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她到底还是不想死，所以挣扎着醒了过来。

        她被救了。

        但是没人说话。没有人像电视里那样说“你醒了，我去叫······”。

        她没办法开口说些什么，因为她的喉咙被开了个窟窿，现在补没补上也不知道。

        她现在对痛感有些迟钝了。

        她被封闭在笼子里，不能接收信息，也不能传达信息。

        不能改变局面。

        她会在这里等到死。等到辛格德的身体衰老死去，在这之前，她在另一个世界的身体会先一步消亡。

        圣水池旁边突然爆发了一个法阵，波及之广，声势之浩大，甚至惊动了隔了半个神界的神殿。

        神亲自出面镇压。

        灰色法阵瞬间被巨幅白芒覆盖，吞噬，法阵的亡灵字符也被圣光彻底掩盖，只剩下耀目的神谕和神符。

        这是神第三次看见许韧，或者说是“辛格德”。

        第一次在亡灵荒野，她狼狈地嘶吼着。

        第二次是神殿，她亲手拔出从喉咙里长出来的刺棘草。

        第三次是现在。她在神界使用亡灵法阵，被圣光法阵波及后，身体凌空了一段，在摔到地面之前终于形成了一个几乎透明的法阵护住自己，却因为重伤法力不足，只是被法阵缓冲了一下。

        法阵最终被穿破，她依然被摔在地上。

        黑发男人全身是血，抬起来的一张脸，头上的血流到了额头和脸上，有的流进缚眼的粗布带子下。

        一次比一次狼狈。

        墨丘利尔站在神的身后，漠然地俯视着在地上痛得无意识蜷缩的男人。

        在神界用亡灵法师的伎俩，他或许是不怎么想活下去了。

        神向他走去。

        墨丘利尔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想说什么？”

        许韧在冒冷汗，嘴唇不争气地发抖。

        她试着发出声音，于是居然真的可以说话。

        “我的灵魂······不属于这里，萨特莱特的灵魂······也不应该，在异世界存在。”

        她太久没有说话，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一开口也不忘用萨特莱特语，声音是粗噶难听了点，气若游丝了点，至少光体人能听懂。

        为自己的清醒鼓掌，生存意识很强啊同志，不错不错。

        神看见，地上的人带着一抹笑意失去意识，生死不明。

        有的神侍感到怪异，有的神侍感到滑稽。

        “带回神殿。”

        光刺得她眼睛一阵剧痛。

        许韧再度醒了过来。

        她不在她住的地方，在那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她现在只可能在——神殿。

        许韧伸手去遮，却被一只手轻轻拂开。

        她如有所感，没有再动。

        有东西覆上来，黑暗回归，剧痛散了些。

        是冰凉的，像她眼罩里的冰袋。

        痒，但很舒服，不止眼睛，还有所有受伤的地方。预料中的疼痛缺席了。

        他的手离开，许韧越是激动，睁开眼动作越是缓慢，她发现自己真的回复视力后，贪婪地无目的地举目四望。

        再次看见的安全感和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快要落泪。

        许韧抬头殷切地看向床边的神，只是神没有任何停留目光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只留她有一眼得看。

        白金色的长发，自然地垂落。

        眼瞳不是和耶稣一样的蓝色，而是苏气的浅淡鎏金色。

        睫毛的颜色也很浅，不那么翘，也不很浓密，恰到好处。

        ……她的注意点好奇特。

        说是女娲炫技之作，都觉得辱没了。

        浑然天成，日月星辰做眸，九天银河为发，锦绣河山都熔铸，才能成了这样的容貌。

        她要长这样，一定不考虑找对象的事情，神仙妃子她都嫌磕碜，照着镜子就能解决问题。

        都长这样了，还搞什么传销啊，勾一勾手指头，啥都有了。

        很奇怪，这种看一眼虽死无憾的场景，她现在心里毫无波澜。

        这几天在死亡的边缘试探，太刺激了，估计是肾上腺素飙升引起的后遗症。

        不过这个世界有肾上腺素吗？

        许韧以为神已经离去，打量了一下神宫。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神的寝宫。

        她以为一切会像白金汉宫之类的西方皇室宫殿一样，并且更奢华精贵，富丽堂皇。

        床很大，却不太软。四周装潢很明显造价不菲，却简约至极。

        在一些细节上又体现着违和的精致。

        宫殿的每一根白色柱子上都刻着金色神谕和繁复难懂的符文，柱子底部和床头雕着同一种花卉，许韧猜它的意义应该和莲花之于佛教相同。

        这里异常空旷，却丝毫不乏贵气和神圣感，只是让人感到冰冷。

        许韧舒展了一下身体，却看见神去而复返，手里端着白色外壳深色内壁的容器，很像放大的海螺。

        随着他的靠近，许韧抬起头，终于可以注视他线条流畅而优美至极的鼻梁和鼻尖，然后是薄唇和下巴。

        他的外表会让人因为迷恋而露出痴态，又因为他周身的圣洁庄严的气息而不敢亵渎。

        许韧用力咬唇，痛觉使她勉强维持清醒，不至于看着这张脸走神。

        太美了，几何的美，比例的美，如果达芬奇可以看到就好了。

        “把手放在水面上。”

