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月国3

又赶了一天的路，太阳下山前，我们终于验过通关文牒，进入吴国边城的城门。

        吴国国土广阔，却有一半都是沙漠荒原，适宜居住的城镇凑在一起，我和温不言找了家店休息一夜后继续赶路。

        终于在出门的第四天结束前赶到桃源城。

        看着城门上的“桃源城”三个字，我觉得浑身上下散架了一般，疲惫非常。

        进城后，我回身掀开轿帘，车厢内的温不言正闭目小憩，“师傅，桃源城到了。”

        “我们要先去找顾明月姑娘吗？”

        “嗯。”温不言睁开眼，抬手拂了一下外袍。

        “信上顾明月说可凭绒羽到百福客栈去找她，只是绒羽……”

        “被你烧了。”

        “是。”我心虚的低下头。

        “不要紧，先去客栈吧。”

        也是，反正有温不言在，他一直是厉害的。在阁中时，齐国的皇子拜访前都要先下访帖。

        百福客栈很好找。

        桃源城不大，又是靠近荒漠的位置，来往的商人很少，城内只有这一家客栈。

        和温不言进店后，只看到一位擦桌子的伙计，扎着头巾，小麦样的肤色，眉眼间距过大，显得鼻梁扁平，面相粗旷。

        而身侧的温不言一身白衣锦袍，脸庞白净，站在店内倒被衬得君子如玉一般养颜。

        “小二。”我招呼了一下伙计，“我们想找一位姓顾的姑娘。”

        “姓顾？”小二看过来，打量着我们，“我们掌柜的正姓顾，不知您要找的顾姑娘叫什么名字？”

        “顾明月。”

        “正是我们家掌柜，但她很少见客，您可有什么信物？”

        “有一根绒羽，但……”提到那封信函，我顿了顿，改口扯谎：“你们这边风沙太大了，刚进城时不小心被吹走了，还请帮忙通报一声，我们是平轩阁的。”

        “哦哦。”小二应声上楼，招呼我们：“客官先坐。”

        “吱嘎吱嘎”的异响从小二踩的楼梯中发出。

        “师傅你说这个桃源城是不是穷了点，唯一的一家客栈也如此年久失修？”

        “这边木材难得，土壤也疏松。”温不言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转着手中的杯子，而后抿了一口茶水。

        “请问楼下是温阁主吗？”楼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来的倒是很快。

        我和温不言起身看过去，是一个以白纱遮面的青衣女子。杨柳细腰，盘着繁杂的发髻，斜斜插着三根镶满翠的簪子，露出的一双眼睛饱含秋水，眼梢有说不尽的风情。

        这边风沙太大，进城后街上卖东西的商贩也极少，男子包头巾，女子则以纱遮面，不露全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有时候也很是迷人。

        “我是，不知顾掌柜所求何事。”温不言直入主题，显然没被眼前的美人迷住。

        “温阁主远道而来，我们坐下慢谈。”青衣美人缓缓下楼。

        这次楼梯倒是听话，一点杂音也没有。

        “不知这位是？”落座的美人瞅着我。

        温不言没接她的话，我只好自己介绍：“顾掌柜，我是温阁主的徒弟，唐三。”

        “哦，唐三姑娘。”顾明月伸手给我倒水，右手腕上两个叮当镯相撞，叮叮当当，配上一双芊芊玉手，甚是好听好看。

        “大约三月前，冬日未尽，每夜城外都要起一阵风沙，起初我们只当是年岁不平，哪知风沙越来越大，城主只得请了位得道高人做法，谁料高人说是沙漠中有一只妖，道行甚高，他也无法。”

        “我曾听来这里的商队提到稷山山脚下有个平轩阁，温阁主本事了得，可降妖除魔，特写信求助。”

        “我本对妖魔的说法有些怀疑，谁知道我的书信刚托人捎走后，城主便遇害了，侍卫说是半夜的一阵风沙闯入房中把他卷走的，后来再也没回来。”

