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此时正值正午，烈日炎炎。

        北宣军的战船停在了鸳鸯洲附近，没人能想到这南江中还有这么一对鸳鸯挡路。

        鸳鸯，顾名思义，这是两座相连的沙洲，占据了几乎半边江的位置。而为了防止将士晕眩，紧紧相连而行的北宣战船看起来也有半边江宽。

        赵景明刚从最西边的船过来，在船与船之间的木板飞奔着，他半跪在李惊鸿面前，眉头紧锁：“公主，西边那船快搁浅了！”

        虽心中很慌，但为了军心稳定，李惊鸿只紧闭着唇，默默等待着海阔从东边打探来的情况。

        “东边的船已经滞住了！”海阔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什么！”李惊鸿再也憋不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她定了定神，站住脚，喊道：“那姓葛的在哪里？”

        话音未落，便有士兵连滚带爬摔在她脚下，慌忙道：“公主，那…那葛军师…死了。”

        也才四五月，这天却如同仲夏一般燥热，不知是不是穿着战甲不透气的缘故，在场每一个人的额头上都是汗珠肆虐。

        “传令下去，尽快断了东西两边船的连接处。”李惊鸿说道，远眺着面前这变得愈来愈窄的江面，突然觉得这依然不够，又忙补充道：“每条船的连接之处都给我断了！”

        “是！”

        “他人死在哪里？”李惊鸿问那来报死讯的士兵。

        她的脸色异常难看，就连姑沐走在她身边，都不敢大喘一声气，那领路的士兵就更别说他步子走得有多别扭。

        “在这！”士兵推开舱门来。

        死者正靠在墙边，坐在血泊之中，有人用利器割破了他的喉咙，下手极为迅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李惊鸿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在战场厮杀六年之久，被她抹过脖子的死人少说也有上千个，她很清楚知道这种死状是何样的。

        她的手伸向死者的脖颈处，在他下巴与脖子交接的地方摸索着什么。

        后来又有不少将士围了过来，见她这样，皆诧异不已，小声议论着——

        公主这举止未免太轻浮了些！

        直到看到李惊鸿从死者脸上扯下来块皮一样的布来，他们才惊叹道：“那不是葛军师！”

        可真是个厉害的角色，竟能同时瞒过她四哥与父皇，李惊鸿将手上那块恶心的东西甩开，声色俱厉：“给我搜！今日势必要把那个姓葛的给我找出来。”

        很显然，整个北宣军都被这位从京都来的军师坑惨了，若不是他说要将战船相连，并排而行，如今他们也不会堵在鸳鸯洲。

        但他这样有什么目的？北宣又不是再不能将战船分开来，只不过需要些时间罢了。

        时间，对了，若南梁此时攻来…

        他急着脱身，是因为知道南梁会攻来吗？

        难道他是南梁派来的？

        李惊鸿不敢再想下去，六年以来，她没打过败仗，而今日却有种强烈的预感，她和她的兵都将命丧于此。

        “公主。”姑沐扶住她。

        李惊鸿抓着她的手，眼神焦灼：“去让他们加快些速度将船分开来！”

        “是！”姑沐拱手道。

        她还未走出这舱门，外面便传来叫声。

        “南梁攻来了！”有人喊道。

        李惊鸿站在船头，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得高高扬起，那南边吹来的热气打在她脸上，汗水直流。

        不能慌！

        一定不能慌！

        她眼神坚毅地盯着前方南梁军的战船，手里紧握寒星的剑柄。

        李惊鸿本以为他们的船已经够大了，但当看到南梁的船时，便如同蝼蚁见大象般，有种即将要被碾碎的错觉。

        当初在鄱阳湖面那一战，他们的船还没有这么大的，此次，是他们轻敌了，李惊鸿暗暗责备着自己，尽力让自己沉下心来御敌。

        船来的方向，扑面而来的弓箭几乎是遮盖住了烈日，首当其冲的便是第一排的战船。

        正在船与船之间拆铁索与木板的士兵皆匆匆逃窜至船舱中。

        李惊鸿拿一块盾挡着，逆行而去，给了那半断不断的铁链子一剑，却也只是九牛一毛，无济于事。

        若船能动的话，或许不会这么糟糕，现在的情况，他们就如同一个静止的箭靶一样，只等着南梁的箭从远方杀过来。

        卑鄙无耻，若是能近战，北宣军绝对不怕他。

        “弓/箭手，给我杀！”李惊鸿怒号道。

        “是！”四周的战船皆传来响应。

        双方的箭在空中重逢，咻咻咻地一片声响，宛如蝗虫过境一般，遮天蔽日。

        南梁的箭太快了，而且极为迅猛，这边弓箭手的箭还未上弦，他们两发箭便已经射了过来。

        李惊鸿捡起飞落在甲板上的一支箭，她不理解，这箭很短，却为何射程会如此之远。

        “天眼四射！”赵景明突然说道，“当初我中过此箭！”

        “孙家！”李惊鸿声音沉钝，眼神凌厉而富有杀气。

        海阔补充道：“这船怕不也是孙家的，我在南梁军中还未在见过如此大的战船！”

        “这船要是撞过来，后果不堪设想！”姑沐忧心道。

        李惊鸿狠狠将那短箭给掰成了两半，挑唇轻蔑一笑：“他要是敢靠过来，我定让他有去无回！”

