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萨特莱特的克波国克林堡旁，有一片幻雾之森，隔开的，是一座终年积雪的独峰摩罗峰，也是萨特莱特的最高峰。高耸入云，与克林堡遥望。

        这样的山峰按理是与神界最接近的地方，被尊为圣地也不为过。可是山顶却常年沉睡着一只巨禽——黑暗使者，为萨特莱特的一切生灵排斥不喜，甚至开在亡灵荒野与萨特莱特交界的墨江草都会因为他的靠近而枯萎。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对克波国而言，对克波国的克林堡而言。

        蓝眼的“守卫”戴着头盔，看不清五官和头发颜色，普通又不起眼，他悄无声息地离开。皇室们忙着质疑突然造访的使者，骑士和护卫们眼睛都放在贵族和那个外来者身上，没有人发现他的离去。

        他走小路绕到幻雾之森的另一面，脱下盔甲和头盔，露出细碎的黑发，与长矛一起藏进角落落满松枝的草甸里，用力向坡下的阴森森林俯冲。

        蓝眼黑发的“守卫”长出了巨翅，振翅就是一阵狂风，轻松穿过了幻雾之森。

        巨禽停落在摩罗峰顶。

        被神抛弃的生灵从长眠里醒来，见到了黑眼黑发的“神使”。

        他有一双，和萨特莱特的天空一样澄澈的蓝眼睛，蓝得让人心醉，仿若置身于无垠苍穹，却让人什么也看不穿。

        此刻再度睁眼，让人望进去，欲溺毙其中。

        几天内他会找到这个“神使”的住处，在那之后再度离开摩罗峰。

        许韧站在圣水晶簇前，面上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许韧面容冷肃，把手从容地放上高到她胸口的水晶。瞬间，整个大厅都被水晶簇闪耀的白光照得亮堂堂的，甚至让人忍不住用手护住双眼。

        许韧靠的最近，即使闭上眼也会被光芒刺伤眼睛，更重要的是她有被白光刺瞎的经历，许韧气息不稳地念了御字，面前立马竖了个绿色法阵，把白光尽数隔绝。

        贵族渐渐有人睁开眼，以为白光散去，却发现是那个来历不明，邋里邋遢，有着不祥寓意的丑陋黑发黑眼的人竖起了法阵，为他们隔开了白光。

        许韧知道自己不是正经神使，水晶簇必然会出异样。她早就想好先突然注力，让光芒暴涨，要是事情不对就趁他们不能视物跑路，发展顺利就假装帮他们挡光，用法阵隔开水晶，防止被人看出破绽。

        这什么神迹太给力了，许韧手移开了几分钟，水晶簇还在发光。老有面儿了。

        克波国的贵族乃至国王，能送一个公主去做神侍都已经足够光荣了，没想到自己能见到活着的神使，心潮澎湃地又是下跪又是请罪。

        许韧看见乌压压全跪下去的一片，没觉得多爽，还有点起鸡皮疙瘩。她让他们全都起来，也没打算诓他们，解释了几句。

        “诸位不必跪我，你们的忠诚与信仰只需要留给神。

        而我，很抱歉欺骗了你们，我来自神界，却不是神使。我犯了欺骗罪，回到神界，我会向全知的神请罪。但请原谅我，我需要圣水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才不得不声称自己是神使。毕竟，我是神界唯一拥有黑发和黑眼的人。”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贵族们心思各异。

        虽然怀疑没有被完全打消，但的确圣水晶簇不能作假，想想有着这样丑，这样不祥的发色和瞳色的人，居然还能有这么澎湃的神力……

        让她离开神界，一点金手指都不给，全靠她坑蒙拐骗，回去说不定还要因为说谎被搞。

        旁边为她介绍和引路的少女看见她一直对天竖着一根手指，忍不住好奇地问：“神使大人，这是你们表示对神的敬爱与忠诚的方式吗？”

        许韧调整出一个微笑：“是的，这叫‘国际友好手势’。”

        “对了，我不是神使，叫我……”