        温不言侧目听着，转了转茶杯：“风沙什么时辰起？”

        “夜半子时。”

        “可有别的异常之处？”

        “我肉眼凡胎，暂时不知别的异常。”

        温不言点点头，“还请顾掌柜帮我们备间厢房先休息一下。”

        “这是自然。”顾明月起身朝我们行礼：“还望温阁主和唐姑娘多多保重，定要安然无恙才是。”

        门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戌时，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我在房内整理好行李后，打水泡了个澡，出浴时感觉神清气爽，一洗多日的疲惫，也终于换下那日被泥巴染脏的衣裙。

        坐在铜镜前，我看着镜中的脸又想起了那一个奇怪的梦，以及梦中与我五分相似的女人的脸。

        到底是谁呢？

        我抚上自己的脸，有些陌生。

        镜中是一张小巧的脸，正桃李年华。肤色温润，娥眉细细，眼睛乌黑莹亮，灿若星子，眉间一颗褐色的痣。出来这一趟，见过诸多平凡女子，再看自己这张脸，我觉得自己很是好看。

        有些自恋，索性多照了会儿，直到温不言推开我的房门，看着我在照镜子，他一时愣住；“你……你在看什么？”

        “师傅。”我朝他疯狂眨眼，煽动我纤长羽睫。

        他转身关上房门，“若是眼睛有疾，我现在去帮你请大夫。”

        “不……不麻烦师傅了。”我缩缩脖子，“徒儿无事。”

        待我说罢，温不言也不坐，站在门口冷眼瞧着我，好似我是洪水猛兽，下一刻就要对他图谋不轨。

        虽然承认他也是好看的，但看了三年多，我都未生多余的想法，他大概比我还要自恋些。

        “今晚你留在房中，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去。”

        啊？我不解：“那师傅为什么还要带我出门？”

        “只是怕留你一人在阁中，待我回去时平轩阁变成废墟罢了。”温不言脸色冷下来，“你若出去也是添乱，我还要分神来护你。”

        我一时噎住。果然很不受他的待见。

        直到快到子时，温不言才回他自己的房中，顺便给我的房门从外面落了锁。

        我实在不解他来我房中一趟，就是为了嘲讽我几句？

        夜深，困的人睁不开眼，想来这次也看不到温不言的亘术了，我躺上床正欲闭眼，突然听到窗外沙拉拉的声音。

        是风来了。

        听到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想是温不言出门了，我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慌张。

        我的好师傅，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呀，不然我要饿死在这桃源城。

        坐在床畔搓手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窗外风声突然停了。

        不愧是师傅，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只是不等我高兴，房间的窗户突然大开，一股满沙尘的风袭进来，将我裹住带出房间。我在风中被卷的晕头转向，肆虐的沙土吹进我的耳中，我紧闭眼睛，双手护住口鼻堪堪稳住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刮脸的沙尘渐渐停了，我缓缓睁开眼，借着月色看清周围，我好像被这股邪风带到一个祭坛上。

        浑身发寒。

        我看着身下的八卦阵法，周围散落着未燃尽的黄纸，东南西北四角各有台阶，通往下一层，那里燃着八个灯烛，再往下最后一层，围着一圈红色的水，在月光下映着瘆人的血光。

        而我正坐在第三层的八卦阵法中，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噗”“噗”“噗”……

        第二层的八个灯烛逐一被灭，身后刮过沙尘，吹走周围的黄纸，我仓皇回身，巨大的风裹挟着沙，风口正站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风沙吹眼，看不清那名男子的模样。

        “能成为明月的容器，也是你的福气。”

        风将男人的话吹到我耳旁，又散在风中。

        我看着那股风沙突然分出多股，股股向我袭来。

        本想躲过，但风的速度太快了，不等我爬起来，第一股已打在我后背上，将我重重击倒，气血涌上咽喉，我嘴中尝到腥甜的血气。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我撑着身子，感受到身后又有风的力量，快速往旁边滚去，第二股风沙打在祭坛上，激起地裂的碎石擦上我的脸颊。

