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这天之后，两个人陷入了难得的冷战。

        又或者说，是苏祈单方面的冷战。

        褚游其实很不擅长应付这些，毕竟平时他才是冷别人的那一个，突然调换位置，他无所适从，又不知所措，只能按着之前两个人相处的模式来。

        他一切还是照旧，每天按着计划表监督苏祈完成作业，写完作业耐心的帮着批改，然后背单词公式，写额外的练习。

        苏祈每一天作业都交的特别积极，批改完，又礼貌的说谢谢。

        他清晰的感知到，两个人又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似乎一直隔着一层穿不透的纱。

        最具体的表现在于，除了必要的交流，苏祈再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还有那一句谢谢。

        苏祈很早就没再和他说谢谢了。

        每天晚上，褚游特意开着灯等到很晚，有一次模模糊糊，还开着灯睡了一晚上。

        可是从冷战的第一天开始，房门就安安静静，没有人小声敲两下，谈出脑袋小心翼翼看他，也没有人抱着枕头熟稔的爬上他的床，钻进他被子里。

        他难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给林一开打了求助电话。

        高三的寒假少的可怜，只有短短十天。

        最后两天往往用来补作业，以及没日没夜的狂欢。

        苏祈晚上写完作业，陪着张雪依在沙发上看某个以搞笑著称的综艺节目，张雪依笑的前俯后仰，苏祈也难得舒展了眉目，弯着眼睛咬苹果。

        唯独褚游从旁边路过时，空气中的气氛如同冻结一般，只有电视上的综艺传来搞怪的背景笑声。

        褚游拿了个斜挎包，一路走到玄关，又挑了个低调的鸭舌帽扣住眉眼，只露出桀骜冷漠的下半张脸，耳廓抵着白色的耳机。

        他换鞋开门，拿着手机离开，只留下一阵穿堂风。

        门一关，苏祈低头咬苹果，眉头微微皱着，不开心的神色表现的很明显。

        张雪依看着电视屏幕：“吵架了？”

        苏祈知道瞒不过她，嗯了一声。

        张雪依调小一点音量：“褚游就是那种别扭的性子，你别看他一天天摆着臭脸，其实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我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的。”

        苏祈没说话，门牙一下一下地磨手里的苹果。

        年轻人的事情，张雪依也不好干预太多，点到为止。

        她叹了口气，也继续看眼前的电视。

        可是一直到晚上九点半，褚游还是没有回来。

        平时这个点张雪依和苏祈肯定回房睡觉了，可当张雪依准备关电视，一扭头，注意到苏祈心不在焉的眼神。

        他还抱着腿靠在沙发上没有起身，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张雪依看不下去，主动打了个电话给褚游。

        才一拨通，苏祈的视线就悄悄地看了过来。

        她一回头，苏祈又一本正经地盯着电视。

        这别扭劲儿，跟褚游小时候一模一样。

        张雪依心底软了一下。

        “小祈，褚游的同学说他在ktv，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喝酒，你要不要去接一下？”

        苏祈扣着手指，两秒后，他摇了摇头。

        “就当干妈给你委派的任务，你会好好完成的，对吧？”

        张雪依没等他说话，直接将地址发给他：“离这里不远，大门左手边走几百米就到了。”

        苏祈摩挲着手机壳，闷闷地应了一声。

        面上不情愿，其实动作比平时迫切的多。

        循着地址走了几分钟，苏祈远远就看见有人在ktv门口等。

        橘黄色的光晕之下，一个人靠路灯蹲着，一个人单手插着兜，戴着黑色的帽子。

        地上蹲着的人听见脚步声抬头，吹了个口哨：“小卷毛来了？”

        苏祈都不用走近，就猜到是谁。

        这个轻佻的口吻，只能是林一开。

        他的旁边，褚游半张脸藏在黑色帽子的斜影之下，只露出抿成直线的薄唇。

        苏祈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止步，低低地说：“走吧，干妈要我接你回去。”

        褚游看了他一会儿，也可能是在看地板。

        毕竟褚游的眼睛全部藏在黑暗里，苏祈看不清楚，也不敢直视褚游的眼睛。

        尴尬的沉默后，褚游终于没有为难他，抬脚朝他走。

        苏祈急急转过身，怕身后褚游会追上自己，走的很快。

        这一幕有点熟悉。

        刚来湘寒的晚上，两个人也是一个走，一个在后面追。

        闹冷战其实很考验人的心态。

        苏祈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竟然敢跟褚游对着干。

        但显然，褚游才是冷暴力中的好手，苏祈不理他，他也不管，自顾自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好像以前那些温柔和冒着粉红泡泡的瞬间，只是苏祈的一场臆想。

        他胡思乱想了一路，一直在等褚游什么时候跟上来或者哄哄他。

        苏祈自认是很好哄的，几句服软的话，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就够了。

        但是褚游明显不是会这样做的人，进电梯间之前，苏祈没等到褚游的服软。

        电梯里，褚游突然说：“你要是觉得不情愿的话，可以不用来接我。”

