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老牛啃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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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族人一看, 紧跟着公孙无疾下跪,生怕跪得慢一些, 变成了第二个小膳夫。
“拜见太子——拜见宗主——”
“拜见太子!”
“拜见宗主!”
公孙无疾环视众人, 道:“明日一早,将叶氏这些日子以来的账目整理成册,递交宫中, 请太子与本宗主过目。”
众人面面相觑。
公孙无疾幽幽的道:“可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敬诺!”
公孙无疾冷笑一声, 转头对叶攸宁温声道:“太子,无疾近日无瑕管理族中, 令族中乌烟瘴气, 唯恐污染了太子的耳目, 既然族会已然结束, 还请太子移驾回宫。”
叶攸宁点点头, 道:“叶氏是舅舅一手创造, 如今舅舅重掌叶氏,乃理所应当之事,孤自然不必担心挂念甚么, 甚是安心。”
公孙无疾拱手道:“太子谬赞, 无疾愧不敢当。”
叶攸宁道:“那便回宫罢。”
“请, ”公孙无疾展袖道:“无疾送太子。”
公孙无疾请着叶攸宁离开了叶氏老宅, 出了门,太子的辎车便停靠在门口。
叶攸宁堪堪便要蹬车……
“攸宁。”
一道声音传来,叶攸宁寻声看去, 惊讶的道:“王叔怎么来了?”
是喻隐舟。
太子的辎车旁边, 并排停靠着一辆不如何显眼的辎车, 正是喻隐舟的车驾。
喻隐舟平日里出行, 都是大张旗鼓, 仪仗宏伟,而今日十足低调,只是一辆小小的辎车。
喻隐舟微笑:“孤在等你,你一个人去叶家,孤不太放心,又唯恐太过张扬,影响了今日的谋划。”
伸出宽大的手掌,喻隐舟亲自扶着叶攸宁上车,道:“来,小心些。”
公孙无疾也想蹬车,喻隐舟反应迅捷,展袖拦住,笑容亲和得不像一个君主,道:“辎车窄小,公孙还是坐太子的车驾罢,左右都是要回宫,不如跟在后面。”
公孙无疾:“……”
哗啦——
车帘子放下来,阻断了公孙无疾的目光。
叶攸宁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王叔,这车中的席位颇多,不如让舅舅也……”
喻隐舟扯谎脸不红心不跳,顺口道:“你舅舅嫌弃孤的车驾简陋,去坐你的车驾了。”
叶攸宁点点头,道:“也好。”
车驾粼粼行驶,喻隐舟道:“今日可顺利?”
“顺利,”叶攸宁一双眼眸笑盈盈的,道:“王叔有所不知,舅舅一出马,便将所有的叶氏族人,震慑的三魂丢了七魄,乖巧得不敢多说一句,很是厉害。”
“厉害?”喻隐舟蹙眉。
叶攸宁自然的道:“是啊,舅舅甚是厉害。”
喻隐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之前叶攸宁只说自己一个人厉害,且是床笫之间,而如今,叶攸宁反倒夸赞起旁人来,说公孙无疾厉害。
虽然此厉害,非比厉害。
“王叔,怎么了?”叶攸宁发现了喻隐舟的不对劲儿。
“咳咳……”喻隐舟咳嗽一声,道:“攸宁,以后不许说旁人厉害。”
叶攸宁奇怪:“为何?”
喻隐舟又道:“只能说孤厉害。”
叶攸宁歪头看着他,一脸的迷茫不解。
喻隐舟笑道:“来攸宁,说一句孤厉害。”
一句话而已,又不费事儿,也不会掉一块肉,叶攸宁很是自然的道:“王叔好厉害。”
还扬起一抹甜滋滋的笑容,那粉嫩的唇瓣,划开浅浅的弧度,甜到了喻隐舟的心坎里。
梆梆!
喻隐舟的心跳加速,一股热气冲击着理智。
“攸宁……”喻隐舟靠近叶攸宁,道:“再唤一声。”
叶攸宁点点头,道:“王叔好厉害。”
喻隐舟沙哑的一笑,道:“再唤一声。”
叶攸宁只觉得喻隐舟的“癖好”有些奇怪,喜欢听旁人夸他,拍马屁?
不过哪个帝王不喜欢旁人拍马屁,阿谀奉承?
