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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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可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公孙无疾戴着枷锁, 行动不便,手里的匕首还未开过血槽, 便算叶攸宁身材纤细羸弱, 想要杀死叶攸宁,也是件困难之事。
喻隐舟听到此处,倏然便要动作。
叶攸宁抬起头来, 看了一眼喻隐舟。
喻隐舟的动作立刻顿住, 眯起眼睛,有些不解的回视着叶攸宁。
关心则乱, 方才喻隐舟和叶云霆, 皆没有叶攸宁那般冷静, 他们下意识担心叶攸宁的安危, 并未注意旁的, 喻隐舟反应过来, 立刻便想去救叶攸宁。
奈何叶攸宁的意思,并不让喻隐舟轻举妄动。
匕首明显颤抖了一记。
公孙无疾的吐息也在颤抖,沙哑的道:“你胡说甚么?”
“怎么胡说?”叶攸宁道:“舅舅也曾在王宫当值, 难道不知晓, 这大周的王宫之中, 共有五门, 便算舅舅能逃出圄犴,也绝对无法逃出这五道天罗地网似的宫墙,舅舅这不是一心求死, 还能是甚么……”
匕首再次颤抖了一记。
公孙无疾的吐息, 更加紊乱。
“哈哈……哈哈哈……”公孙无疾笑起来, 道:“殿下……不需要我了, 活着, 还有甚么意义?”
叶云霆深深蹙眉,道:“公孙……”
公孙无疾看着叶云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目光,充斥着一丝丝的柔和,喃喃的道:“我这条命,便是为了殿下而生的,如今殿下不需要我了,我还有甚么道理,活在这个世上……”
叶云霆张了张嘴唇,没能说出话来。
公孙无疾幽幽的道:“还记得么,殿下,无疾曾与你说过的……”
当年的公孙无疾,不过是随同叶夫人一同进入雒师的国舅,听起来是皇亲国戚,但只是表面光鲜,实在内地里便是个羊粪球,谁都能欺辱一两下。
雒师是讲究门第的地方,讲究血统的地方,老贵胄看不起新贵胄,有权的看不起有钱的。
公孙无疾这样新来的贵胄,在雒师举步维艰。
那一年还没有甚么叶氏,所谓的叶氏族人,根本排不上姓名,公孙无疾心怀宏图壮志,想要在雒师闯出一番名堂,却是屡屡碰壁。
后来公孙无疾出名儿了,却不是因着他的才学,而是因着少叶姬。
少叶姬爬床,诞下大王子云霆,给自己的当家主母叶夫人戴了一顶明晃晃的绿帽子,这可是所有人最喜欢的宫廷秘事。
那些人不敢嘲笑叶夫人,因此在背地里偷偷的嘲笑公孙无疾,说他姐姐是个没本事的,白瞎了花容月貌,十足不解风情,甚至让一个小小使女爬上了天子的寝榻。
还有人仿佛亲眼看到了一般,说叶夫人在榻上便是个死人模样,尸体一般,完全不懂风月,如何能讨好天子?
公孙无疾是叶夫人的同胞弟弟,生得七八分相似,便有人也拿公孙无疾来打趣,让他赶紧对天子献媚,说不定也可以爬上天子的寝榻,便不需要如此辛苦的在朝廷中混迹。
那段时日,公孙无疾屡屡碰壁,他恨极了少叶姬,恨极了王子云霆。
可是后来……
公孙无疾的脸上荡开一丝微笑,似乎在回味着甚么,道:“可是后来……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长王子安慰了我。”
那时候的王子云霆还很小,很小很小,完全是个不懂事儿的奶娃娃,把宫人甩掉了到处跑。
正巧遇到了躲在墙根之下,把脸埋在膝盖里哭泣的公孙无疾。
今日朝参,他又被羞辱了,羣臣调侃,天子却不加阻挠,反而津津有味的发笑,这个朝廷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可偏偏公孙无疾逃不开,也逃不脱。
他哭啊,哭得很凶,左右这里无人。
还是个小孩子的王子云霆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拍着公孙无疾的肩头,奶声奶气的道:舅舅,你哭甚么呀?
