理则是常见诺玛族图案,尽管她画工一般,倒也描摹得甚为相似。
老掌柜仔细听完她的要求后,蹙眉思索片刻:“姑娘所订制的这一块圆璧,老朽像是……有印象。”
烛伊大奇,转念即问:“敢问老先生,五年前有人请你定做过类似物件?”
“非也,”老掌柜摇头,“老朽未曾制作过此物,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罢了。”
烛伊怀疑,盛风长曾秘密到平州仿制过琉璃璧,且将赝品交至太子手里。
此举定然十分隐秘,若非彻查,难得结论。
她没多问,再三交待不可泄漏,交了订金,匆忙离去。
因孤身在外,生怕遇险,她不敢久留,低头而行。
未料刚拐出巷子,远远见一藕荷色的婀娜身姿。
那女郎因大雪撑了油纸伞,但头戴帏帽,以纱遮面,显得突兀。
细观那体态身形,竟像极了慕莘!
烛伊心惊之余又觉兴奋莫名。
若说往日总觉周家表小姐有说不清的古怪,但终究没挖出明显破绽。
此刻风急雪重,她却遮掩面目,独行长街,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辛!
而且……
她步伐如此迅捷,姿态轻盈如流云,绝非病弱气虚,反倒像身负武艺?
烛伊目送她背影消失在东街,恰恰是荀府的方向,不由得心寒。
盲目跟踪,容易被觉察。
进退无路,她决意趁踏雪足迹未被掩埋,循迹找寻对方来路。
就算不晓得慕莘谋划了什么,也清楚大致方位,届时可提前布防。
烈风渐趋停歇,唯剩漫天雪片落下。
她谨慎前行,足下铮铮微响,伴随紧张心跳,竟不自觉出了一身大汗。
行至一大片食肆客栈,慕莘的足印隐没在纵横交错的车轮马蹄印子中,已不可辨。
烛伊放眼寻不见丝毫异样,失望转身,冷不防正正撞上一魁梧身影!
那人高大且宽壮,浓眉长眼,肤色黝黑,手里抓着一根热气腾腾的烤鸡腿。
忽而窥见灰色斗篷下如玉琢似的容颜,他惊愕不已:“姑娘……好生眼熟!”
烛伊一眼认出他是曹不破手下的黑胖子,惊色闪掠后,立即换上明媚笑颜。
“好久不见呀!”
黑胖子似是因这艳绝的丽色而晃花了眼,茫然不知所措,啃鸡腿的嘴合不拢了。
烛伊趁他失神的刹那,猛地抬手,用尽全力托起他腕骨,一把将鸡腿塞入他的嘴!
不等他有所反应,她以纪允殊教的手法,左脚找准重心,右腿斜勾,再反手一扳,绊得他他踉跄前摔,再摁出指环上的药针,直直扎向他颈侧!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力气是否远不如对方、策略有否破绽、扎倒他究竟为了什么……
黑胖子被扎的顷刻间已无还手之力,轰然倒地。
两眼圆睁,惊惶瞪视她,显然尚存意识。
烛伊趁四下无旁人,费尽力气将他拖入小巷口,胡乱撕下他的袍角,搓成布绳,捆牢他双手双脚。
黑胖子动弹不得,无能狂怒。
烛伊侥幸得手,慌乱之际只想到最简单最粗暴的法子——先逼问出裴氏的下落,再以他为要挟,迫使曹不破放人。
可这陋巷,实非严刑逼供的好地方。
她既无帮手,又恐黑胖子开口大声叫唤……总不能真拿匕首捅他吧?
指环上的药仅持续一盏茶,尚不够她冒雪奔回纪府喊人。
为今之计,只好孤注一掷。
再三确认鸡腿已堵住黑胖子的嘴,她快步赶至街上,左顾右盼。
恰逢两名壮年男子挑了半担木炭摇摇晃晃走在道上,她灵机一动,提裙追上。
“两位大哥!请帮帮我吧!”
二人均露出狐疑之色:“咋了?”
她一张素脸楚楚动人,见者生怜。
“我是纪将军的人,奉命到酒肆办事。不料方才遇上了一狂徒,不但曾谋害将军,还对我行不轨之举!我拼了性命将其制服……正想押回府,听候将军大人发落。可独力难为,恳请二位助我一臂之力!必有重赏!”
她边说边展示手上指环,上刻“纪”字虽小,倒是个有力的凭据。
众所周知,前两日,纪将军率领三营将士前来平州。
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他的名义来搞事?
两人对望,同时点头:“为将军大人办事,是我等的福气,哪里还敢领赏?”
烛伊领他们折返回巷,没想到从旁冒出一条大黄狗,兴高采烈地踩着小碎步,摇尾吐舌,抢在三人之前直冲向黑胖子……
硬是从他口中叼走鸡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烛伊:?!
黑胖子双目圆睁,脸色黑中透着绿,嘴巴仍维持张开状。
即便不怎么脆弱的心灵,怕也是要留下阴影。
烛伊生怕他很快恢复行动,赶忙从扯下一截布,裹了半块黑炭,强行封住他的口;又怕路上被曹不破的手下认出,当下取出随身脂粉盒,往他脸上摁了十来下,勉强盖住本来肤色。
黑胖子眼中流露出生无可恋的目光。
烛伊示意两名帮忙的汉子将炭料倒在一旁,协力将人装入箩筐,往上盖了块蓝花布,以扁担抬回纪府。
可惜,她严重高估了扁担、箩筐和绳索的强韧。
当那两人咬紧牙关走了一小段路,扁担逐渐弯曲,麻绳断了一根,黑胖子连人带筐滚落雪里。
好吧,筐也破了。
两名老实人一筹莫展:“唉!这该如何是好!”
烛伊寻思另调人手,岂料不远处的客栈中急急抢出两个男子!
瞧那壮硕体格和粗犷面容,正是曹不破和麻子脸!
她心中大急,担心殃及无辜路人,连忙拿起匕首,指着箩筐里折叠的黑胖子。
“两位快去纪府报信儿!告知他们……‘裴姑娘遇险’!”
其中矮个的推了高个的一把,催促:“赶紧跑,我保护姑娘!”
说罢,抓起扁担,挡在烛伊跟前。
曹不破起初见黑胖子下楼送客,久久不归,遂派遣麻子脸来寻。
同僚没见着,反而撞见烛伊与挑夫交谈……麻子脸慌里慌张跑回客舍,风风火火请曹不破逮人。
曹不破一见烛伊,嘴边翘起的弧度宣告着惊与喜。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早就断言,终有一日,她会落在他手里!
万万没想到,他还没付诸行动,她已主动撞上门来!天助他也!
然而,她为何两手颤颤,以匕首抵住一大箩筐?
那里头装的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待烛伊掀了蓝花布,露出蜷缩成大团的一人……
曹不破定睛细看良久,才勉为其难认清,这面敷脂粉、口咬黑炭、手脚被缚、像被糟蹋过的家伙,竟、竟是他的下属黑胖!
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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