        许韧？不。

        这里的语言听起来很像英语，又有舌音，一点像法语。而那个神，说话语调又和别人有一点不同，像梵音，优美异常，声控听了能高潮。

        “安德鲁，叫我安德鲁就好。”她现编了一个。

        “安德鲁……”好奇怪的名字。

        当然奇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怎么可能不奇怪。

        克波国国王安排才从神界离开的“神使”住进一幢阁楼，那里是用来招待贵客的。虽然单独一墅，却因此环境清幽宁静，四周风景别致。不仅可以在楼顶环顾美不胜收的克林堡，还能远望克波国鳞次栉比，井然有序的的街道房屋。

        以及，神秘的幻雾之森，和圣洁的积雪独峰。

        从克林堡大厅到阁楼，路程并不遥远。带路的小侍女并不把来这个自神界的神秘人的爱搭不理放在心上，反倒觉得正常。毕竟，神界的人怎么会同他们交谈。

        丽兹公主也在神界。她见过神吗？唉，要是能让她向神倾诉自己的全部信仰和爱慕，她就是付出生命也愿意。

        侍者心中多了些对安德鲁的艳羡。她把她带进阁楼后，恭敬地向里面的人行礼，又向她行礼，“安德鲁大人，维律克王子在里面等您，带您参观这里，请允许我先退下。”

        安德鲁，也就是许韧，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回过身，看见在明堂堂的阁楼大厅里，站立在中央的王子殿下。

        安德鲁在心中喟叹了一声。

        这里的人，只要是位高权重，无不是最有机会接近神的子民。为了不有碍神的观瞻，很难有不好看的。

        王子殿下习惯性地把手一直搭在腰间熠熠生辉的银白色剑柄上，看来这里并没有接待客人不能佩剑的习俗规定。

        照进窗户的明亮日光映照着他金子般的短发和碧绿如翡玉的双眼。身材有着少年的瘦削和萨特莱特东部血统的高大。很显然他才脱下锋利坚硬的护甲，只穿了象牙白的过腰里衣和银白色护肩甲，硬质长靴和简单的护膝都没有换下。

        他身旁跟着几个护卫和侍者，都有着少年的精气神和青春蓬勃之感，也都被他一一衬得暗淡无光。

        真正像天神下凡。

        如果安德鲁没有来到这里睁眼真正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天神本人，保准她会忍不住愣住。

        安德鲁安静地看向他，维律克很快反应过来，向安德鲁行礼，同时安德鲁也学着他的样子回礼。

        维律克是皇室中最英俊的少年，放眼萨特莱特，也很少有人能比得过他。无论男女。他见过的每一个人，第一眼都会因他的不凡的五官，或是那头耀眼的金发和引人注目的绿眼睛而出神。即使是看着他长大的父母，还有那个被选做神侍的亲妹妹，也偶尔忍不住为他的外貌分心。

        这个身份仍存疑的“神使”，是第一个例外。她眼里有一些对美的欣赏，惊艳不多，怔愣没有，沉溺更无。

        维律克开始相信，至少她不是什么普通骗子。

        维律克向她走来，脸上扬起礼貌的笑容，表示友好，“您好，我叫维律克，是克波国的大王子。”

        “您好，我叫安德鲁，是一位法师。”安德鲁等他走到自己身旁，就把目光移回前方，学着他的话回答。她思绪还停留在设计法阵上，没有彻底回笼。

        该怎么改善那个法阵？

        当务之急，是先搜罗这个世界关于交换法阵的典籍。克波国的法术记载是最全的，她一开始还想要不要找个由头，混进科林书院，现在看来……

        维律克陪着安德鲁，先象征性礼貌问候了几句，安德鲁的态度却不怎么热络。

        以旁边人的长相，扔到她的世界可以去竞标“球草”了，安德鲁却不想看。

        这里的美景美人都与她无关。她近二十年都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没牵挂的人却有执念的事，绝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将错就错地留在这里。

        神界待的那段日子让她心态发生了变化，这里的东西对她的影响要降到最低。

        寒暄几句，维律克终于进入正题，“安德鲁大人，请原谅我的冒昧和无礼。您从神界降贵光临克波国，想必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吧？”

