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李凡太热情了，面馆简直就成了他自己家。

        进来就跟周围几个端面的服务员游哥姐姐的打个招呼，一转身又从后厨来来回回端来两碗面，没敢在褚游旁边，坐到了苏祈边上。

        “游哥，这次发的那四张数学试卷可难死我了。”

        他落座，自来熟的一手揽住苏祈的肩膀，一边侧身去拿筷子。

        “啪。”

        褚游反手用筷子尾拍掉他拿筷子的手，扫他一眼。

        “松手。”

        指的是他揽苏祈的手。

        苏祈措不及防被他搂住，垂着眼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屏幕，不说话，也没有动手将他的手拿下来，手机游戏里的人物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他一想起放在茶几上的那个开叉裤子就巴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褚游站起来，一把跩他起来，毫不客气：“坐对面。”

        李凡没生气，反而腆着脸笑着招呼：“我刚大老远看见你们，我帮老太太买醋，顺带过来问一嘴，这次作业太难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褚游摸了摸之前李凡按过的位置，像扫掉什么灰尘，也像半搂着苏祈安抚。

        苏祈慢慢放松下来，手机翻面盖在桌子上，想了想，又悄悄朝褚游坐的位置挪了挪。

        褚游眼神一动，不过没有在意。

        李凡哎一声，道：“昨天太黑了没注意，你长得真漂亮，嘶——你这美瞳哪儿买的？”

        苏祈说：“不是买的。”

        “啊？”

        褚游解释：“他混血，天生的。”

        “哦哦哦，真混血啊？我的天，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说，你头发也是天生的？”

        李凡啧啧惊奇：“我昨天还想问你哪儿理发师给卷的，太洋气了。”

        褚游拿筷子敲碗，叮的一声：“能不能吃饭？”

        “吃吃吃，我不说了。”

        李凡安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真混血啊？”

        褚游桌底下踹他一脚。

        李凡打了打嘴，还是没憋住话：“说起来，刚我在外边儿碰见李韩轩他奶了。”

        苏祈不认识，只是默默低头吃面，听两个人说话。

        褚游嗯了一声：“在哪儿？”

        “就右边直走。”

        “李韩轩呢？”

        “不在，说是在家里学习呢。”

        “嗯。”

        又安静了一会儿。

        这牛肉面辣的有些过头了，苏祈不吃辣，买的饮料喝完了，想倒茶又不太好意思。

        褚游看他一眼，顺手将自己那瓶没拆封的饮料递过去。

        苏祈凑到他耳边说谢谢。

        褚游低着头在手机点了几下，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褚游将手机扣在桌子上：“答案发你了，滚吧。”

        李凡一口气干了杯里的热茶，感动道：“还是游哥你最懂我！”

        刚起身走两步，又掉头问：“英语——”

        “也发了。”

        “救命恩人呐哥！你真是在世菩萨。”

        李凡郑重地鞠了一躬，欢天喜地地跑远了。

        褚游转头问他：“吃完没？”

        苏祈点点头，跟着一起走。

        褚游带着他一路往右，真的遇到了个卖红薯的奶奶。

        伛偻着身子，头发花白，看上去有些心酸可怜。

        褚游随口道：“买个二十的吧。”

        等红薯的间隙，褚游问：“吃的完吗？”

        苏祈犹豫一下：“有点难。”

        “那就晚上吃。”

        “……”

        苏祈闷闷地抱住一大袋子红薯：“哦。”

        褚游笑一下，示意：“付钱吧。”

        ？？？

        不是你要买的吗？

        苏祈抿抿唇，从口袋里掏出零钱袋，拿了张二十递过去。

        “你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明天跟我一起去上课，教材是一样的。”

        褚游边走边慢慢道。

        苏祈其实有点害怕：“突然插班转校很奇怪吧。”

        “不会。”

        褚游将手机放进口袋：“我和你在一个班。”

        在苏祈听起来，这句话特别有安全感。

        和“我会保护你”，“他们不敢欺负你”一个量级。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褚游在苏祈心目中的形象一整个高大起来。

        车库在新建的楼层边上，地址又远又偏，这边开发了近两年，至今还没几个居住的用户。

        褚游带着苏祈在冷风里走了近五分钟，苏祈撑着伞，感觉自己的手指头都冻成冰块坨坨了。

        “还没到吗？”

        “到了。”

        褚游说。

        他从口袋拿出一个按钮按了一下。

        车库是卷闸门，从顶上慢慢地卷成团，然后是一扇透明玻璃门，开了门，车库里面的模样在苏祈面前展现出来。

        三面封闭着，安了两盏灯用来照明，他的鼓和行李被整整齐齐放在中间，旁边是一个沙发和圆形茶几，空间很大，走进去之后，苏祈居然还看到了一个取暖的小太阳。

        褚游摁亮白炽灯，收伞倚在沙发上：“你那鼓以后就放这儿吧，附近没什么用户，把门一关，不怕投诉。”

        这比苏祈预料的情况要好上太多。

        他原本还苦恼无处练鼓，得再花钱租一个小的地下室。

        苏祈将脖子上的围巾拉出来，围成团放在沙发上，蹲下来组装架子鼓。

        泡沫盒子一个个拆开，褚游不知何时蹲在旁边帮着搭把手。

        底鼓最先被拆出来，暗红的鼓身，在白炽灯下折射出微亮的光，低调又似乎藏蓄着某种澎湃汹涌的力量，最旁边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旁边贴了个卡通小狮子像。