——谁是你舅舅!
——滚开!
——丧门星!都是因为你!
公孙无疾将王子云霆大骂一顿,可是第二日,当公孙无疾又在墙角哭泣的时候,王子云霆竟然又来了,拍着他的肩膀道:舅舅,你别哭啦!
公孙无疾的眼眶通红,有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强忍着泪水,道:“那些时日,我本是撑不下去的,是因为殿下……是因为大殿下,我才有了今日……”
叶云霆再次张了张口,但只是做了个口型,没有说出话来。
叶攸宁也没有听到叶云霆说话,但是他看到了那个口型,再加上了解叶云霆,他知晓,哥哥在说……
——那不是我。
公孙无疾口中,对他有救赎之恩的王子云霆,是书中真正的王子云霆,并非叶云霆!
叶云霆与叶攸宁一般,都是恐怖游戏穿越而来的npc,叶云霆比叶攸宁早一些来到这里,但也不是从孩童时期便到了。
叶云霆拥有意识之时,公孙无疾已然是雒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官大冢宰。
叶云霆虽是长王子,但母亲早逝,受尽欺凌,多亏了公孙无疾处处照拂,这才化险为夷,平安度日。
叶云霆明白,公孙无疾所说的王子云霆……根本不是自己。
公孙无疾又哭又笑:“我之所以有今日,都是为了殿下啊……如今殿下已然……已然不需要我了,无疾活着还有甚么用处……”
他的目光瞬间狠戾起来,沙哑的道:“与其划烂容貌,苟且偷生,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不如——不如死了干脆!”
他说着,突然举起匕首。
“攸宁!!”喻隐舟大喊。
公孙无疾的匕首,却不是冲着叶攸宁扎下去的,而是冲着自己。
匕首没有开过血槽,再加上公孙无疾戴着枷锁,枷锁铐住公孙无疾纤细的脖颈,虽然是束缚,但也同时禁锢住他最脆弱的地方,让囚犯无从自寻短见。
可公孙无疾是甚么人,他太懂得杀人了。
公孙无疾发狠的将匕首扎向自己的腿根,那里是大动脉,只要割破,不消一会子,便会失血过多而亡,在古代可没有输血这种急救方式,便只能眼睁睁等死。
“嗬!”
公孙无疾突然惊呼了一声。
他扎下去的匕首,并没有扎到自己,而是被叶攸宁握住了!
匕首锋利,虽没开过血槽,但开过刃,这种精致的把顽摆件,便算不能与真的刀剑相比,仍旧也是锋利的。
滴答——
鲜血染红了叶攸宁的掌心。
“攸宁!”
“宁宁……”
公孙无疾下意识松开匕首。
吧嗒——
匕首应声掉在地上,镶嵌的宝石迸溅起来,骨碌碌的滚在圄犴阴湿的角落……
“攸宁!”喻隐舟冲过来,小心翼翼的捧住叶攸宁的掌心,又是愤怒,又是心疼:“那是开过刃的,你怎么能用手去抓?!”
叶攸宁有些子无辜,道:“上次哥哥也……”
上次叶云霆来救叶攸宁,没有带任何武器,便是用手去抓刀刃,掌心的伤口现在还未愈合。
喻隐舟恨铁不成钢的道:“好的不学,专门学这些歪的!”
“你……”公孙无疾反应不过来,喃喃的道:“你为甚么……”
叶攸宁张着染血的掌心,道:“为甚么要救你?”
公孙无疾没说话,但眼眸晃动,一脸的不可思议。
叶攸宁道:“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舅舅。”
公孙无疾还是没有说话,叶攸宁已然开口询问:“舅舅出生之时,王子云霆可有诞生?”
自然没有,毕竟公孙无疾的年纪,还有辈分,都比叶云霆大上一些。
叶攸宁不需要公孙无疾回答,道:“那舅舅为何要说,你是为大殿下而生的?”
