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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回到了梁公馆,如姨见到我就立刻拉起我的手看,想来她已经知晓了当日情形。

        我也有很多疑惑,便问道:“娘,春贵是不是都和您说了?”

        “是的,那天他急忙来找我,粗粗说了!”

        “我晕血后不省人事,后来的事您细细和我说说。”

        “听春贵说,宝川拿了匕首,想刺鸿升行大股东段家的少爷,替他奶奶报仇。

        你及时夺下了匕首,他们把你送去了医院,宝川也被他们带走了。没有留下话,现在也不知道宝川在哪里。”

        我把这些信息拼凑了起来,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邪魅男子就是段家的少爷。

        段家,我隐约也听说过。去年和梁老爷竞选商会会长,段家老爷也是非常有力的对手。若不是靠着顾家在政界的渊源,梁老爷也未必能胜得过。

        其余我也不甚了解,当前这情势,比巡捕房的事更加隐晦不清,我一下子也没了主意。

        这时柳青进来对我说:“初雪,厅里有电话,说是找你的。”

        我去接了电话,是章竞尧,一如既往的欢快:

        “初雪,你最近过得如何?我已经回来了,这次在天津,我得了许多新鲜玩意,明日来找你,让你一起开开眼界如何?”

        我这头心里一酸。这一月的跌宕起伏,重重压在我心上。听到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哭起来:“章竞尧~我过得不好~”

        他明显是慌了神:“初雪,你怎么了?你别哭啊?你别哭!你等着,我现在来找你!”

        章竞尧住得并不近,但不出一顿饭的时间,他就到了。

        天太冷,我也顾不得其他,让他直接进了我的屋子里。

        他一边搓着手,一边急切地问:

        “到底怎么了,从来没见你哭,快说说!”

        我已经平复了心情,现在不能浪费时间,最紧要是理清楚事,商量出对策。

        我给他倒了杯热茶暖暖身子,坐下说道:

        “刚刚我有点急了,现在好了,你听我慢慢说。

        你知道段家么?就是鸿升行的大股东?”

        “当然知道,这段家在上海滩也是赫赫有名,你和段家有什么牵扯?”

        “那你先和我细细说说这段家?”

        “这简单,因为段家和我表舅家有生意往来,我表舅母还是段家的一位远亲,所以对段家很是熟悉。

        这段家老爷叫段琨,是上海总商会的副会长,做丝绸行起家,现在近一半的生丝由他垄断,鸿升行就是主要商行之一。

        近几年炒地皮颇有收益,河南路一带基本都姓了段。听说他最厉害的还是炒卖政府公债,赚得盆满钵满。

        这段家最传奇的还有一位老太太,听说段琨的发迹,全仗他的母亲段贺氏。

        家族传说贺氏女是咸丰皇帝弟弟六皇爷恭亲王家臣的孙女,甚得恭亲□□晋的宠爱,自小许婚给八旗子弟的段氏。

        虽然段家后来家道中落,段琨父亲早早归西,但这贺氏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一路南下,投靠了首屈一指的英商家理查德家族,当上了理查德家太太的贴身女佣。

        段琨跟在理查德家的洋少爷小姐身边,学到相当流畅的英语,又甚得主人家的欢心,没过几年,就谋到了洋行的差事。

        段琨是天生的商业奇才,又有理查德家族的撑腰,短短几年间就成了凤毛麟角的华人大班。

        后来又娶了军阀洪家大小姐,如虎添翼。段洪氏善妒,又有军阀司令弟弟洪黎昌撑腰,段琨虽有花名,但府上竟然没有添姨太太,膝下也只有一独子段景瑞一女段景芳。

        这段景芳颇有几分姿色,其他倒也普通,但这段景瑞可是大名鼎鼎。

        听说这段景瑞出生之日,正是洪老太爷的甲子生辰,段洪两家都视若珍宝。

        加上生得英俊非凡,自成年后进入社交场,便如鱼得水。既在父亲的羽翼下长袖善舞,又于欢场中左拥右抱,成了沪上数一数二的风流公子,又是第一交际花刘曼玲的入幕之宾,更是惹得众公子嫉妒。

        如今而立之年,竟无半点成家之心,有传言段琨为他指了好几家富贵小姐催婚,他竟说道:自盘古初开起,男欢女爱人间乐事,有三妻必想着四妾,这婚姻规矩简直是枷锁。

        洪太太又纵得,任何人都拿这含着金汤匙的段家少爷没办法,他在生意上又有天赋,年纪轻轻便把段氏打理得头头是道,段琨也就放任他胡作非为”

        章竞尧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基本把段家的正史野史都倒了个干净。

        我越听越觉得心中不安。可见这段家是权势滔天的主,有洋人背景、有钱、还有军阀撑腰。

        这邪魅男子自然就是段景瑞,倒也算是个真小人,表里如一的浪荡公子!