除了好厉害,其实叶攸宁还能说出更多的溢美之词,奈何喻隐舟好像就喜欢这样最直白,最直接的奉承。
叶攸宁投其所好,盈盈一笑:“王叔好厉害。”
嘭——
辎车中传来一声轻响,平稳的车驾微微晃动起来。
伴随着浅浅的呻吟,从车帘子之中泄露而出。
公孙无疾坐在后面的辎车之中,立刻便听到了动静,打起车帘子,眼眸微转,朗声道:“太子,喻公,已经入王宫了!”
前面的辎车悄无声息。
公孙无疾提高嗓音:“太子,喻公,已经入王宫了!”
“太子,喻公,已经……”
哗啦!!
前面的车帘子终于打起,喻隐舟黑着脸,沉声道:“这不是才入了皋门?”
周天子的王宫,分为五门,分别是最外层的皋门,里一层的库门,再往里的雉门,还有应门和最内层的路门。
一般人的车驾,或许到了库门便不能再往前走,但是太子的车驾,怎么也会越过雉门,在应门或者路门再下车。
公孙无疾喊得太早了。
公孙无疾直视着喻隐舟阴沉的面色,微笑道:“看喻公您说的,入了皋门,可不是入宫了么?于情于理儿,都没有错不是么?”
喻隐舟:“……”
车驾一直到了应门之下,终于停靠了下来。
喻隐舟首先下车,不需要骑奴驾士搀扶,亲自伸手去扶叶攸宁,道:“小心一些,别碰了。”
叶攸宁步下车驾,白皙的面颊微微透露着殷红,常年缺失血色,而显得粉嫩的嘴唇,此时红艳艳的,甚至唇线被摩挲的都有些不明显,长得眼目的人一看便知,这一路上车驾里都在做甚么。
公孙无疾眯了眯眼目,突然道:“喻公,请借一步说话。”
喻隐舟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道:“也好,孤正好也想同公孙说道说道。”
喻隐舟看向柳羡之,道:“劳烦柳书吏,把太子送回去罢。”
柳羡之拱手道:“是,君上。”
叶攸宁奇怪:“王叔与舅舅,可是有甚么要紧事儿?攸宁不能听么?”
公孙无疾笑道:“宁儿乖,这是长辈们之间的事情。”
长……辈……们……
的确,公孙无疾是叶攸宁的舅舅,正儿八经血缘关系的舅舅,喻隐舟则是天子的结拜义弟,名义上的王叔,二人是平辈,的确都是长辈。
叶攸宁好奇心并不太重,点点头道:“那攸宁先回去了。”
叶攸宁转身走远,公孙无疾看着他的背影,直截了当的道:“喻公与太子,并不合适。”
“哦?”喻隐舟笑道:“这话仿佛有人与孤说过,不得不说,公孙与长王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公孙无疾的眼眸一动,道:“长王子是太子的兄长,而不才是太子的舅父,我们都觉得不合适,看来喻公与太子,是真真儿不合适。”
喻隐舟冷笑:“你与长王子,倒是一般无二的过河拆桥,怎么,孤刚放了你,你便如此放肆起来?”
“还是说……”喻隐舟故意奚落:“你嫌弃孤比攸宁年长?若是论起老牛啃嫩草,孤是万万不及公孙你有阅历,有见地的。”
公孙无疾蹙了一下眉,很快道:“无疾并未有针对喻公,喻公试想想看,在你的心里,太子先是太子,才是攸宁,不对么?”
喻隐舟眯起眼目,没有立刻说话。
公孙无疾道:“喻公之所以喜欢太子,不正因为他是个太子么?倘或他只是一个与储君之位毫无干系之人,喻公可还会在他的身上,投注一分一毫的爱见?喻公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我太了解一个掌权者。”公孙无疾子继续道:“毕竟昔日里,我也曾是一个高高在上之人,在江山面前,喻公必定会舍弃宁儿。”
“为何要舍弃?”喻隐舟冷笑:“只有无能之人,才会舍弃。”
“喻公说得真好听。”公孙无疾哂笑:“宁儿是储君,而你是侯爵,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大周的天子,而你仍旧是侯爵!即使你们今日息息相关,利益毗连,那明日呢?喻公不要忘了,当年天子与喻公,也曾流血过命,更是在宗庙之下,老祖宗的灵位之前八拜之交,而今日呢,还不是成为泡影?”