        安德鲁看向用一双迷人绿眸注视着自己的王子殿下，脑中飞快组织语言，一边无厘头地想，皇室安排他来接待，是想让自己沉于美色然后露出马脚，和盘托出吗？美男计？

        或许是这里的绿茵碧树让她放松了很多，想着她不由自主笑了出来。维律克询问她，她正色说王子殿下样貌实在让人心动，她看了心生喜悦。

        维律克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有一种被调戏的错觉。

        “抱歉，我冒犯了。”安德鲁抬了抬手表示歉意，“的确，我是想要借用一下科林书院，查阅一些典籍。”

        维律克不动声色，“难道神界的圣典院，收录了世上所有书籍旧典的圣典院，也没有大人想要的典籍吗？”

        安德鲁的眼睛小弧度地眯了一下，同她对视的维律克觉得那形状像引诱人进入幻雾之森的树狸眼睛，更像迷惑人堕落黑暗的暗黑生物。

        “圣典院里只有神子们收集的赞美歌颂神的诗文。那些不是我想要的。”

        丽兹偶尔托人来克林堡，替她传信。信里大致描绘了神界的一切，圣典院当然也不会漏掉。

        试探被发现，维律克也没有丝毫尴尬。

        “抱歉，安德鲁大人，是我记错了。”

        维律克告诉她，随时欢迎她借阅，安德鲁笑着道谢。

        谁要“随时”。她只要快点找到她想要的部分，然后记下就拍拍屁股走人。这里的人又不是什么傻白甜，她还顶着亡灵法师的身份，这么大个□□埋着，她心可没那么大。

        “安德鲁大人，原谅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能继续陪您参观克林堡。待会会有人带您去更衣，您从神界来到这里，想必一定很累了。到时候可以在阁楼休息，那里一切都准备齐全。”

        安德鲁步态自然地走到圆形喷水池边坐下，目光却注视着远处绿茵地上一株盛放的红色花卉，放松又自在，怎么看怎么像她才是主人。

        “从神界到这里也就是穿越一个结界的事情，”安德鲁语气淡然，开始拿腔作调。“我不是神使，也不比你大，不是什么大人，叫我安德鲁就好。”

        这是实话。辛格德是天才法师，比维律克还小，安德鲁更不用说。

        维律克以为她因为自己的试探不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没有因此感到丝毫不满，反而笑着说：“那是桑娅朵……安德鲁，象征……美好炙热的爱情。”

        这一笑，那阳光下泛着光辉的眼睛流光溢彩起来，好像一块宝石，又好像生辉的碧波，要滴出来。

        听着这悦耳的嗓音，富有深意的，似乎蕴有爱意的话语，女侍者们忍不住偷眼瞧，又都红着脸低下头。

        白色的典雅喷水池边，风尘仆仆的少女只顾着欣赏那株红色的桑娅朵。

        克林堡的园林设计非常精细，每一处花草排布都有研究，每一朵鲜花都有机会大放异彩。

        安德鲁只关心这一株，让维律克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

        很像玫瑰。

        她还有没有机会再看一眼玫瑰。

        安德鲁戏做足了，才回了阁楼。

        她正常说话引人怀疑，稍微骄矜傲慢些他们反而深信不疑。

        安德鲁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所谓的神无所不能，为什么不直接送她回去？为什么不给她提供资料？这样不是就可以维护他创造世界的秩序了吗？

        是那龟孙又有立了什么规则，还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愁，愁啊。

        神界不是人待的，留在克林堡又提心吊胆。

        只有亡灵荒野让她安心，但也说不定哪天她在地堡待的好好的，光体人就突然降临送她上路。

        最好的结果是三两下布好法阵走人。

        躺在阁楼上的安德鲁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入睡，她看着小窗外的夜色，这里的夜空没有星星，就这么看着看着逐渐睡去。

        直到她再次睁眼。

        安德鲁没能自然醒来，因为这个神创的世界对她很不友好。

        她感觉一双巨大的鸡爪子箍着自己的腰，疼得要命。

        安德鲁猛然睁眼，如同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在脑海里训练过无数次的一样，马上进入求生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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