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华眉善存

“苏妍没有事，”喻明雅继续道，声音清朗，在这间屋子里传来回响，“苏妍刚才试图阻拦我进入这里找你，我只是略微用了一点点术法，让她昏迷过去而已。www.Pinwenba.com”

        阵法已经启动，即使喻明雅现在闯进来，也无法逆转，师老板来不及抱怨或者什么，洁白的长袖下，他手上复杂的结印一刻不敢停，而表面看来，他却是一派从容闲适：“你妹妹在这里，你也知道，现在我要是停止了阵法，我固然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而你妹妹恐怕也活不了太久了。”

        喻明雅微微侧过了头，望向阵法里的傅明水。

        阵法里的女孩子昏迷着，苍白的脸，漆黑的头发，明明身上没有绳子之类的牵引，她却双臂张开，悬浮在阵法的上空，在喻明雅阴眼的视野里，她正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里，这漩涡不住的剧烈摇摆，连带着傅明水也在轻轻的晃动，而这漩涡的另一头，则像是有十根绳子，系在师老板的指尖。

        妹妹现在就像是一个傀儡。

        喻明雅脑海里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他凝视着那个女孩子，脑海里一瞬间浮现起了自己和她在喻家相处的片段，这个妹妹虽然性格清冷，但竟然不是天性凉薄之人，甚至在他冷眼看来，傅明水一旦冲动莽撞，比喻家任何一个明字辈的孩子都要冲动，而当时自己选了她来掌管解怨结……如果傅明水不是有这样的性格，也难以如此听他的安排吧。

        那双黑色如同深夜的眸子现在是紧紧闭着的，喻明雅回忆起它们睁开的时候，也曾经满怀信任和爱戴的看着他，从他把傅明水从阁楼上带下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妹妹看他的眼神，便始终带着暖意。

        或许是他不能理解吧，对于这样的孤儿来说，一点点温暖便足以让她飞蛾扑火。

        他想起傅镜止说的这句话，这个朋友在和他商议完傅明水的种种事情后，他第一次见到，傅镜止的脸上也会出现那么茫然的神情。

        傅家公子向来冠绝京四派，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傅镜止也有失落的时候，他望着两个人笔下的地图与计划，轻声对他道：“这可能是我唯一一做错的事情。”

        当时的自己有雄心壮志，想要出口安慰一下傅镜止，可不知怎地，心底滑过傅明水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到嘴边的话语也咽了下去。

        大约是自己也知道那样究竟是有多难得——对普通人来说，对身边的人好，那是天性，而对于傅明水这样的人来说，她对一个人好，却是拼尽半身力气。

        喻明雅轻轻叹了口气。

        他懂得，但懂得又如何？更别说现在的他被师老板救起后，魂魄已轻，感情更淡，往事种种，已经不放在心上，至于傅明水……有了那样的力量，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吧。

        他这样想着，眼神渐渐恢复到了淡漠的状态，从口袋中拿出一个东西，向师老板扔了过去：“喏。”

        师老板一只手迅速翻飞结完手印，另一只手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在空中飞速一划，接住了拿东西，还没等看是什么，摸到那东西，师老板就是一震：“这，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白色的石头，在黑暗的室内散发着淡淡的莹润的玉质光泽，在接触到那块黑色石头时骤然发出一种温和而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在室内迅速弥漫开来，伸出漩涡之中的傅明水接触到这股力量散发出来的气场，整个人的气色竟然都被影响的要好许多。

        她的身子不再如狂风中的一片树叶般被刮的七扭八歪，而是在漩涡中渐渐稳定下来，那无数结怨力量组成的漩涡在这样的力量下，也变的温驯起来，缓缓进入着傅明水的身体。

        “果然是要有这样的阵法才管用，”师老板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轻轻吁了一口气，眼神里带着种说不出的复杂神情望向喻明雅：“多谢。”

        “师老板虽然有所图谋，但毕竟也是在池先生和柳慕手下救了我，做人知恩图报总是应该的，”喻明雅的口气没什么起伏，“再说了，毕竟是我的妹妹。”

        师老板脸上露出一个说不清的表情，不知是讥笑还是什么，过了一会，他才重新恢复了那种高深莫测的做法表情：“你来，就是送这块石头的吧，接下来是这术法最关键的地方了，不能有任何人前来打扰，还请你出去。”

        “我知道规矩，”喻明雅斜斜的望了整个屋子一眼，轻声道，“这术法，我等着它最后一天。”

        傅明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置身于一个无限黑暗的虚空。

        像是小的时候被人讲故事时讲到的宇宙，一望无际的星海里，她似乎是落入了一个黑洞，黑洞吸收光，吸收射线，吸收破碎的星球，吸收一切的有形的无形的物质，她身处在这黑洞里面，等啊等，却总也没有什么把她扯碎了吸收。

        在黑暗里，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她静静的等待着，感应这世界的变化，似乎一等，就是好多年。

        有声音叫她，傅明水睁开眼睛，发现前面好像出现了一点亮光，她站起身，往前走去。

        周围的环境一变，她看见了母亲。

        喻华眉依旧是照片里的样子，身上一件紫色挑花的旗袍，眉眼美丽，气质高雅，站在一个大厅里，昂头道：“我不同意。”

        傅明水只知道自己出生后，父母就在与散脉的争斗中去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母亲，不由鼻子一酸，叫了一声：“妈。”

