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寒假开学，料峭枝头生出点点春意，黑色圆筒播音器传来熟悉的上课铃声，桌椅磕碰清脆声响，熙攘兴奋的三两谈论叙旧声重新唤醒沉睡的校园，处处是盎然生机。

        高一高二还没开学，只有高三的学子穿梭于宿舍教室与食堂。

        新学期新起点，高三下期，还没开学，各科老师就已经被叫去开了好几次教研会。

        高考的赛道上容不得半点含糊，千军万马势若雷霆，稍不注意就会被落于人后。

        高三所处的独栋老教学楼，瓷白的砖片早被岁月洗涤的发旧，瓦块上悄悄蔓延绿色苔斑，每楼的台阶上都贴满了公式，楼外的阳台也无一不是飘扬的红色横幅。

        “两眼一睁，学到熄灯。”

        “不苦不累，高三无味。”

        苏祈和褚游进教室，班上同学已经来了大半，苏雨菲和李凡几个正忙活着在墙壁四周贴什么东西。

        走进一看，四个大字：“目标大学”。

        李凡见两个人来，自来熟地拿了两板便利贴给苏祈：“每个同学桌上都贴一张，等他们来了写，目标分数，目标大学还有目前分数。”

        苏祈接下来，一指：“褚游呢？”

        “他把调一下电脑，把往届的一本线二本线查一下，然后写在黑板上。”

        各科课代表敬职敬业开始一个个收作业，太久没见，同学见面难免激动，班上一直吵吵嚷嚷，激动地跟菜市场因为价格而争执不休的大爷大妈。

        热烈的氛围里，苏祈没有说得上话，但是光听他们唠叨，已经忍俊不禁。

        “今年假期太短了，光睡个几天，手机都没摸热就过了。”

        “我妈更绝，直接给我手机锁柜子，不写完作业不准开锁，烦死了。”

        “之前学校手机查的不严，这学期好像说要严查，一个个对手机，还要看手机里有没有手机卡，随机抽查开机，让你打电话。”

        “我靠，这么绝？”“上一届更绝，拿着考场的那个仪器挨个扫书包，没查完，一个都不准走。”

        “但是我刚才路过办公室听说，下半年不抓早恋，劝和不劝分，生怕分手影响状态成绩。”

        苏祈边发边听了一耳朵八卦传闻，等褚游沾着满手粉笔灰往他鼻子一抹，还有最后两个组没发完。

        褚游不由分说拿了他手里的便利贴：“我来发，你去洗个脸。”

        苏祈冲他吐舌头做个鬼脸，又反被掐住脸上的软肉，鼻子上一点白，脸上一点白，不情不愿地走了。

        这学期还没有排位置，按之前的老座位坐，他低头一路贴到最后一个，手突然被人按住。

        抬头，有人半靠着椅子，翘着二郎腿，眼睛眉毛间距短，面相上看着比旁人更小气记仇，皮笑肉不笑。

        “班长，当初举报那事儿，是你干的吧？”

        褚游轻描淡写地说：“我和你不在一排。”

        言下之意，他压根看不到何旭考试时的动静。

        “少给我来这套，”何旭狠狠盯着他：“要不是因为你，我爸妈也不会离婚。”

        褚游眉头稍挑，耸耸肩，没搭理他。

        转身正要走，又听见身后何旭说：“你藏得可真深，要不是那天我路过，也不会知道你和苏祈……”

        褚游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这副反应极大程度的取悦到何旭，他越发笃定自己对于二人的猜测，从高一到现在，他最看不得褚游那副高高在上与世无争的装逼样，紧紧攥住他人把柄的感觉通体舒畅，何旭觉得新奇。

        褚游不太认真地想了想：“所以？”

        何旭慢慢笑起来：“一人告一状，我们两个扯平了。不过，你的问题好像比我要严重一点，要是黄权知道了，或者全校学生知道你们两个的情况，会不会觉得恶心？”

        褚游双手插兜，仗着身高优势，即使受制于人，看何旭的眼神依旧淡淡的，居高临下的说：“你想说什么？”

        何旭被他的眼神刺的表情有些难看。

        越是这样，他就越期待看到褚游被戳破秘密的那天。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重新愉悦起来：“没什么，就是随便逗逗你，同学这么久，我怎么可能随便告密。”

        他打着长久胁迫的心思。

        立马撕破脸可没意思，就要抓紧褚游的秘密，看他一次又一次妥协，愤怒却又只能咽下去的憋屈样。

        褚游定定地看他一眼，即使两个人靠近窗边，晴朗的天光也仿佛照不进他眼里浓重的墨色。

        做久了班长，即使不说话，身上无形的威压依旧逼的人心里发堵。

        他正要说话，余光窥到后门一撮卷毛。

        他勾了勾唇，漫不经心道：“是吗？谢谢你啊。”

        语气轻慢，谢意毫不诚恳，四两拨千斤，轻易将何旭的话挡了回去。

        苏祈还没来得及走近，褚游先一步过来了。

        苏祈说：“你刚刚在跟何旭聊什么？”

        “没什么，”褚游抽出两张纸帮他擦脸上的水痕：“他想借我们两个的事情威胁我。”