        苏祈下意识辩解：“干妈说——”

        “下次不想来就不用来了。”

        褚游眼神直视前方。

        他不低头，苏祈只有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也是这个时候，苏祈才发现，他一直就是自己第一次初见时的样子，寡淡冷漠，暗藏的戾气像锋锐的剑。

        褚游说：“下个学期，我就转学。”

        他懵了：“什么意思？”

        褚游理智的说：“快高考了，不要因为我们两个的私事影响彼此的成绩，如果你还是不想看到我，我转学到一中，寄宿。”

        高三就剩下最后一个学期了，而且只有两天就开学了，在这个时候转学？

        苏祈不太愿意相信他。

        可一回到家，褚游就进了房间。

        苏祈洗完澡路过时，偷偷站在他房门口，也听见收拾行李的动静。

        直到这时，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褚游说了转学，可能就是真的要转学。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揉一下眼睛，鼻子又开始发酸。

        紧接着，他开始小声哽咽起来。

        面前房门一开，褚游眼神碰到他发红的眼眶，表情明显闪过一丝无措。

        苏祈见到他，眼泪彻底崩不住了，抬起袖子挡着脸，毫无形象地哭了起来。

        褚游慌乱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

        苏祈接过来擦眼泪，没几下就湿了，被他捏在手里，眼泪还是控制不住。

        “不是……你哭什么？”

        褚游表情有些不自在，连抽了几张纸，拿下苏祈的手，轻柔地擦眼泪水。

        苏祈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哭湿了肩膀的布料：“你不要凶我。”

        手下腰细滑的一只手就能搂住。

        褚游呼吸一滞，换了个姿势，拍着后背安抚起来，语气难得有些挫败：“我没有凶你。”

        苏祈声音发抖，体温因为哭泣而升高：“你不要不理我，不要冷战了。”

        褚游怕他冷，将门踢上，耐着性子说：“不是我不理你，是你不理我。”

        “可是……可是你一直都不哄我。”

        苏祈很委屈：“我很好哄的啊。”

        “……对不起。”

        褚游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我们是和好了吗？”

        苏祈瓮声瓮气：“你不要转学，我想和你一起上课。”

        褚游坏心思说：“可是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奇怪。”

        苏祈的动作蓦地一停。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什么奇怪？”

        话一出，他又想起几天前自己气急了说出的分手的话。

        苏祈惯会打直球，现在却因为尴尬难得有了些羞涩，白玉般的耳尖蒙上层淡粉。

        褚游还不放过他，将他抱在怀里不肯放人：“你什么看法？”

        苏祈支支吾吾：“没什么看法。”

        他意味深长：“没什么看法就是没意思喽？”

        苏祈遮遮掩掩：“也不是没意思……”

        推来推去，他那点刚哭完难得地窘迫已经消散大半，索性破罐子破摔：“要不我们唔——”

        少年修长的食指抵住他的唇，来回轻揉了一下，神色漫不经心，瞳孔如镜，明晰地印着他错愕的脸：“之前不算，我们读档重来吧？”

        苏祈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一下。

        他曾在电视机前吐槽老土的偶像剧，为什么连个表白都要将镜头刻意放慢，足足在男女主之间停留数十秒，轮到他自己，整个大脑直接停机，数十上百的弹幕不停围着脑袋打转。

        褚游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正要开口，手下一空，苏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门锁，脚底抹油溜进自己的房间。

        没过两秒，对面的门锁又被悄然暗下，某人自以为隐蔽地探出半个头，几根立起的卷毛擦过雪白的墙壁。

        他与愣神的褚游隔空对视一眼，又嗖地一下把门关上。

        褚游：“……？”

        他看着自己的手反应了一下，半晌，站在灯光下轻轻笑了一声。

        苏祈回到房间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的细节，恨不能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陷入柔软厚被中的手机嘀声一响。