公孙无疾的嘴唇张合。
叶攸宁又道:“你不是为别人而生的,难道舅舅忘了,自己来到雒师的真正目的么?”
“真正……”公孙无疾喃喃的道:“目的……”
叶攸宁点点头:“舅舅是为了在雒师施展抱负,这才千里迢迢,随着送亲的队伍,进入雒师的,你不是为了长王子而来,舅舅若忘了这一点,岂不是本末倒置?”
公孙无疾在施展抱负的途中,累了、乏了、委屈了,这才遇到了年幼的王子云霆,得到了一丝丝的慰藉。
叶攸宁道:“这样的慰藉,只是你的动力,而不是你的全部。”
他说着,轻轻撇开喻隐舟的手。
喻隐舟蹙眉,低声道:“攸宁。”
叶攸宁递给喻隐舟一个安心的眼神,继续慢慢向公孙无疾走去。
“舅舅……”叶攸宁的嗓音轻柔,仿佛像是在对待绝世珍宝,温和的犹如春水,柔顺的犹如春风,沁人心脾。
“你来雒师,是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的,他们根本不懂,叶氏是你的心血,好似你的骨肉,没有人比你更加懂得叶氏,难道便眼睁睁看着,那些不争气的叶氏族人,将你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败光?”
公孙无疾再次喃喃的道:“叶氏……”
叶攸宁一点点捧住公孙无疾的面颊,轻声道:“舅舅,都过去了。”
他说着,轻轻的为公孙无疾擦拭眼泪,只是他掌心里还有血迹,温暖的血液蹭在公孙无疾惨白的面颊上,烫得公孙无疾一个激灵。
“你的手……”公孙无疾失神的道。
叶攸宁摇头,眉眼温柔:“没事,只要舅舅没事就好。”
公孙无疾的双眉蹙在一起,越压越低,最后竟然“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仿佛时光倒流回了那一年,公孙无疾偷偷躲在宫墙之下,无助的哭泣。
叶攸宁温柔的替他擦去眼泪,轻声道:“别哭了。”
公孙无疾的哭声愈发凶猛,一把抱住叶攸宁,将他紧紧搂在怀中,靠着他的肩窝,哽咽的哭声放肆而痛快。
师彦瞠目结舌,道:“这……这就好了?”
叶攸宁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竟然将公孙无疾“降服”了?
确切的说,不是降服,而是安抚。
叶攸宁本就是抚慰型的npc,最大的特点便是安抚性,没有人可以逃脱叶攸宁的安抚。
“你的手……”公孙无疾托着叶攸宁的手:“快、快包扎一下!”
这么会子功夫,乐镛已经提着药囊走进来,立刻给叶攸宁包扎止血。
伤得并不重,叶云霆接住刀刃的那一下,是用了狠力气的,自然伤得很重,公孙无疾及时松手,因此叶攸宁的伤口只是皮外伤。
喻隐舟见到叶攸宁的伤口包扎好,这才松了口气,但又有一股怒气顶上来,冷声道:“公孙的往事,可真是叫人感动,只可惜……你若活着走出圄犴,必须毁容!”
叶攸宁已然包扎好伤口,道:“君上,毁容这等子事儿,还是让攸宁来做罢。”
“你?”喻隐舟有些吃惊。
叶攸宁捡起地上的匕首,走到公孙无疾面前,纤细的手掌掂了掂匕首,突然抬起。
嗤——
一声轻响。
公孙无疾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红色的印记,看起来仿佛是血痕。
匕首上本就沾染着叶攸宁的血迹,所以公孙无疾脸上的红痕,一时也看不清楚是毁容,还是蹭上的血迹。
“好了。”叶攸宁微笑:“毁容完毕了。”
喻隐舟:“……”
喻隐舟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敷衍,并不是错觉。
他黑着脸,将叶攸宁一把打横抱起来,道:“与孤回去养伤。”
叶攸宁被抱着,十足顺从的勾住喻隐舟的脖颈,回头对着叶云霆眨了眨眼目,那表情灵动又狡黠。
喻隐舟抱着叶攸宁回了太子寝殿,将他轻轻放在软榻上。
“你啊。”喻隐舟无奈的道:“为何如此帮着那个叶无疾?便因着他是你的舅舅?”
