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天亮了，刮了一夜的北风终于稍有停歇。

        昨夜长安宫云板响动有了下文：愉修容小吴氏被尚方院带走，她的大丫头想叩响云板，预意惊动慈宁宫里的吴太后，只敲了一下，也被尚方院的嬷嬷们拖走了。

        昨儿是十五，皇帝照例夜宿坤泰殿。

        荣贵妃大吴氏便跑去皇后处求见皇帝。只是，帝后都不曾传召，贵妃在坤泰殿门前冻到面无血色，终是回去了。

        早膳毕，贤妃读书。夏堇料理宫内琐事，身边带着风兰与棣棠。

        巳时正刻，靖远侯夫人廖氏递了腰牌，进凝和殿问安。

        先侯爷奚正成是嫡出，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母同胞的四弟二十上下就没了。奚正成卒，爵位落在三老爷奚正平身上，正妻廖氏便得了诰命为超品的侯夫人。

        廖氏是婶子，进宫，却要先行君臣之礼，给侄女容玥磕头。贤妃再起身，还一个家礼。二人落座，贤妃居东边的上座，廖氏在西。

        宫嬷嬷抱来四公主，廖氏只管捡好听的话说，偌大的凝和殿里欢声笑语不断。这位廖氏，也是位八面玲珑的人物。

        四公主不满三个月，瞪大眼睛瞧了瞧廖氏，吐出几个泡泡，又睡去了。宫嬷嬷抱回东五间，寝殿里便只有贤妃、廖氏和一旁伺候的夏堇。

        “娘娘上回打发公公来说的事儿，妾身办妥了。四弟妹认夏堇姑娘为干女儿，花轿就从咱们府上出去，回门也是回侯府。四弟妹说了，她陪嫁来的家当里捡好的给姑娘当嫁妆，侯爷拿主意在三庙胡同给姑娘置办了处院子，不大，地段却好。姑娘日后自己留着，心里也踏实。妾身生怕亏待了姑娘，今儿来跟娘娘讨个示下，再添些什么”。四弟妹指的是容玥的四婶魏氏，守寡多年，膝下就一个过继来的儿子，已考中秀才，只等来年的秋试。

        “婶子想得这样周到，我这个晚辈哪里挑得出不是来”，只要贤妃在一日，靖远侯府就是夏堇的娘家，“阿堇，还不谢过夫人”。

        夏堇便规规矩矩给廖氏磕头，那廖氏虚让了回，口中直道：“哪里担得起姑娘这般大礼！”

        廖氏深知如今的靖远侯府，没有拿得出手的亲家，能指望的唯有宫里的贤妃，可有没有这个娘家，贤妃却并不在意。贤妃难得求上侯府，她自然要办得妥妥当当。

        “能为娘娘分忧，方是妾身的福气”。

        “婶娘这话，可见外了。永哥儿、万哥儿、年哥儿可好？”容玥这一辈的男丁取“之”子，之永是四婶的嗣子，之万和之年是廖氏的儿子。

        “并非妾身自夸，咱们家的孩子都是好的”，廖氏出身耕读世家，长兄担着国子监司业，正四品，“在太学里念书，很是刻苦。妾身兄长说，咱们侯府保不齐能出个进士及第呢”。现在的侯府不比从前，让孩子们走科举之路，也是不得已为之，十年寒窗，哪里是好过的。

        贤妃微颔，三叔奚正平懦弱，娶的这位婶娘却是极有主意的。靖远侯府在他们夫妻手上，总不至败落。“四妹今儿怎么没来？”指的是奚容珊，容玥同父异母里最小的妹妹，开春后便及笄了。

        “哎”，廖氏脸上变了颜色，眼角垂了下来，“还不是那事，这半年总不肯出门，便是几个手帕交办的诗会，都不肯去”。

        容珊虽是大房的孩子，自小却是廖氏抚养大的，跟亲女儿一样的疼。

        “平郡王妃言语刻薄，容珊那孩子听到，回府就生了场大病。她的小儿子虽是嫡出，可也承不了爵，日后分府顶多是个镇国将军，这会子到嫌弃珊姐不是嫡出的”。郡王嫡子一人承爵位，其余的如何要看皇帝的恩宠。