        苏祈表情一呆：“我们两个的事情？他知道了？”

        说着，他下意识往何旭所在的角落投去视线，拂起的窗帘遮挡住外面的光线，何旭整个人隐在阴影里，下颌紧绷，在草稿纸上涂画，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大开大合在纸上画出混乱的线条，尖锐的笔锋将草纸划破。

        何旭眼里烦躁更甚，笔一丢，胸口剧烈地起伏。

        褚游被他受到惊吓的表情逗笑了：“可能吧。”

        他没所谓：“要是他找你，你别理。”

        “我当然不理了，”苏祈现在可不是之前的他了：“他爱说就说呗，我又不怕。”

        褚游淡淡地嗯了一声：“我也不怕。”

        这件事在两个人心中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苏祈的心思很快被桌上的便利贴跩走：“你要填什么学校？”

        褚游的成绩好，211基本稳了，但他语文分不高，拖了后腿，想往上走还是有点难度。

        即使如此，在不以文化著名的四中，依旧能稳在班级的前列。

        “省外吧。”

        褚游对家没什么眷恋，省内的竞争激烈，同样的分数，靠省外的学校更加稳妥。

        他扫了一眼墙壁上的地图，指了两个地理位置比较偏僻的重本：“这两个学校，你可以吗？”

        苏祈心里没数。

        他现在只能稳在二本线中游，偶尔几次冒头碰到一本线都是因为运气好，高考卷里的题目之前练过。

        “还差一大截呢。”苏祈扣了扣自己的便利贴，犹疑道：“四个月……能行吗？”

        回答他的，是褚游笃定的一个字。

        “行。”

        离高考仅剩最后一个学期，进班时，勇叔的表情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他简单的宣布了一下之后的复习计划，详细的第一轮复习在上个学期就进行的差不多了，开学之后先开学考，再讲试卷，之后正式进入二轮复习，进行专项训练，题海战术，力求在练习中进一步针对重难点攻破。从半月考演变为周考，除此之外，每科每天都会发布专题训练，几乎是每周一小考，半月一大考。

        最后，他又特意提起：“我带了几届毕业班里，高一高二默默无闻，高三发力成为黑马的同学不在少数，辛苦四个月，幸福四十年，后半辈子的幸福指数，你家庭，父母的幸福指数，可都看这最后半年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教室里一张张青春稚气的脸庞，似叹又似祝福：“大家，共勉吧！”

        教师讲话结束，开学典礼结束，高三下学期的生活正式来开帷幕。

        去往食堂路上的宣传栏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往届学长学姐的录取情况，一本录取率百分之三十六，最顶上贴着五年难得出的一个清北学霸的祝福。

        大家都有些迷信，每次过去都得双手合十虔诚一拜。

        那个清北学霸是勇叔带出来的，至今仍然是他口中教育学生的题材。

        苏祈指着光荣榜上笑眼弯弯的短发女孩：“听说她从高一就没放过假，除了春节之外，每天自愿留在学校自习。”

        褚游点点头：“五年前，湘寒师资力量远不及现在，想要从千军万马里脱颖而出，总得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他说这话时，眼神落在苏祈身上，其中寓意都不需要明说。

        苏祈说：“行吧行吧，我懂你的意思，要我努力呗？”

        褚游说：“你本来基础就比别人差，当然得更加努力，弯道超车。”

        他顿了顿：“我也得弯道超车。”

        褚游之前为了赚生活费和一些有的没的，学习上费的心思其实远不及同一水平阶段的其他学生，越是到了后来，越是明白自己当年欠了多少债。

        高三全部在校补习，两个人上了晚自习出来，天上遥遥坠着这颗星星，偶尔闪动，在深蓝的夜幕里美的像画。

        苏祈累的蔫蔫地半靠着褚游，连路都走不动了，闷声说：“坐了一天，屁股都坐软了。”

        褚游斜斜看他一眼，没说话。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他嘴角隐隐上勾，泄出几分笑意。

        苏祈精准捕捉，眯着眼威胁他：“这么看我干什么？”

        褚游低低笑了两声，没说话。

        苏祈刚要生气，视线又顺着校服缝隙滑进内里横出一截深凹的锁骨上。

        他总是带着清冷内敛的氛围，笑或生气都驱不散骨子里的冷寂，天生隔绝在云端，比空荡的树枝萧瑟，比高悬的月亮难以琢磨。

        苏祈的手紧了紧，搂住他的脖颈，飞快往旁边看了两眼，将他拽下来，吻了上去。

        褚游的喉结滚动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又很快掌握主动权，将想退出来的苏祈拉住，抱着他的一截细腰加深这个吻。

        退开时，苏祈睁眼与褚游对视，很快又被他幽深瞳色里危险的情绪灼烧，吓得挪开视线，不敢看他。

        他抬起袖子飞快擦了一下嘴巴：“累死我了。”

        褚游正翻开一本手里的单词册，闻言手直接往右，卷成筒的册子不轻不重拍在苏祈头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苏祈一眼，又重新低下头，没有说话。

        苏祈却被他那一眼看得心头发热，低下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灯影里，两人的影子慢慢合为一体。

        春夜的风总格外温柔，于寂寥的旧土下，催生又一季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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