叶攸宁摇头,认真地看着喻隐舟,道:“攸宁并不是帮着舅舅。”
“哦?”喻隐舟哂笑:“不是帮着他,还能是帮着孤不成?”
叶攸宁认真点头。
喻隐舟一时狐疑了。
叶攸宁回答道:“王叔不是想要公孙无疾来管理叶氏么?但王叔与公孙无疾向来不和,便算是公孙无疾毁容,不得再入朝堂,但是凭借他的手段,想要让王叔不安宁,还不是信手拈来之事?只有公孙无疾真真正正的替王叔办事儿,替王叔管理好叶氏,王叔才能高枕无忧,再无后顾之虑。”
叶攸宁狡黠的一笑:“自然了,叶氏庞大,盘根错节,若是由公孙无疾死心塌地的管理,对攸宁来说,也是一件便宜的买卖,一箭双雕。”
喻隐舟忍不住笑起来,刮了一下叶攸宁的鼻梁,道:“好啊,原来你心里的小道道儿,这般得多?”
叶攸宁徒手去抓匕首,加之他的抚慰性,公孙无疾感动不已,从今往后便会死心塌地,叶攸宁其实是讨了便宜的。
喻隐舟道:“那也不必用手去抓匕首。”
他握着叶攸宁的手掌,道:“疼么?”
叶攸宁摇摇头,道:“不疼。”
喻隐舟低头亲在叶攸宁的掌心,那里包扎着伤布,喻隐舟亲得很轻,小心翼翼,叶攸宁并不会觉得疼痛,甚至……
甚至有些麻痒。
叶攸宁笑起来,道:“王叔,好痒。”
王叔……
好痒……
喻隐舟脑海中轰隆一声,炸开了锅,一股热血冲向头顶。
叶攸宁似乎感觉到了甚么异样,睁大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吃惊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沙哑一笑,道:“都怪你做的韭菜饺子,怎么?是埋怨孤昨日没有卖力?”
叶攸宁的眼眸睁得更是圆溜溜的,轻声感叹道:“好厉害。”
轰隆!!
方才是炸了锅,此时便是天崩地裂。
喻隐舟的脸色阴沉,仿佛盖着浓浓的乌云,一把将叶攸宁按在榻上,沙哑的笑道:“那个小崽子被孤关在殿外了,今日……绝没有人可以打扰你我。”
喻隐舟靠近叶攸宁的耳侧,压低声音,戏谑的道:“王叔给你看看更厉害的,可好?”
叶攸宁一脸迷茫的看着喻隐舟,他不谙此道,但表情并没有羞赧,甚至还有些探究,求知欲极强。
这样的眼神过于撩拨,配合着叶攸宁无比清纯的容貌,令喻隐舟浑身血液都在叫嚣。
“攸宁……”
喻隐舟吻下来。
就在二人的吐息交缠,嘴唇即将碰在一起之时……
砰砰砰!
砰砰砰——
殿门被敲响了。
绝对不是叶灰灰,叶灰灰是一只小狼崽子,只会用头顶门,绝不会敲门。
喻隐舟本不想应声,那敲门声却不绝于耳,孜孜不倦。
“是谁?”喻隐舟不耐烦的阴沉道。
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道:“罪臣无疾,特来向太子拜谢。”
喻隐舟:“……”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这是刚出狱,便来恶心喻隐舟,眼看着临门一脚了,硬生生被打断。
叶攸宁眨眨眼:“王叔,你……没事罢?”
喻隐舟冷笑道:“没事。”怎么会没事?