        我心存的侥幸荡然无存,那段景瑞说的应该也不会是虚言,现如今如何是好。

        我是不是应该把事情原委都告诉章竞尧,一起想想办法。但又怕没有好的办法,白白让他为我担心。

        正踌躇着,门外想起汽车喇叭声。如姨去开门,过一会领进来一个黑衣老人,他见我说道:

        “小姐,少爷让我给您带个话:令弟思念姐姐。如果三日后见不到,他就只能回老家了。”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章竞尧意识到事态有异,不等人走远,急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这老人看着不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瞒不住,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段景瑞对我说的那些混账话。

        章竞尧听完一时反应不过来,竟呆呆坐了一会,连着喝了好几口茶。

        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

        “这事说起来本来也不复杂,但是又透着蹊跷。”

        “哪里蹊跷?”

        “你想啊,这段景瑞虽说是受害者,但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就算上了法庭,也会轻判,毕竟这么多人可以作证。

        他既然没有报官,想来是想要私了。可是他又不缺钱,你们这穷酸姐弟,能榨出几块钱来?所以不清楚他扣了宝川的目的。他完全可以交给巡捕房处置。”

        我当然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不知道如何向章竞尧开口。

        他见我神色躲闪,忽然盯住我的眼睛:

        “初雪,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这时候如果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就是对我的不信任。

        宝川虽然算不上你的弟弟,但是见你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如此不顾自己,我也不能被你看扁了。

        我家好歹也是公使世家,表舅妈又和段家有亲,几分薄面还是有的。

        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你的事,比我自己的事还要重要。”

        我见他言辞恳切,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这几日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禁不住又流下泪来,赶紧抹了抹说道:

        “那日段景瑞说他看上了我,让我三日后去鸿升行见他,才肯放宝川。”

        章竞尧一听,腾得站了起来:“混蛋!初雪,你别急,千万不能去鸿升行,我现在就回家找我爹和表舅。”

        不曾想,章竞尧走了两日,竟完全没了音信,打电话到章公馆,对方也含糊说章公子不在府上。

        我意识到事情不妙。竞尧向来阳光磊落,不至于骗我,定是章府不想插手和段家的事,才阻止竞尧和我再联系。

        竞尧应该无碍,我现在也顾不得他,摆在我面前的是三日之限已到。

        想到段景瑞肆意妄为惯了的劣迹,我不敢拿宝川冒险。在这乱世,穷人的命有时真的还不如蝼蚁。

        因为之前指望着竞尧,不知道会有何回音,心里七上八下。现如今指望不上,心里反而横了下来。拿定了主意,我又在脑里盘算了一遍,就叫了辆黄包车往鸿升行去。

        在鸿升行门口,就见那位黑衣老人,应该是在等我,引我上了一个只能容纳两三人的电梯,到了顶层八楼。

        那是一个挑空的大平层,出了电梯就是个气派的厅堂。往里有个套式办公室,落地玻璃窗,外面就是黄浦江。

        办公室的风格和那个半山别墅类似,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段景瑞正在批阅文件。黑衣老人送我进去以后便退了出去。

        段景瑞没有抬起头,边写边说道:

        “想到你肯定会来,倒是没想到那个弟弟是个冒牌货。听说是你路上捡的,还抢过你东西。为了他,把自己赔上,值么?”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还是那种邪魅。

        我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静地说道:“我不是生意人,所以从来不计算值不值。既然您和我谈交易,那先让我看看我弟弟。”

        他啪一声合上了文件,冷笑道:“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么?”

        我没有被吓到,也冷冷说道:“上海总商会梁守仁会长、巡捕房雷探长的面子,不知道在段少爷面前是不是还值一些?”

        既然他知道宝川不是我的弟弟,那我和宝川的底细他应该是调查了一番。

        我在梁公馆的身份很容易查到,想来也镇不住他。但是宝川能从巡捕房安然无事出来,应该会让他有所忌惮。

        毕竟真的报官,巡捕房这一关是过不去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原本觉得你脸长得美,现在看来脑袋也美。我更想要你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他走过来,俯身向我逼近,我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紧张地胃也开始痉挛起来。

        再也顾不得许多,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剪刀,直直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应该没有料到,眼神闪烁了下,用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恶狠狠地说:“我还以为有什么高招呢!”

        我也狠狠盯着他,冷冷说道:“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汗毛,我今日不死,明日也必亡。我只有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但是打狗还看主人,看段少爷到时如何向梁会长交代!”

        他刚要再说什么,这时门被大力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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