喻隐舟双手攥拳,掌心发出嘎巴脆响。
“太子!!”
“当心——”
远处传来大喊声,是柳羡之的嗓音。
喻隐舟与公孙无疾心窍同时一紧,立刻放弃对峙,冲着柳羡之的喊声追过去。
一道黑影从假山后冲出,王宫中竟然混入了刺客,而且混入了应门之后。
柳羡之第一个发现,狠狠一推叶攸宁,叶攸宁跌倒在地,耳畔虎虎生风,那是长刀擦过耳畔的声音。
叶攸宁跌在地上,并没有慌神,立刻爬起来,他虽不会武艺,但镇定沉稳,一把拽住柳羡之。
叶攸宁想要叫守卫,定眼一看,假山后面竟然有血迹流淌出来,几个虎贲军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不知甚么时候,已经被刺客解决了。
叶攸宁道:“快跑!”
二人没有往应门里面跑,而是冲着喻隐舟和公孙无疾的方向折返。
刺客紧追不舍,转瞬已然到了叶攸宁面前,举起长刀。
唰!!
当——!
长刀砍下的一瞬间,刀刃突然向后扬起,崩然折断,打飞出去。
嘎啦——
一颗石子滚过来,掉在地上。
是那颗石子,将刺客的长刀击断。
“攸宁!”喻隐舟纵身抢上,将叶攸宁搂在怀中,道:“受伤没有?”
公孙无疾也抢过来,上下检查叶攸宁,道:“宁儿!没事罢?”
攸宁摇头:“多亏了柳书吏。”
喻隐舟呵斥道:“将刺客拿下!”
那些刺客见到喻隐舟和虎贲军,并不恋战,转身便跑,而且是往四面八方分散的逃窜。
喻隐舟冷声道:“关门宫门,出动虎贲军,给孤搜!便算将整个王宫倒转过来,今日的刺客,一个不容逃脱!”
“敬诺!”
虎贲军倾巢出动,犹如黑色的潮水,瞬间遍布整个王宫。
喻隐舟温声道:“攸宁,你受惊了,快些回去歇息,孤亲自带人去寻那些刺客,必然将他们扒皮抽筋。”
叶攸宁不会武艺,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点点头,道:“近日刺客颇多,王叔也小心一些。”
在雒师附近的小树林,叶攸宁也曾遭遇刺客的袭击。
喻隐舟道:“放心罢,多事之秋,孤会小心的。”
公孙无疾负责将叶攸宁送回寝殿,让乐镛给叶攸宁做了检查,确定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夜色已经落下,叶攸宁道:“舅舅也回去歇息罢。”
公孙无疾蹙眉道:“那些刺客油滑的紧,也不知和之前的狄人是不是一伙子,还未抓到,你小心一些。”
柳羡之道:“请公孙放心,小臣今夜为太子值夜,会一直守着太子。”
公孙无疾点点头,这才离开了太子寝殿。
叶攸宁躺在榻上,侧头看了一眼站在榻边的柳羡之,拍了拍软榻,道:“柳书吏,你要在那里站一晚上么?软榻大得紧,你也上来,一同睡罢。”
一同睡……
柳羡之冰冷冷的脸面有些发红,但天色太过黑暗,看不真切。
“不、不用了。”柳羡之难得打磕巴,道:“太子歇息,小臣在这里为太子值夜。”
叶攸宁关心的道:“便算是值夜,也要歇一歇的,再者……你那小身子板儿,站着一夜哪里受得住?”
柳羡之的脸果然红了,明显是红了。
“小臣清苦惯了,可以受得住。再者……”柳羡之道:“外间有小榻,小臣若是实在疲惫,可以在小榻靠一靠。”
叶攸宁翻身而起,拉住柳羡之的手掌,道:“那小榻冷得紧,你睡不得的,快上榻来,咱们一起盖被子。”
“这……”柳羡之脸色通红,摇手道:“使不得,太子……小臣不……”
不敢。
“嘘……”叶攸宁突然压低声音,道:“甚么声音?”
有人?
一道黑影,从户牖之下溜过去,并不是冲着叶攸宁的寝殿而来,只是恰好路过,可能那黑影也没想到,这半夜了,还有人并未歇息。
叶攸宁悄悄推开户牖,皱眉道:“好似是个刺客……奇怪,往圄犴的方向去了?”