公孙无疾从殿外走进来,他已经换下了一身囚服,穿得却不是平日里的官服。
毕竟公孙无疾如今已经不是太宰,他的脸面毁容,再也不得踏入仕途。
此时此刻,公孙无疾那张白皙艳美的面颊上,一道殷红的伤疤十足抢眼。
伤口不深,也不宽阔。
公孙无疾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叩头道:“罪臣无忌,拜谢太子再造之恩!”
叶攸宁亲自扶起公孙无疾,公孙无疾正好看到他包扎的手掌,连忙托住叶攸宁的手掌,哽咽的道:“宁儿,是舅舅对你不起。”
叶攸宁一笑,安抚道:“舅舅说得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公孙无疾喃喃的道。
在宫廷之中,哪里有一家人?
公孙无疾和叶夫人是姐弟的干系,本该很亲近才是。但自从少叶姬爬床之后,叶夫人又听到了宫中很多的荤段子,对公孙无疾也十足提防,生怕他这个长相过于美貌的亲弟弟,会爬上天子的寝榻一般。
加之公孙无疾对王子云霆十足在意,叶夫人与公孙无疾越来越生疏。
公孙无疾早就没有甚么家人了,他也不在乎,只是……
只是今日“家人”这个词眼,从叶攸宁的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竟如此的柔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令人心生向往……
公孙无疾眯眼道:“从今往后,不管太子有任何驱使,我无疾,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喻隐舟插口道:“甚好,如今便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公孙无疾看了一眼喻隐舟,把目光再次落在叶攸宁身上,好似无视了喻隐舟。
叶攸宁抢在喻隐舟动怒之前,道:“舅舅,叶氏如今没有你的坐纛儿,族中混乱一片,定在三日子后,于叶氏老宅,召开叶氏族会,遴选新的一任叶氏宗主。”
公孙无疾冷笑:“好啊,这帮不中用的庸狗,但凡没有人坐纛儿,一个个狼子野心都露出来了,也不看看他们配不配!”
叶攸宁微笑:“舅舅说得正是,因此攸宁思忖着,舅舅不防先静心养伤,在三日之后的族会上露面,将叶氏重新握在手中。”
公孙无疾拱手道:“是!只要是太子的吩咐,无疾照办便是。”
喻隐舟不耐烦的道:“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公孙无疾却道:“无疾许久未见太子,自然要在此处,多陪一会子太子。”
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喻隐舟。
喻隐舟方才还不确定,或许公孙无疾只是来的时机凑巧,如今他可以肯定,公孙无疾便是故意打扰自己的好事儿。
喻隐舟压低了声音,与公孙无疾咬耳朵道:“叶无疾,你不要不识好歹,孤放你出狱,你便是如此报答于孤的?”
公孙无疾低声回答:“喻公说笑了,喻公放我出狱,还不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让我来帮助太子管理叶氏?如今太子对我有恩,又是我的外甥,我自然不能看着他……羊入虎口,往火坑里跳,对不对?”
喻隐舟:“……”叶云霆也好,公孙无疾也好,一个个都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辈,竟是不约而同,想要拆散孤与攸宁。
公孙无疾虽然出狱,但并没有声张,只有几个人知情。
明日便是叶氏宗族的遴选之日,叶攸宁今日想去看看公孙无疾,与他对一对口风。
叶攸宁刚出了寝殿,便看到叶云霆抱臂站在寝殿之外,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湖水,不知在想甚么。
“哥哥?”叶攸宁小跑过去,将吹开的披风给他系严实,道:“哥哥,自发甚么呆?”
“没甚么……”叶云霆道:“我便是路过此处,顺便来看看你,没事的话,哥哥便走了。”
“等一等哥哥!”叶攸宁拉住他,了然的笑道:“你不是来特意看我的,是想去看舅舅,对也不对?”
叶云霆一愣,那表情,完全是被叶攸宁猜中的模样。
叶攸宁道:“一起去罢。”
叶云霆稍微有些迟疑,道:“哥哥还是不去了,你一个人去罢。”
“哥哥?”叶攸宁拉住他,道:“为何?”