        “呵……”我抬手摸脸，满手的血，估计破相了。

        第三股、第四股、第五股……接连不断的袭击让我在祭坛上滚来滚去，最后一个翻身滚落层面，重重砸在第二层的一个灯柱上……

        我的腰……

        这灯柱怕不是青铜制成，如此坚硬，倒是也躲过去了要命的袭击。

        “哼……”

        男人幽幽声音入耳。

        我想撑起来，但浑身散架一般，四肢无力再动。

        此刻一定狼狈极了，或许那桃源城的城主，也是死如这般？

        想到这里，倒也没那么怕了。只是不知温不言若有幸见到我这副惨样，会如何？

        他可会落泪？还是后悔没早教我点傍身的本事。

        “钩蛇。”

        是温不言的声音！

        我努力转了一下脸，抬眼只瞧到他御风空中的半片衣角。

        “残害百姓，伤我徒儿，你可知罪？”

        “哈哈哈哈，我的调虎离山计你倒是识破的很快。”男人的声音阴冷入骨，“看来今日我要领教平轩阁阁主的本事了。”

        要打起来了吗？

        我撑着一口气爬到祭坛内侧，翻身倚在墙上。以前别说见温不言打架，吵架红脸都没瞧见过，这样的高光时刻当然不能错过。

        我实在心大，此情此景，最大的感觉竟是丝丝窃喜。

        狂风大作，空中的温不言白衣飘飘，一头墨发吹散风中，背影清俊，好似神祇。他双手合十又旋开，掌心内有隐隐蓝色的光，随着双手的移动，空中结出一个蓝色阵印。

        果然很美。

        他一挥手，阵印向男人打去。对方抬手移过一堵沙墙挡住，两物相撞，沙墙被重重击破，托举男子的卷风一下消失。

        男人跌落风头，落地后击起四周大量的沙土，尘埃落定后再看，他已不是人形，而是一条通体漆黑的……蛇？

        全身约莫百丈长，布满坚硬的鳞片，尾部有分叉的两个尾钩。怪不得叫钩蛇……

        如此庞然大物，温不言该如何应对？我抬起头，望着空中他的背影，无尽苦涩。

        “啊——”钩蛇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毒牙朝温不言怒吼一声，腾起起身向他攻去。

        温不言侧身飞起，险险躲过，又快速的在空中画出一个印结，大喊一声“封——”，印结飞至钩蛇上空，钩蛇回身甩尾，坚硬的尾钩将这个结击碎，蓝色的碎片缓缓洒下，像夜幕的星光。

        钩蛇再次腾空而起，巨大的身形冲入天幕，转瞬间从温不言正上方的夜色中冲出，周身附着一层墨绿色的强光，划破天际，直直而下。

        温不言双手拢起在头顶迎住这强力一击。

        天地间一阵强光，我被击的睁不开眼。

        朦胧中，听到熟悉的声音——“你输了”。

        温不言身影消失，却在钩蛇后方再次出现，右手已执了一柄光影幻化而成的蓝色长剑，剑刃锋芒，像一道闪电划过——

        钩蛇，竟已被劈作两半，如两座小山般分开倒下，乌黑浓臭的蛇血喷涌在天地间，正在下一场无尽的血雨。

        ……

        熹微的光破开晨雾，再睁眼，我正躺在温不言的怀中，喉中涌上一口血，还能动的右手拉住他的衣袖，“师傅……”

        “先别说话。”

        他的怀抱搂的紧了些，但我还是越来越冷。

        “我……感受……不……不到……”几个字被我说的困难，又吐出一口积压的血，终于说完最后的字：“疼……”

        眼前一黑。我陷入了沉沉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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