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稚子时

傅明水望着父亲，一向清冷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了怔然的神色。www.Pinwenba.com

        傅善存站在那里，语气温和，眼神却很是坚定，看起来他比喻华眉要温和的多，但是他的气势之强硬，甚至比喻华眉还要决绝，喻华眉看上去，还隐隐有些崩溃的征兆，傅善存看上去却是清醒而理智的——起码看上去如此，但是这样冷静的人，显然要比冲动的喻华眉不好对付的多。

        大厅里一片寂静，京四派的人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见傅善存没有要松口的意思，有人看了看蹙眉不语的傅太爷，又把眼神投向在座辈分最高的傅大姑：“大姑，你看……”

        “我的意思，和善存一样，”傅大姑的口气很平淡，“傅家的女孩子做出了这样的牺牲，以后你们要怎么待她？”

        解怨结怨自古势不两立，没有什么时候解怨的人对结怨手下留情，而结怨对结怨自己的人都向来心狠，这次这代的阴师提出这个要求，也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尽管很多时候，承诺比起利益，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而对于现在的京四派来说，根本没有选择。

        人心不古，在现在，用通阴为自己谋求利益的人越来越多……难免有人走上邪道有了偏差，而散脉这样收徒形式的传递术法，选拔人才的方面也比家族形式的京四派更占优势。

        尽管上面还是支持京四派的……但是如果京四派人才凋落，后继无人，散脉如果趁机做出什么洗心革面的样子，难免……

        在座的很多人依然和散脉有着血海深仇，傅家的这个小女孩，既然已经注定了要身入散脉，尽管是傅家的血脉，但很多人现在已经把她看做是敌对的人了。

        年纪还小，不知道她长大会做出什么来……要是真做出了对京四派不利的事情，难道还要真的放过她？不违背道德良知，解怨规矩，说的好听而已，傅善存只是要给自己的女儿求一个护身符的保障罢了——

        在座一片寂静，喻华眉的怒火似乎也越升越高，只是傅太爷和傅善存按着她，她才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有敏感的人，已经感觉到她周身的气场不对，而看傅太爷和傅大姑的样子，这件事也是要由着晚辈来了。

        傅善存依然是平静的样子，但这种从容却看的人更加心惊肉跳，又一阵窃窃私语之后，却有个和傅善存同样年轻的男人站了出来，朗声道：“我答应，善存，我们唐家，永远记得你家女儿为京四派做出的事情，我绝不会做那等忘恩负义的人，我也相信你傅家的人品，绝对不会教育出不分好歹的孩子，以后囡囡若是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唐寄就行。”

        这话一说，掷地有声，唐家的长辈，一个傅明水从来没见过的中年男子皱起眉想要说什么，但是他转头看了看傅家人，又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小辈的话。

        傅善存望着唐寄，拱了拱手，露出个笑意来：“多谢。”

        唐寄也朗声一笑，和现在傅明水印象里那个沉稳低调的中年人不同，这个青年时代的唐寄显然要更意气风发一些，他不慌不忙的扫视了厅内的众人一眼，沉声道：“我觉得善存的这个提议并不过分，他刚才的意思很明确，若是傅家囡囡以后做出有违天道良知的事情，京四派动手，他们夫妇也无可指摘，但若是没有过恶言恶行，京四派也当然不能对傅家囡囡……傅小姐动手。”

        “我们这些大人无能，”他的口气越发沉重下来，“遇到事情还要让一个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来担当，已经足够耻辱，而明明是我们把她推入到那样的境地里，以后若是还要打着什么解怨结怨不两立的旗号，对她动手，也实在是……太下作了一些。”

        “看阴师的意思，这孩子以后就是下任的继承人了，”有人争辩了一声，“为京四派……就是牺牲……”

        这句话没有说完，喻华眉就厉喝一声，在场的人只觉得她周身气息冷凝，却听那人极是痛苦的叫了一声，傅善存立刻一挥手，把喻华眉的术法挡掉，然后一个旋身站到了说那话的人面前，又是一抬手解了这法术：“杜兄，如果今天是你的孩子出了这件事，你如果还能这样坦然的说这句话，傅某倒是要说一声佩服了。”

        杜老太爷皱了眉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后辈，眼神不知道是对自家子弟的愠怒还是对傅善存夫妇的愤怒，但他终究是杜家现在的当家人，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开口道：“太过鲁莽了，唐家少爷刚才说的不错，为京四派牺牲固然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但我们解怨，一直不就是为了减少这种牺牲才存在的么，若是一味提死不死的，和结怨倒没什么区分了。”

        他望着傅善存，叹了口气：“好，只要傅小姐以后不做出有违天道良知的事情，杜家也不会对她动手。”

        傅善存微微松了口气，转向最后一家，没有表态的高家，高家的家主是个胖子，半眯着眼睛倚在一旁的椅子上，傅善存盯了他好一会，他也没有反应，傅善存提高声音，叫了一声：“高叔。”