叶云霆沉默了下来,眼神中充满了复杂,叹气道:“宁宁,你可知……公孙口中的王子云霆,并不是我。”
叶攸宁点点头,道:“攸宁有所察觉。”
叶云霆又道:“对公孙有恩的那个人,并非是我,而公孙想要报答效忠的那个人,也并非是我……说到底,我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叶攸宁不赞同的道:“可是我哥哥也不差。”
叶云霆被他逗笑了,道:“是么?”
“自然。”叶攸宁拉住叶云霆的手,道:“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他拉着叶云霆,道:“走罢,一起去。”
叶云霆被叶攸宁拉着,叶攸宁的手上还有伤,叶云霆也不敢挣扎,二人便往公孙无疾下榻的偏殿而去。
“太子。”公孙无疾作礼,愣了一下,继续道:“大殿下。”
叶云霆点点头,没有说话。
叶攸宁将一样东西从袖囊中拿出来,道:“舅舅请看,这是我托乐医士做的。”
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小皮子,肤色的,很薄很透。
“这是……?”公孙无疾奇怪。
叶攸宁笑道:“这是伤疤,贴在面颊上,别人根本看不出是真的伤疤,还是假的伤疤。”
公孙无疾脸上的伤痕很浅,经过乐镛的治疗,过不了多久便会痊愈,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再划一刀?
叶攸宁道:“有了这个东西,舅舅脸上的伤疤,想要横着的,竖着的,横七竖八的,长的短的,岂不是可以随意调节?十足方便。”
公孙无疾被他逗笑了,道:“谢谢你,宁儿。”
“真是热闹啊。”
一道声音插进来,是喻隐舟。
喻隐舟听说叶攸宁去找公孙无疾,立刻放下手中所有公务,马不停蹄的便赶来了。
公孙无疾和叶云霆都想拆散喻隐舟与叶攸宁,他们之间不同的是,叶云霆虽然是个“心脏”之人,但好歹有不忍之心,也只是口头对喻隐舟放放狠话,不会背地里耍狠。
但公孙无疾可不一样。
公孙无疾本就是一个狠人!
喻隐舟完全不放心叶攸宁与公孙无疾单独相处,立刻便赶来了。
喻隐舟道:“看来公孙的伤势养得不错,人也比在圄犴中精神不少。”
公孙无疾拱手道:“还是要多谢太子,若没有太子,罪臣也不会有今日。”
“你知晓便好。”喻隐舟道:“明日便是叶氏族会,孤希望你不会出现任何岔子。”
喻隐舟闲庭信步的走到叶云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道:“明日……孤便与长王子小酌几杯,等待公孙的好消息了?”
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也不过了。
喻隐舟是想用给叶云霆来威胁公孙无疾,让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公孙无疾冷笑一声,道:“请喻公放心便是,明日的族会,绝不会出现任何岔子。”
“那很好。”喻隐舟微笑。
“是了,”他似乎像想起了甚么,仍然拍着叶云霆的肩膀,道:“之前孤记得,长王子曾说,年纪差太多不合适,不喜欢年纪大的,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公孙无疾一愣,看了一眼叶云霆,眼中闪现过一抹落寞。
叶攸宁不解的道:“甚么年纪大的?”
叶氏老宅。
叶氏的宅邸,坐落在雒师城最显贵的地段,说是老宅,其实并不算老。
毕竟这座老宅,是公孙无疾得势之后,才令人修建而成的。
宅邸连绵,将三座三进三出的院落围墙打通,首尾连接在一起,足足占据了整条街道,放眼望去,这一条街巷全都是叶氏所有。
今日,这条街巷车水马龙,辎车粼粼的停靠下来,一辆接着一辆。
叶氏的主家,叶氏的旁支,叶氏的奴仆,甚至有许多不冠叶氏之人,但凡沾亲带故,都来凑这个热闹。
宗堂是专门供叶氏族人议会的地方。
跨过高高的门槛,宗堂中人声鼎沸,哪里还有叶氏鼎盛之时,肃杀庄严的模样?