        容珊的姨娘是秀才之女，抬进侯府是贵妾，只是，到底是庶出，在自家里当嫡出的小姐养大，谈婚论嫁时却吃了大亏。

        “齐大非偶，婶子多劝导些，四妹是明事理的，自然会懂”。郡王妃是续弦，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些倒也不稀奇。奚容珊若嫁进郡王府，只是面子上好看些，内里要伺候这样的婆婆，日子未必好过。

        “是啊，可妾身是婶子，毕竟隔了一层。还要娘娘拿个主意才好”。

        容玥顿了顿：“我想把四妹托付给婶子，婶子可乐意？”

        “娘娘的意思是……”廖氏眼睛一亮，莫非……

        容玥点头：“日后，四妹就是婶子的女儿”。

        廖氏本想矜持些，却掩不住脸上的喜色，忙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珊儿那孩子与妾身有缘，娘娘但请一万个放心，妾身自己的身家，全给珊儿留着”。容珊若过继给廖氏，就是靖远侯府嫡出的小姐，婚事上不会再吃亏；廖氏喜欢容珊，内里还有一层深意，这孩子自抱到她屋子，他们这一房可谓喜事连连，自己连生两子，站稳脚跟，夫君又成了侯爷。廖氏找信得过的道士合过八字，几家都说容珊是她的福星，若成了自己的女儿，日后寻个好夫婿，一门好亲事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大有益处的。

        “四妹的亲事，婶子可要多操心了”。

        廖氏忙不迭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定要给咱们家四小姐寻个如意郎君。娘娘见识广博，可有般配的？”

        容玥便道：“我久居深宫，哪里知道许多，婶子多相看便是。婶子最疼四妹，必定思虑周全”，言下之意，容珊的婚事，她是不会插手的，“只是，四妹不小了，婚事耽误不得，婶子若有中意的，早些办吧”。

        听话听音，廖氏会意：“东院…老太太…一直嚷嚷见娘家人，几回想使银子，都被门上拦回来了。妾身…总有些害怕，老太太那脾气越发大了”。

        老太太便是靖远侯老夫人耿氏，容玥的祖母。六年多前，奚正成病逝，爵位落在庶出的三爷身上，老太太得了“疯癫之症”，一直圈在侯府东院里“静养”。她娘家成阳侯虽不喜这位惹了大祸的老姑奶奶，可碍着面子，总要过问一二。

        “老太太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一提及祖母，容玥的声音就会低上几分，如三九天的河冰，化不开的冷：“天气这样冷，我们做晚辈的要多孝敬才是。记得侯府在玉泉山有处温泉宅子，就让老太太搬过去静养吧。眼下四妹的婚事才是正经事”。

        “是……”廖氏心中一沉，想来容珊出嫁前，贤妃不会动耿氏。她的两个儿子都小，婚事不急；四房的嗣子今年十五，等来年考中举人就要议亲，多半是四弟妹娘家侄女，操办起来倒也容易；容珊未来的婆家，廖氏心里也有了盘算；五房在山西为官，来年回京述职，若无意外，长子长女的婚事也该议了。

        开春之后，有得忙。让老太太去西山的庄子，四面杳无人烟，想逃逃不走，也方便看管。

        这样算来，两年内，耿氏依然是她的靖安侯府太夫人，两年后，怕是留不得的。

        廖氏嫁进侯府整十三年，从窝在小院子里的庶子媳妇到如今的侯夫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头六七年发生的事，至今想起都是心惊肉跳。富贵险中求，关键时刻，她帮过容玥一个大忙，换来今时今日的尊贵。冒那么大的风险，值得。

        婶侄聊了一个时辰，廖氏便起身告退。入宫探视，是不留饭的。

        夏堇送廖氏到凝和殿宫门，扶她上步辇，侯夫人为超品又是长辈，这贤妃赏赐的步辇也坐得。

        宫里的步辇只到厚载门，廖氏下轿，取回自己的腰牌方出了皇宫。自家车马已在宫门外守候多时，大丫鬟翡翠眼尖，忙上前取过廖氏手里的锦盒，沉甸甸的。

        坐上车，廖氏靠着软枕，长舒一口气。翡翠给廖氏捏腿：“夫人喜上眉梢，奴婢要给夫人道喜了”。

        “你这丫头，鬼机灵”，廖氏心里舒坦，满城的贵妇有几个如她这般过的自在的。婆婆不用去孝敬，丈夫无才干，心却向着自己，两个姨娘都是摆设，更没有庶子庶女折腾。她可是真真的有福之人。“东院，让你老子娘看紧了，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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