        -开心大王恋爱中：怎么样？追到对象了吗？

        不开心大王的信息来的太及时了，苏祈勾了勾唇，又立刻压下去，低调地回复对面。

        -小狮子：还可以吧，他表白了。

        他后知后觉：

        -小狮子：你又改名了？

        -开心大王恋爱中：还好，最近犯桃花。

        -开心大王恋爱中：勉强赶了场早恋的末班车。

        -小狮子：哇，恭喜恭喜，祝福你啊！

        开心大王恋爱中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开心大王恋爱中：不祝点什么？

        -小狮子：比如？打个样。

        -开心大王恋爱中：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苏祈有样学样。

        -小狮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永浴爱河，早生贵子。

        -开心大王恋爱中：最后一个删掉。

        -小狮子：？？？

        -开心大王恋爱中：他可生不了。

        苏祈刚想回他，一时失手点开了对方的头像。

        紧接着，久违的动态也弹出在页面里。

        苏祈的手指蓦地悬在手机上，半晌，他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

        他之前对不开心大王的告白是逗褚游，但也没有说谎。

        少不更事时，曾悄悄暗恋着隔着网线的对方。

        不开心大王总爱漫不经心地调侃他，又在他情绪低落时不着痕迹地给予安慰，对没有朋友形只影单的苏祈而言，很难不心动。

        他也曾晚上偷偷的访问对方的动态，知道不开心大王有一堆聒噪但可爱的朋友，放学偶遇的甩也甩不掉的流浪狗，还有对于自身成绩不经意流露的骄傲。

        连苏祈都分不清，是因为不开心大王关注上的褚游，还是因为自己对他们相似性格的向往而先对褚游产生的好感。

        刷新一下，对方之前屏蔽他的，三天可见的所有朋友圈不知何时解了锁。

        映入眼帘最近的一条，在一个多小时前，一张照片。

        他去接褚游，在路灯下朝他走过来，生起气来冷淡的眉眼竟然和褚游有几分相似，白色灯光打在他脸上，披上缥缈的纱，鼻梁遮挡着灯，将半张脸藏在黑暗中，漂亮的像人偶娃娃。

        褚游深藏着的，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絮絮叨叨将他彻底围起来：

        苏祈今天没吃饭，活该饿的胃疼。

        苏祈今天哭了，是不是我话说太过了？

        要道歉。

        苏祈喜欢喝奶茶，和小女孩子一样。

        苏祈一吹耳朵就脸红，可爱。

        换理想型了，得又纯又乖的，混血最好。

        苏祈……

        再往下翻，他送的礼物被各个角度拍了个九宫格，特别宝贝的藏进骷髅怀里。

        偷拍的他睡得特别熟，鼻尖被褚游用手指轻轻顶起来，旁边画了两撇胡子，文案是欲盖弥彰的：睡得我手都麻了。

        还有元旦那天偷拍的他栽瞌睡的视频，褚游憋着笑，在书本遮挡下，悄悄对着他拍了整整半分钟。

        苏祈之前还气褚游根本不主动，没有他的照片，可是真当不开心大王的朋友圈动态对他开放，各式各样的偷拍视频，一直到最下面，第一条关于他的朋友圈，是在他来这里快一个礼拜之后，他趴在洗衣机上，自以为隐秘的悄悄拿着浇水壶浇花，被褚游抓了个正着。

        照片里他头发炸毛，四面八方卷毛蓬起来。

        褚游饶有兴致的发了那条动态：“傻小狗。”

        他一直翻到最上面，发现就在刚刚，不开心大王又更新了动态。

        是一个视频。

        视频的开头，是一株长满利刺的仙人掌，下一刻，镜头偏转，穿过房门，直直落在背对镜头，专心致志看景的自己。

        明媚的阳光在发丝上跳跃，少年沉思时，眼睛里蕴着蔚蓝的大海。

        画面跳转，在李凡家门口时，手握镜头褚游清了清嗓，带点儿诱哄：“苏祈，待会儿进门怎么跟李奶奶说？”

        镜头中混血的少年骄傲地瞥一眼镜头，伶牙俐齿，掰着手指头数：“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喜临门，五谷丰登,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百事顺心。”

        褚游故作深思：“就没了？”

        苏祈啧一声，认真道：“再多就记不住了。”

        后面又穿插着不知道褚游什么时候录下来的片段，他装模做样地推阻家长的红包，一面又窃喜着打开自己衣兜的口袋。

        一直到最后，雪地里，褚游跟着苏祈身后，不知道哪里捡了个树枝，细长的枝条在雪地划下寥寥几笔，落笔锋利，力道遒劲，赫然写着：我喜欢

        那个你字没来得及落笔，不远处先传来清亮的少年音：“褚游，我给你看个宝贝！”

        雪球飞快地掠过镜头，屏幕一黑，又倏然一亮。

        黑夜里，褚游双手揣兜，一路无言地坐着电梯下楼，凭借记忆重新回到之前写字的地方。

        周围的雪都被义工扫走，唯独这一块，被特意留住，旁边还被人好心地比划了个爱心。

        白雪皑皑，昏黄路灯下，这一颗爱心成了路段少见的独特景象。

        褚游呵着气，捡根树枝又重新在旁边落笔，横撇竖捺，苏祈两个字不同于之前三个字，写的更外端正细致。

        褚游的尾音被刻意压低，还没说话，已经染了笑意。

        褚游无论是何时都比常人来的更加淡定从容，即使此刻，依旧如同唠家常。

        “我之前琢磨了很久，关于应该怎么说出口，情书情话老套至极，酸的掉牙，承诺在这个年纪轻飘飘毫无公信力，什么想陪你看日出日落，一日三餐，白头偕老，你那个抓重点的能力……哎，好像都不太关键。”

        “想了一晚上，最有力最想表达的中心主旨其实是很简单的几个字。”

        就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已经练习了许多遍，他笑了笑。

        “苏祈，我喜欢你。”

        “之后的日子还长，我们——且走着看吧。”

        只听见啪嗒一声，苏祈的手机直接从手里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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