“要我说,这叶氏的宗主,便合该是我们家君子!”
“呸!你家君子算个老几?不知哪个野人生得下贱货色,这时候也自称君子?不撒泼尿照照镜子!”
“叶氏宗主自然是我家!”
“大行令的事儿,还没牵扯到你?赶明天便被司理带走了,今日还来遴选宗主,你是想让整个叶氏,被你连累不成?”
“你算个甚么?”
“你又算老几?”
叶攸宁一身太子衣袍,款款步入宗堂。
他身后跟着一袭黑甲的师彦,师彦腰夸宝剑,手掌搭在剑柄之上,蓄势待发。
今日喻隐舟没有陪着叶攸宁前来,毕竟喻隐舟乃是喻国的国君,与叶氏八竿子打不着,若是贸然前来,恐怕会招惹叶氏的逆反,反而无法给叶攸宁撑腰。
因此他特意叮嘱师彦跟随守卫叶攸宁,不得出现半点纰漏。
“太子!”
“快看!”
“是太子来了!”
“拜见太子——”
谁不知晓,如今太子是大周唯一的储君,天子昏迷不醒,太子指日即位。
太子的母族便是叶氏,只要太子成为周王,外戚便是叶氏,哪个叶氏族人不想拉拢太子?
若能找到太子做靠山,还愁当不了叶氏宗主?
叶氏族人争先恐后的拜见太子。
“太子——太子啊!”一个胡子斑白的老者冲上来,咕咚跪在叶攸宁脚边,竟然要去抱叶攸宁的小腿。
嗤——!
师彦的长剑立刻出鞘,抵在那老者的脖子上,一抹斑白的胡须飘悠悠落下。
“放肆!后退!”师彦呵斥。
老者吓得眼睛泛白,坐倒在地上,颤声道:“太子!太子!是我啊,我是你的七舅公,太子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小时候,老臣还抱过太子呢!”
显然是来套近乎的。
“今日是遴选,不是来攀亲戚的,若说亲戚,咱们哪个不是太子的亲戚?”
“就是,别这么为老不尊了,没看出太子很是为难么?”
叶攸宁扫视了一眼众人,平静的往前走,展袖在席上坐下来。
师彦立在身后,并不坐下,眼眸凌厉,佩剑握在手中,便这样阴测测的监视着众人。
叶攸宁幽幽的道:“今日不是遴选之日么?开始罢。”
“是是是!”
“遴选开始——”
每一个遴选之人,全都将履历写在小羊皮之上,挨个手执履历,上前述说自己对叶氏的贡献,族中长老与有威望的长者聆听之后,做出遴选,最后票数最高的人,便是新任宗主。
嘭——
宗堂的大门突然被一个仆役撞开。
仆役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回事?”
“没规没矩的!”
“哪房的粗使,如此不懂得规矩?族会也是可以随意打断的不成?”
“还不拖出去……”
仆役顾不得太多,大喊道:“那个人……那个人他回来了!!!”
“谁?”
“哪个人?”
“就是啊,仿佛见了鬼一般。”
“还能是叶无疾不成?”
踏踏踏——
嘭!
跫音,伴随着踹门的嚣张响动。
宗堂的大门再次打开,不,这次不是被打开,而是被踹开。
公孙无疾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他!!”
“叶无疾?”
“是公孙?他……他怎么出……”
族人们吓得惊叫起来,唯独叶攸宁,平稳的坐在席上。
“公孙无疾?”有人大喊:“你可知逃狱,是……是死罪!是要扒皮抽筋的!”
“不对不对,你们看他的脸……”
“好大的伤疤!”
公孙无疾的脸上,横着一块巨大伤疤,几乎遍布了整个面颊,乍一看十足可怕。
“哈哈哈!!叶无疾!”
“你的脸!哈哈哈——你变成了一个丑八怪!面有残疾之人,永远不得入仕!”
“你还有甚么脸面,出现在叶氏的宗堂之中!?”