那个方向,从太子寝殿一直往前走,只会抵达圄犴。
叶攸宁连忙对柳羡之道:“快去通知喻公和虎贲军。”
柳羡之立刻道:“是太子!”
柳羡之推开后门,快速跑出去。
叶攸宁看着那黑影,果然是冲圄犴去的。
他眼眸轻动,披上厚厚的披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寝殿,追上那黑影。
圄犴的门口,几个守卫跌倒在地上,大门敞开,刺客显然已经进去了。
“调虎离山?”叶攸宁轻声道。
因着刺客光天化日行刺大周储君,喻隐舟震怒,大部分虎贲军都被派出去搜查刺客,圄犴门口十分冷清,哪知那些刺客,竟然是冲着圄犴而来。
叶攸宁钻入圄犴大门,一路都是昏厥的狱卒。
啪——!!
是甚么碎裂的声音。
有东西掉在地上。
叶攸宁藏在门后,谨慎的寻声看去,几个黑衣人砍断了牢房的栅栏,打开一间牢房的牢门。
奇怪的是……
这间牢房里,关押的既不是通敌卖国的大行令,也不是北狄的首脑将领,而是俘虏的北狄小兵。
叶攸宁起初以为那些刺客是要救人,毕竟大张旗鼓的,夜闯大周王宫,除了救人,还能是甚么……
不过他想错了。
黑衣人张口说了甚么,叶攸宁听得清清楚楚,但刺客说得是北狄的方言,叶攸宁一点子也听不懂。
那小兵立刻蹙起眉头,借着暗淡的灯火,叶攸宁觉得那些刺客说的一定不是甚么好听的话。
小兵也说了一句甚么。
紧跟着,刺客举起了长刀,狠狠砍向小兵。
当!!
小兵举手挡格,脖颈上的厚重枷锁仿佛盾牌,结结实实挡住刺客的袭击。
但枷锁沉重,严重影响了小兵的动作。
咚!
刺客一脚踹在小兵的腹部,小兵闷哼一声,向后仰倒在地。
枷锁太过沉重,小兵倒在地上一时无法起身,长刀再至,砍向小兵的脑袋。
叶攸宁眼眸一紧,随手抄起地上被砍断的牢门栅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过去。
咚——!!!
刺客毫无防备,被他打了一个踉跄,大头朝下砸在地上,啃了一嘴的血,门牙竟磕掉了,白生生的落在地上。
未能起身的小兵吃了一惊,纳罕的看向叶攸宁。
叶攸宁打过之后,趁着刺客们愣神,尚未反应过来,立刻调头便跑,行动犹如脱兔一般灵巧。
“!!!”
刺客大喊,似乎说了甚么,叶攸宁还是听不懂,合该是四夷的方言。
刺客放弃了追杀小兵,追上叶攸宁。
嗤!!
一把长剑应声而至,直接穿透了刺客的胸腔。
鲜血喷溅而出,一抹高大的黑影遮挡在叶攸宁面前,将所有的血迹挡住。
“王叔!”叶攸宁欣喜,扬起一抹笑容。
“胡闹!”喻隐舟呵斥道:“你一个人跑出去,受伤了怎么办?”
踏踏踏!!
黑甲虎贲军快速涌入,师彦指挥着军队,道:“都抓起来!”
刺客慌乱,想要逃跑完全来不及,瞬间被扣押起来。
叶攸宁观察了一下喻隐舟的脸色,生气,但并非真的生气,担心更多于生气。
叶攸宁纤细的手指勾住喻隐舟染血的袖袍,轻轻的摇晃,道:“王叔,你生气了么?”
喻隐舟的心窍陡然要化了一般,叶攸宁这是……这是在撒娇么?
旁人撒娇,只会让喻隐舟觉得额矫揉造作,觉得恶心。
叶攸宁的撒娇,柔柔弱弱的,却恰到好处。
喻隐舟收敛了语气,温和了许多,道:“下次不许如此了,还有,那个狄人小卒子你识得么?便这般去救他?”
叶攸宁乖乖摇头,道:“不识得。”
他顿了顿,认真的道:“攸宁只是觉得,这小卒子如此俊美,若是刀刃砍在脸上,实在太过可惜了。”
喻隐舟:“……”如、此、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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