        安鼓支架时，苏祈宝贝的介绍：“这是我爸给我买的，酷吧？”

        安到哪个，他就跟褚游介绍哪个，底鼓，军鼓，三个嗵鼓，还有踩镲，三个吊镲，叮叮镲。

        安装在最外缘的是一个中国镲，上面排排列列整整齐齐镂空的洞，声音更散，尾音也没有吊镲的长。苏祈最爱它的音色，甩两下鼓棒适应之后，敲在中国镲上，和褚游平时听到的中国传统乐器中的镲一样，叮叮镲顾名思义，敲起来会听见“叮”的一声。

        说起这些，苏祈俨然变了个人。

        无意识摩挲军鼓的动作背后，眼里流露出真挚的热爱。

        最后，苏祈坐在鼓凳上，架子鼓像骑士一般将他围住，他的背后，是坚硬的一堵白墙。

        苏祈从架子鼓中抬头，两只脚岔开，踩在底鼓和踩镲的踏板上，直起腰板：“你知道这个鼓叫什么吗？”

        “叫什么？”

        “雄狮。”

        雄狮。

        褚游默念了两遍，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

        苏祈笑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认认真真拿着鼓棒的模样完全不像褚游想象中打鼓的人那样不羁。

        但他吐出这两个字时，褚游看着他的眼睛。

        温柔的蓝色瞳孔总如大海般包容忧郁，但这一次，它是坚定的，托着一股力量横冲直撞，无所顾虑。

        苏祈正经的表情，好像真的在征服一头勇猛的雄狮。

        “这个名字是我自己想的，”苏祈解释道：“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狮子，狮子是丛林之王，它勇猛霸气，特别威风。”

        -小狮子：狮子就是丛林之王，所以我那个鼓就叫雄狮。

        褚游表情一滞。

        他顿了顿，一眼看到他贴在鼓棒尾端的简笔狮子贴纸，转移话题：“那你现在想要打着试试吗？”

        苏祈很轻的把鼓棒放在军鼓上，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吧。”

        他指了指门外，暮色低垂，雨势渐小：“已经很晚了。”

        不在晚上打鼓，是他特意养成的习惯，就怕惊扰了他人的美梦。

        两个人去买了牛奶。

        褚游没有马上带苏祈回家，而是撑着伞到小区广场隐秘的一个角落。

        风一吹，毛毛细雨斜着往下刮，从雨伞外钻进来。

        小区的桂花开了，香味被雨吹散，苏祈张口想说话，吃了一嘴小雨，是清甜的。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上坡的地方飞快蹿来两个小圆点，大老远听见它们兴奋的喘气。

        两个圆点四只腿抓的很稳，尾巴左右摇成螺旋状，只看得见影子，十几秒钟，两个毛发湿辘辘的小狗停在两人脚边打转，咧着嘴朝褚游汪汪的叫。

        褚游将伞递给苏祈，弯腰半蹲下来，睫毛垂下来，耐心地剥开手里的火腿肠放在地上。

        他微微抿着嘴，表情隐约还有一点温柔。

        苏祈撑着伞，望着他发呆。

        原来褚游真的会喂小狗。

        他只是看上去脾气不太好，其实很有爱心，也很善良。

        苏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按下白色按钮的一瞬间，褚游似有所觉，朝他偏了偏头：“拍我？”

        苏祈赶紧收了手机：“在和妈妈发消息。”

        褚游啧了一声：“拍的好看点。”

        雨里的褚游还是一样的帅，苏祈也想拍的好看一点，所以变换着角度一连拍了很多张。拍完之后，褚游伸手：“我看看。”

        苏祈自信地递给他：“每个角度都有，肯定有你喜欢的。”

        褚游望着手机相册里数百张五官模糊，角度清奇的照片，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喜欢吗？”

        苏祈凑过来，卷毛挤到褚游的脖子边，暗暗发痒。

        褚游推开他的头，面无表情：“以后别拍我脸。”

        “啊？”苏祈肉眼可见有些失落：“要不我重新再拍一次？这种东西，练着练着就会好的吧。”

        褚游与他对视。

        最终妥协，一脸烦躁地半蹲下来摆姿势。

        苏祈跑前跑后，垫脚弯腰，嘴里对着褚游的姿势和颜值一顿猛夸。

        “游哥这个姿势腿特别长。”

        “游哥刚才那个表情那个动作，真的好高冷好有感觉哦。”

        “游哥笑一笑嘛，笑起来特别帅。”

        褚游一勾唇，又很快压下去，语气不耐烦：“拍完没有？”

        “好了好了。”

        苏祈忙不迭凑过来，自信发言：“这回肯定可以的。”

        褚游沉默两秒：“我脸呢？”

        “啊？”

        苏祈一怔，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困惑：“不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不能拍你脸吗？”

        褚游脸色冷的能掉渣。

        他将手机丢给苏祈，脚下生风的走了。

        苏祈腿没有他长，步子也没他快，在后面跟了很久，一直到进电梯，褚游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苏祈吸吸鼻子，有些委屈：“对不起游哥。”

        褚游撩起眼皮：“你哪儿错了？”

        “……”

        苏祈抓住机会，认真反思：“下次我会拍你脸的。”

        褚游冷笑一声：“没有下次。”

        苏祈意会，立马改口：“那我以后会拍你脸的。”

        他自作聪明的把以后两个字发音咬的很重。

        褚游按了按太阳穴。

        他清醒地感知到，苏祈作为一个混血，中文学的太好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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