公孙无疾冷眼扫视众人,幽幽的道:“是啊,我的脸毁容了,变成了一个丑八怪,从今往后,再不得踏入仕途半步,所以……”
话锋一转:“只剩下叶氏了,我自然更要将叶氏牢牢抓在掌心中!”
公孙无疾纤细的手掌,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他的掌心里,赫然握着一把布满倒刺的鞭子。
“叶无疾,你不要太猖狂了!”
“正是,你如今已然是个丑八怪,不得入仕,还有甚么脸子来遴选宗主?”
公孙无疾挑眉:“哦?这族中,可有容貌有毁,不得遴选宗主的规定?整个叶氏都是我建起来的,怎么,我怎么不知还有这条规定?”
叶攸宁此时淡淡的开口:“的确没有这条规定。”
公孙无疾笑了:“况且,我不是来遴选宗主的,我是来拿回宗主之位的,你们知晓便好。”
叶氏族人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倘或公孙无疾重新当回宗主,他们是一点子便宜也讨不到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家听我说!”之前的老者高喊:“叶无疾乃是族中族人,险些连累了叶氏满门,这样的罪徒,如何能继续当任族长?我们合该联合起来,将叶无疾这个败类,赶出宗族!”
“哈哈哈!!”公孙无疾大笑:“整个雒师叶氏,都是我一手建起来的,你们却说要赶我走?好啊,看看你们的手段如何?”
公孙无疾招了招手。
“唔唔唔!!”
一个浑身光溜溜之人,被虎贲军五花大绑着抬了进来,嘭扔在地上。
“我孙儿!”老者惊呼。
叶攸宁挑眉,这个光溜溜的人十足眼熟,不正是那日躺在砧板上的小膳夫么?
原来竟是叶氏长老的孙子,这叶氏中人也真是舍得孩子。
公孙无疾一脚踩在那小膳夫的脸上,喋喋发笑:“听说你的孙儿,喜欢当膳夫,还喜欢躺砧板,真是个有趣儿的孩子,不如今日……我便叫他明白,甚么叫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啪——!!
公孙无忌一鞭子抽下去。
“唔——!!”
小膳夫被堵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只能闷声惨叫。
公孙无疾是个心狠手辣的,他的鞭子生着倒刺,专门往小膳夫的下面打,打在命根子上,小膳夫被打的浑身抽搐,在地上像蚯蚓一样打挺。
“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别打了——”
其他人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有人偷偷看向叶攸宁,叶攸宁端坐,姿仪优雅闲适,分明生得柔柔弱弱,但看到这血腥的场面,听到刺耳的哀嚎,却临危不动,面色不改,颇有大家风范。
连太子都不加以制止,其他人还能如何?
“你们记住。”公孙无疾晃了晃手中的鞭子,道:“雒师叶氏是我一手创建的,你们可以做叶氏的走狗,可以做叶氏的牛马,也可以成为叶氏的弃子,但永远……也无法成为叶氏的宗主。”
有没骨气的,吓得咕咚跪在地上,叩头道:“拜见宗主——”
“小人一直是拥戴宗主的,今日宗主归来,实乃……实乃叶氏之幸啊!!”
“拜见宗主!拜见宗主——”
公孙无疾的鞭子淌血,滴答滴答流淌在地毯上。
他的目光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叶氏族人,那老者被看得浑身发毛,耳朵里听着小膳夫的惨叫,膝盖一哆嗦,也是没骨气的瘫在地上,双眼无神的道:“拜见……拜见宗主……”
啪!
公孙无疾将手中的鞭子扔下,走到最上首,朗声道:“今日我叶无疾重掌叶氏,凡我叶氏族人,歃血为盟,同心戮力……共同辅佐太子。”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公孙无疾走到叶攸宁身边,双膝跪在地上,恭敬的拱手道:“太子,从今日起,叶氏便是太子足下的马,便是太子手中的刃,叶氏……以太子马首是瞻,肝脑涂地,死而无悔!”
叶攸宁亲手扶起公孙无疾,温和一笑,夸赞道:“舅舅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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