        北宣的每一个兵都是勇猛壮汉，对上体格宽大的匈奴人都未曾怕过，何况是这些瘦小的南梁兵？若他们敢上来短兵相接，北宣兵徒手便能撩翻他们。

        但，南梁怎么会不知道。

        水和风由南梁军的方向而来，一切就如同容淇所猜测的那样，如此天时地利，南梁绝不会放弃火攻。

        江面之上，有带火的小船涌来，满船的干柴烧得正旺，火光照得江面之亮，烈日所不及。

        “公主，是火！”

        “他们要烧船！”

        有北宣军恐惧地喊道。

        火船飘飘荡荡而来，搁浅的船死死牵扯着其余的战船，舵师来报，船动弹不得。

        火遇木则燃，只见那船头轰地一下烧了起来，那边的士兵无处落脚，四处乱窜，整条船上弥漫着慌张与惨叫。

        火船只能烧到第一排的战船，隔壁船的赵括咆哮道：“景明，带着公主乘小舟到后面去！”

        李惊鸿不想退，也退不了。

        下一步，来的是火箭。

        南梁的战船上弥漫着桐油的味道，士兵将绑有麻布的箭头往桐油里一沾，上弦，点火。

        火箭朝北宣的战船飞驰而去，火借风势，燃得更猛，也飞得更快，再配上孙家的天眼四射，无论多远，皆能命中。

        漫天而来的火箭落到甲板上，不止是船头，也不止是首排战船，此处俨然已成一片火海。

        “别跳！”李惊鸿喊道，想伸出手去抓那些身上着火，正往水里跳的士兵。

        “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淹死，他们没得选！”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原本清澈的河水上面飘着灰烬、木屑以及不识水性的北宣士兵尸体。

        身边火星四溅，李惊鸿的心被炙烤着，她愣住了，没打过败仗的她，一路以来都是顺风顺水的，从未像今日这般陷入过绝境。

        见她心态有些崩了，赵景明忙对旁边的海阔和姑沐说道：“你们俩护送公主到后方去！”

        “是！”姑沐应道，死死把她护在身后，拉着她往后退着。

        李惊鸿心神回定，她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鸳鸯洲，如果他们能到洲上，或能博得一线生机。

        “去告诉舵手，等铁索一断，便把船开去鸳鸯洲，要迅速！”

        她挣脱来姑沐的手，再一回头，姑沐只见她从船上一跃而下，消失在火光之中。

        被烧得发红的铁链，在江浪的拍打之下，不断发出滋滋滋的声响，李惊鸿在上面落下脚来。

        那铁链有手腕粗壮，也难怪北宣军一时半会儿砍不断它。

        李惊鸿却仅凭一剑，向它斩去。

        一剑，两剑，三剑，才断了一根。

        不行，速度太慢了，再不快，船就将烧成灰烬了，他们都得死。

        李惊鸿的双眼通红，不知是悲痛染的，还是疲惫扰的。她站在铁索上呆了一会儿，随即如同一只飞鹰一般拔地而起，悬在空中，双手握着剑柄。

        很少，她很少用双手握剑，薛枫说这样杀伤力太大，有悖天道，容易遭到反噬，伤及自身。

        李惊鸿却顾不那么多了，抬手，剑刃由她胸前俯冲而下，其上迸发出来的寒光如同要开天辟地的雷电般，绵延整整三排战船远，溅起水花万丈高，以至于没人看清那纵在江面之上的铁索是如何在一瞬间爆开的。

        踩着江面上的木板，她又接连窜到别的战船之间挥下了好几剑。

        见有两三条先断了铁链的战船已经朝鸳鸯洲驶去，她心里渐喜，手上的力气却渐失，胸腔之中仿佛有股气在敲锣打鼓，乱蹦着。

        士兵的痛吟声依然环绕在耳边，李惊鸿知道，这几剑还远远不够，可她却爬不起来了，半跪在浮木之上，一只手撑着剑，一只手捂着胸口。

        “公主！”赵括乘船在她旁边经过，他朝她伸过手来，嘶喊道：“快上来！”

        就算船能动了，火依然在烧着，能不能坚持到鸳鸯洲还很难说，李惊鸿怒吼道：“别停下，继续开船！”

        说罢，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她的意识变得模糊。逐渐丧失五感之时，却忽然一阵琴声入耳，随之而来的是雨水拍打在身上。

        豆大的雨珠落下来，打在身上还有些疼，可对于正深陷火海的北宣军而言，却是救命之雨。

        “太好了！”她咧嘴笑道，身体逐渐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往河水中沉没。

        抚琴之人坐在那不知何时出现在北宣战船前面的一叶小舟上，舟上的撑船夫扶了扶斗笠，随即纵身一跃，快步疾行于河面之上，将即将要随浮木沉入河中的李惊鸿抱了起来，回到了舟上。

        火势已经歇了，船没再往鸳鸯洲开，一片混乱地停了下来。

        “大将军，公主被别人带走了。”正打算去救人的张秉实说道。

        一旁北宣军中的老兵认出来了：“大将军，那是薛枫吧！他来救公主了。”

        赵括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舟，没有说话。

        这场雨来得稀奇，周围都还是艳阳高照，只有北宣战船头顶上是有雨落下来，从这小船到来、琴声响起开始。

        而那坐在小船上抚琴的人正是他从魏郡守家带过来的男妓容淇，他为何会同薛枫在一起，还拥有这呼风唤雨的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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