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快到中秋，府里开始忙起来，梁老爷上任以后首次在家设宴宴请政要商贾。从菜品采购到邀请戏班子，大太太都让我细细跟着，几日下来，我只要看见床就粘在上面下不来。

        正日子来临，梁公馆宾客盈门，门前香车宝马。席上有江南水晶虾、玉珠大乌参、原笼荷香鸭、蟹粉烧白玉、珍菌鲍鱼酥，更是少不得阳澄湖金橙橙的大闸蟹，听说京城四大名医施墨先生会在持螯赏菊的季节南下行医，也是为着这一口秃黄油。大太太是苏州人士，自然更是常常笑说“不是阳澄湖蟹好，今生何必住苏州”，配着西洋来的佳酿，中西合璧、宾客尽欢。

        席罢，众人步行至外园支流上搭起的一处雅致的戏台子，只见那圆月姣姣，水波粼粼。四方白炽灯泡蒙了细纱透出朦胧光线，打在台子上，台上玉指纤纤、水袖盈盈，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二分寂寞，三分相思，五分无奈，引得人心神荡荡。

        霁月太太陪着大太太，赞道：“这戏台子精巧，太太真真是把这赏月变成了赏心乐事！”大太太也甚是满意：“初雪这丫头，有点心思。之前说如此这般，毕竟没有在他处见过，还有点不放心。这下子瞧着还真是巧思，她还给取了个名字叫‘水月台’。”

        我趁着闲处，躲到廊道里，隔着段距离，那水月台倒和圆月融成了一幅画，看得我竟有点痴了。过了好一阵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背后有人，扭头一看，居然真的有个黑影，吓得我后退了几步，差点跌下台阶去。对方也似乎被我吓到了，迟疑了几秒来不及拉住我。我扭了脚，气急败坏：“你是谁啊，这样吓唬人！”

        “在下纪天择，吓着姑娘，抱歉。”他的声音有一种磁力，像春风一样温柔。我不由得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一眼，月色下衬着他眼神莹莹，却如静水般清冷。我竟不知再说什么。

        “雪儿，你在这里呀~”宜兰从拐角走来，还有她的明华师兄一起。我想迎上去，无奈脚腕一阵生疼，怏怏说道：“宜兰，我脚崴了……”

        宜兰小跑了几步，扶住我，她这才看见旁边还有人。看清来人之后，宜兰立刻行了个礼：“纪师兄，原来你在这里。章伯伯一直在找你，大家都在等你弹上一曲才肯离开呢。”

        “兰师妹，你陪初雪慢慢过去，我先陪纪兄进去。”明华师兄说。

        “你叫初雪？”纪天择回头问我。我有点没好气地答道：“这不是都听见了么？”纪天择盯着我看了一眼，和明华师兄朝大厅走去。

        “雪儿，你居然敢那么跟纪师兄说话，你是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吧，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宜兰见他们走远后，冲着我低声喊道。

        “谁让他不声不响躲在人家背后吓唬人，害得我把脚都崴了！管他是何方神圣，我只要伺候好你这个大小姐，天皇老子我也不怕。”

        “原来是这样啊，他肯定是无心的。你知道什么叫人如其名么？纪天择，天择之人。”我差点打了个趔趄，反手捧着宜兰的脸，瞪着眼说道：“大小姐，你好像从来不是这么夸张的人吧，天选之子都出来了！你也是堂堂上海滩梁公馆大小姐，还有你的明华师兄呢，也被比下去了？”

        宜兰打掉了我的手，好好扶我走路：“这个不一样嘛。明华师兄是人，他是神，不能放在一起比。”我刚要再问，前方大厅忽然传来一阵钢琴声，仿佛来自天国，又如此熟悉。

        育婴堂玛丽修女的房间里，有一个已经掉了漆的留声机，原本只有几张唱诗班的唱片，有一次我向盘古哥哥说起玛丽修女的留声机时，他说那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后来他寄了好多黑色的唱片来，连玛丽修女都破例让我可以去她的房间听。玛丽修女说，这是天堂的声音。走进大厅，只见众人围在黑色钢琴前，如痴如醉，琴声如泣如诉，我不禁看呆了。

        宴席散去，宜兰拿了一瓶南洋的跌打膏来我的屋子，抹在我的脚腕上，清清凉凉。

        她一脸兴奋：“我今天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天籁之音！一直都听说纪师兄琴技了得，难得一闻，今天若不是章伯伯的面子，怕是都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好听的琴音……”她似乎还陶醉在刚才的钢琴曲里。“不过不知道纪师兄今天弹奏的是哪一曲，我竟然没有听出来，也不好意思问。”

        “好像是《故园》。”我脱口而出。这个曲调对于我来说，是如此熟悉，黑色唱片里我最爱的就是这一首。唱片里的演奏哀婉动人，纪天择的演奏增添了几分豁达的味道。宜兰停了手惊叹道：“雪儿，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是这一首了。波兰小曲，是怀念故土的思乡之情，密斯林在讲西洋民谣时播放过。虽然纪师兄演奏得有另一番滋味，但曲调应该是的。雪儿，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快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武功秘籍？”我冲宜兰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说“你不是说纪师兄是神仙么？我也是啊！”她的手用了点力，我便哇哇大叫起来，两人又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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