        那人这才撩起沉重的眼皮：“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困倦……”打了个呵欠，那人才继续道，“这件事，是傅家的家事，我们外人无权置喙，在我看来，这傅家的小女孩倒是天赋异禀，以后有大造化也不可知，高家可从来不做那赔钱的买卖，对傅家的小女孩下手，当傅家那些妖怪们不存在了吗？”

        这人说话妙趣横生，虽然气氛沉重，被他这么一打岔，倒也活泛了几分，大家纷纷哭笑不得的看着高家家主，喻华眉还绷着脸，傅善存脸上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更显得长身玉立，儒雅风度：“多谢高叔。”

        “不谢不谢，”那人懒懒抬了抬手。

        “既然如此，那我就替小女谢过各位了，”傅善存提高声音道。

        傅明水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望着那襁褓里睁着明亮的黑眼睛的婴儿，她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酸甜苦辣，一时间全部涌上来，原来她也曾这样被人放在手心里珍之视之，而若是喻华眉和傅善存没有在日后意外死去，她现在，也该是有别的，不一样的人生和性格了吧。

        她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父母，望着他们年轻的样子，想要把他们的容貌刻在自己的心里。

        眼前的场景如雾般散开，傅明水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什么，但是雾气触碰到她的指尖，就像是水雾碰到火焰，纷纷散去。

        她怔怔的看着这一切，一瞬间只觉自己心头潮水起伏落下，却寻不到规律。

        雾气散开后，又出现了新的场景，傅太爷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悲痛而麻木的表情，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傅大姑坐在旁边，闭着眼睛，但是傅明水却依然可以看见有泪水从她的眼角蜿蜒而下。

        “走了，走了……”傅太爷喃喃道，“那两个孩子，那么出色，竟然还是会折到散脉手里！”他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甚是吓人，“不能让阿水去那种地方，绝对不能……”

        “已经定下了，”傅大姑缓缓的道，“你就是现在抗议，也没用，这可能是故意的，若是华眉和善存还活着，恐怕散脉觉得，阿水可能不会那么被轻易交到他们手里……”

        傅太爷重重坐回椅子上，这个中年男人也忍不住有泪水流下：“都是造孽，造孽啊……”

        从门外传来孩童欢快的嬉笑声，傅明水擦了擦眼睛，不由向外走去。

        她还是看见了自己，大约是一岁左右的样子，洁白的肌肤，黑色的头发，眼睛望着院里几个比她大上几岁的孩子玩耍，眼瞳里满是纯真的好奇，拉着她的女子一脸温柔，大约是傅善存的嫂子——当时还没有精神失常的，她的大伯母，轻声对她说：“阿水，你看哥哥。”

        傅明水看着幼时的自己一脸懵懂的望着大伯母，转过头，看向身后的树荫，她也把眼神转过去，心里却是一跳。

        身后树荫下倚着个小小的男孩子，是个容貌很出色，气质却依然很是清冷的正太，正在漠然翻着一本书，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明亮眼睛和漂亮笑容的女孩子，那大约……便是童年时代的傅镜止和杜晓晓了吧。

        那两人并肩而立，偶尔谈笑几句，竟是从幼时起，便已然是一对璧人的模样，看着这样的场景，傅明水眼睛微微涨痛，正待偏转开眼睛，却看到，树荫下，幼年的傅镜止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眼神，往这边望了过来——当然，望着的是幼年的傅明水。

        傅明水看着那个漂亮的小正太望着幼年时的自己，突然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书，向着她走了过来，伸手牵住她的另一只手，小时候的傅明水仰头看着他，傅镜止摸了摸她的头：“叫声哥哥来听一听。”

        傅明水瞪大了眼睛，咿咿呀呀的嘟囔了几句什么，杜晓晓这时也走到了傅镜止身边，对他稚声道：“镜止哥，阿水还小呢，还不会说那么多话。”

        傅镜止似乎是叹了口气的样子，这样少年老成的表情，也就在他做来，才不显得突兀，他又摸了摸傅明水的头，道：“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大伯母一直温和的看着几个孩子，这时听傅镜止这样说，不由笑起来：“镜止着急长大娶新娘子了吗？”

        杜晓晓也笑起来，傅镜止脸微微红起来，看上去竟然有些无奈：“伯母，你又取笑我。”

        “不取笑了，不取笑了，”大伯母抬起头，望着那几个玩耍的孩子笑着道，“你也不要天天光顾着看书，去和大家玩一会吧，晓晓，拉他去玩会。”

        杜晓晓点点头，伸手拉了傅镜止另一只手，带着他往那几个孩子里跑去，傅镜止被她拉着跑了几步，就松开了手，杜晓晓也停下来，两个人一起往那几个孩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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