        即使知道是幻觉，但她依然感觉喻华眉的眉眼温柔了几分。

        她这才注意到，喻华眉手里抱着一个襁褓，那襁褓上面刺绣着大朵的莲花，看上去有些眼熟。

        喻华眉侧了侧身，傅明水这才看见到那襁褓中婴孩的脸，她心中猛然一震——不知怎地，她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那就是她自己。

        看上去，此刻的傅明水年纪不过才几个月……这么大的婴孩是不记得任何事情的，傅明水再环顾四周，发现了明显年轻许多的傅大姑、唐寄，杜老太爷……全是些熟悉而年轻了许多的面孔。

        她一开始有些茫然和不解，随后便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在人的一生中发现过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忘记，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自动的记住或者忘记，而此刻……恐怕是在特殊的情景下，她回忆起了那些事情，到底是在什么场景呢……

        她还来不及再想，却听见喻华眉一声断喝：“我不同意！”

        傅明水立刻把视线集中在母亲身上，却看见全厅的人都把眼神集中在了喻华眉身上，然后散开，窃窃私语起来，首座上的傅大姑皱了皱眉头：“华眉，都是女人，我理解你，可是，大局为重。”

        傅大姑下座的一个中年男子，眸光沉沉，头发已经有了些许花白：“华眉，是我们京四派对不起你，对不起囡囡，可是散脉……你不想让京四派，整个解怨毁在妇人之仁手上吧。”

        喻华眉挺直了身子：“什么时候解怨的兴衰成败要系在我女儿的身上了？她是结怨体质没有错，可是她也是傅家这代直系唯一的女孩子，凭什么要让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一出生就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她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结怨是什么地方，别人不知道，在座的各位不知道吗？血腥，残酷……如果我的女儿长大后要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地方，我不如现在就废了她的潜质，做一个普通人，总比做个通阴者好！”

        说完，喻华眉眼中寒光一闪，她左手抱着那个襁褓，右手闪电般结了个手印，在贝齿边一划，食指上流出殷红的鲜血，眼看她就要把手指按上襁褓中那个婴儿的眉心，这时却有人一把擎住她的手臂：“华眉！”

        喻华眉双眉一竖，就要向来人动手，可似乎是看清了面前的人之后，她的表情却变化了，眼睛中也盈上了泪水：“爸。”

        傅明水一直大气也不敢出，望着这厅中的变化，兔起鹘落之间，她的视线也转向那个人，那是个中年男人，即使是人到中年，也不难看出这个人气韵上佳，容貌俊美，他望着喻华眉，眼里的神色满是慈爱：“孩子，这件事，你受委屈了。”

        喻华眉鼻头一红，双眼中泪水簌簌而下：“爸，他们要让，要让囡囡去学那些结怨的东西……说是阴师和你们说好了，这孩子长大要送到结怨去，她一个小姑娘，手上能沾染那么多杀孽吗……她是我的女儿啊。”

        喻华眉一哭，傅明水的心里也禁不住难过起来，她走上前去，试图拥抱着虚空中的喻华眉，手穿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自己的记忆，不由苦笑。

        堂上也有人议论起来，杜老太爷重重磕了磕手里的杯子：“傅家媳妇生气，也能理解，要是有人让晓晓去结怨，我也是不愿的，可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囡囡有这样的体质，也就注定要走和平常孩子不一样的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孩子有这种体质，也算是老天爷的恩赐，通阴的人，只要心里是正道，那何必拘于结怨还是解怨呢？孩子还小，以后怎么样，现在不用太担心，我看哪，弄不好是个有福之人。”

        傅明水意外的挑了挑眉，没有想到，今天脾气暴躁，对她恨之入骨的杜老太爷，今日倒是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

        “爸，大姑，众位长辈，”这时一个年轻男子匆匆进入大堂内，向各方鞠了一躬，然后走到喻华眉身边，“华眉。”

        “爸爸，”傅明水轻声道，有些恍惚。

        也不知是怎地……今日竟然如此幸运，在这久远的记忆里，见到了父亲与母亲。

        傅明水的眉眼轮廓显然更像她的父亲傅善存一些，傅善存也是眉目清冷，自有男子的高华气质，喻华眉见到他，本来已经有些平复的情绪似乎又有些翻涌，但是她却生生按捺住，只是眼圈周围还是有些发红：“善存。”

        傅善存接过自己的女儿，抱在怀里，慈爱的晃着怀里的小孩子，然后抬起头，对厅中众人道：“各位的决定，刚才内堂也已经通知过我了，我没有异议。”

        厅内一片寂静，随即是各色的欣慰与赞叹之声，喻华眉不可置信的望着丈夫，张开嘴刚想说话，一旁的傅太爷却按住了她，眼神也有些凝重的望向自己的儿子。

        “京四派一荣俱荣，”傅善存长身玉立，身上自然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度，“这道理善存也懂，自小在京四派长大，也有了为族里尽一切力量的念头，”他犀利的眼神扫过在座的人，“小女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她是我和华眉的女儿，想来也与我们心里一样，但是——”

        “今日，我只想要京四派一个保证，”傅善存的口气变的低沉起来，“既然我女儿以后一定要走结怨的路，那在座的各位，能否保证，只要她不做有违天理良知的事情，你们将始终待她如京四派其他的孩子一样，没有任何歧视和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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