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父子谈心

“所以说……”穆泽风忽然落了泪，“儿臣还得感激父皇，当年对儿臣所做的一切，否则今日的我，亦可能是他人，而儿臣的性命也会被他人簒在手中，一句话，或是一场虚无的祸事，便可要了儿臣的性命。”

        皇帝又喝下了一碗汤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风儿，你莫怪朕，历届皇帝都是这般经历过来的，只是……除了朕而已。”

        穆泽风一愣，“为何？”

        皇帝笑笑，道：“朕的父皇也许像你这般厌恶这个帝王规则，所以在朕儿时时便视皇子为平等，一碗水端平，那是朕午夜梦回都怀恋的记忆，多美好啊，可是美好过后便是满目疮痍……”

        秉持着以德服众的原则，皇帝在继位之后便善待各宫嫔妃，皇子公主，朝中大臣，黎明百姓，乃至自己的手足。

        可是这一些看似美好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先帝逝世，所遗留下来的大臣却都随着先帝的离去，而个个以罪不可恕的理由死在牢狱之中，皇帝没有了能够效力的大臣，只得用了皇后提拔上来的人，随后呢，便是一步错步步错，朝中大臣几乎都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皇帝才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若非清淑妃的父亲鼎力相助，恐怕十几年前的煜朝便已动荡不安了。

        清淑妃外表虽看着柔弱，实则骨子里最为要强，私底下经常与皇上商议朝中要事，所以说她宠冠六宫那也并非空穴来风。

        而他终于才意识到先帝说过的话，才开始对穆泽风这般如此，儿时造就的性格会影响人的一生，就连皇帝意识到作为一个帝王，必须拥有杀伐果决的心态之时，在之后的决策中却还是免不了优柔寡断，若非清儿，若非清儿父亲，又哪有煜朝几十年的和平？

        所以在清儿逝世后，皇帝一人缩统领的煜朝，便渐渐开始出现乏力，渐渐控制不住煜朝的走向，直到现在若非太子，只怕这座江山都为了左司的天下。

        他欣慰，却又心疼，心疼，却又感慨：“风儿，看着你今日所做的一切，朕便可放心将这皇位传给你了，朕知道，朕的时日不多了……现在不过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穆泽风低下了头，双拳在止不住的颤抖，他恨父皇，却又恨不起来，他很心疼父皇，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父子俩沉默一会儿，穆泽风才缓缓道：“父皇，你且安心养病，这江山只要你还在一刻，那么便一刻都归您统领，儿臣……必会誓死效忠煜朝，守住煜朝！”

        皇帝甚是欣慰，又喝下一碗端过来的汤药，缓缓舒了一口气才道：“风儿，朕是开心的，那怕只有几天时间了，朕也是开心的。朕也瞧过太子妃，虽只瞧过几眼，却知这孩子不会错的，你可要好好把握住了，但若将来一日你们分开了，也切莫心急伤心，该遇到一起的总会在一起，若当年朕再有帝王样一点，也不至于让清儿操了心，惹来他人嫉妒了……”

        他话里似是叹息，穆泽风却不明白，问道：“婵儿已经是太子妃，儿臣爱她，她亦爱儿臣，为何父皇说将来一日，或许我们会分开？”

        皇帝摇头，李公公将他投下的枕头多垫了一个，摆了个极为舒适的位子才回道：“小婵和未嫁入太子府之前是不一样的，现在的她直率，独特，非常有自己的想法，那场前所未有的选秀是她想出来的，那就代表着她外柔内刚，心底一直坚持自己的原则，势必不会改变，敢说敢做，况且按照小婵极力宣扬女子的地位之时，朕便知道，她将来啊，势必不会做你万千后宫中的一位。”

        “所以父皇，也觉得她不会……”穆泽风微微有些失神，突然唤醒了脑海最深处的心事，他难以自已的一天天爱上婵儿，一天天变得无可救药，可他却觉得，有时候的暮婵很陌生，她说的话，做过的事，都很陌生，前所未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性子不柔，一点也不像表面上看去的柔，她坚持过的事便不会放弃，她一旦做过的决定也不会改变，别管她说的多好呢，可是呢……

        打胎药吃了那么久，自己都吃坏了身子都不知道，断肠恨固然恐怖，可若不是因为打胎药，又怎能伤及了那个孕育孩子的地方。

        穆泽风突然回忆起过往的种种，与婵儿相处过的种种片段。良久，他才缓缓说道：“父皇，那么儿臣应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抓住婵儿？”

        皇帝一时间竟还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又咳了。

        “哎哟喂！皇上您可慢点吧，说了这么久的话该歇息了！”旁边的李公公终于忍不住劝道。

        皇帝却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此时已是土埋眼睛之人，饮下一碗清茶才道：“最好的办法便是什么也不做，抓的越紧，松的越快，但是风儿，站在作为一个帝王的角度来告诉你，或许一份难得的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割舍，也没有那么重要，漂亮多才多艺的女人，煜朝可是从来不缺……”

        “是啊，煜朝从来不缺。”穆泽风掀唇一笑，随即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可是，父皇不也说了是‘或许’吗？”

        对婵儿的爱，就像是生长在身上的血肉，那般刻骨铭心。她在，他便安好，她不在，他便要日日夜夜去寻那块身体的残缺，一日不复，一日不好，一日不回，一日不宁。

        皇帝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只道：“风儿，丢了的东西，无论最终强求不强求的回来，那个东西却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那样你还愿意吗？”

        不是最初的模样？

        一时间，他竟陷入了沉思。

        他从来没想过会失去她，包括那次她烧了潇湘院，和温则欲逃走的时候，他只一心笃定，是别人挟持了她。

        但是最终的结果，却也是自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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