        许韧回神，看了一眼“海螺”里盛的水，乖乖照做。

        “想象你以前的样子。”

        许韧若有所料，果然，水面上浮现她原本的样子。

        神用了不明手段，让她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甚至准许她离开神界，许韧觉得他是放自己去找方法换回灵魂。

        创世神注目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彻底不能见。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水面，那上面突然波澜起伏，接着水面平静后，仍是许韧。

        穿着奶白色泡泡袖和荷叶边长裙，披散的乌黑长发扎成一条粗麻花辫，神情与现在不同的许韧。

        许韧回了亡灵荒野。

        几乎是一踩到亡灵荒野湿冷的地面，她就舒了口气，从身到心地放松舒缓了。

        她厌烦神界，更对他们的神生不起好感。当地位力量悬殊过大，生命都被人拿捏的时候，她很难升起旖旎的情爱心思。

        即使是面对这样昳美无度、无所不能的生物。

        人类的爱美之心，慕强本能，都不值一提。

        在神界她无时无刻不提着一口气，担惊受怕。

        她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身体却依旧属于这个怪异的世界，组成身体的物质和元素依旧是这个世界的，只不过换了种结构形态。

        神殿的光明之力戕害着这副身体，失明失声则让她变得更加情绪化。

        许韧捏了捏手指。

        到神界走一遭后，她变了许多。

        这才多久？要想找到回去的办法，不出意外时间比起这只长不短。她不想自己被这次荒诞，好像虚拟的经历改变太多，她是要回归正轨，回到现实世界的人。

        算了，这她做不了主。

        现在，许韧难免生出一种回到自己地盘的错觉，这里暗无天日寸草不生，烈风割人脸皮，她却怎么看怎么顺眼。

        许韧休息了几天，同时没有忘记一边翻看辛格德的藏书。

        书太多，什么都有，主要是关于亡灵法术，其中勉强算书桌的高木台子后面的那一面书架上，全部放着亡灵法阵的书。

        要找到许韧最关心的法阵很容易，翻得最松的基本记载的全部都是交换法阵。

        其中最重要的一本，也就是辛格德标注和使用痕迹最多的一本里，除了法阵还有大量晦涩符文，许韧结合辛格德残留的记忆，竟然也不能立马领悟。翻着其他典籍对照着思路推导，许韧甚至还演练了几次来找灵感，终于明白个大致。

        许韧瘫在躺椅上，两眼放空。

        太荒唐了。

        在许韧的理解里，法阵与其说是作用在两个灵魂上，不如说是作用在两个脑电波频率相近，甚至可以说相同的人身上。辛格德只知道灵魂，法阵，却是天赋异禀的亡灵法师，设计了一个交换法阵，阴差阳错间误打误撞，打破了两个世界的屏障。

        辛格德的法阵成功是概率性问题，他试验了无数次，从几十年前开始，这次成功根本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可能刚好碰上某个节点。许韧要用多久？五十年？一百年？光体人会不会让她拖这么久另说，自己的身体在那个世界等得起吗？

        至于两个世界时间流逝的速度问题，早在许韧担心之前，辛格德就先一步想到了。许韧忍不住冷笑一声。

        辛格德找到她，也算是辛苦。虽然性别不同，可“灵魂”能与他共振，生活的世界也和他相近，他找来找去也没有更合适的了。

        她有辛格德的记忆，能说这里的语言，会辛格德的法术，从来不是好运，从来不是偶然，是“命中注定”。

        因为他们灵魂和身体不会发生排异，符合世界法则，所以她才会被辛格德选中。

        是共振让她能拥有辛格德的语言，记忆，和法术。

        因果颠调易位。

        他妈的该死的命中注定。呕。

        还有……

        开启一次法阵的代价是，亡灵荒野一千只亡灵为祭。

        之前她以为自己把交换原理搞懂了，离回家就指日可待了，现在看来还是太天真。

        许韧垂眼撕掉手指上起的倒皮，血珠子慢慢渗了出来。

        亡灵是萨特莱特留有执念的残魂，不被萨特莱特接纳，只能流落黑暗荒野。他们只剩下一些灵魂深处的本能反应，但绝不能算死人。

        她一个才毕业的小镇做题家书呆子，现在要她去当杀人狂吗？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好像透过这在看辛格德的手。

        零碎的记忆浮现，亡灵出自求生本能的哀嚎在耳边不住盘旋，声声不绝。她不知道，辛格德是怎么抱着一种冷静到漠然至极的心态，把他们祭了法阵。

        看来灵魂共振也代表不了什么，要是她也能和辛格德一样心狠，她就可以开始钻研法阵抓亡灵了。

        临走时看护神界结界的神官在她万般纠缠下告诉她，在神界使用亡灵法阵会被圣光之力察觉后压制，严重甚至会被抹杀。但她现在身体被神亲手重塑，身上有神之迹，圣光之力对她的作用减轻了许多，也不用担心在萨特莱特会被驱逐。

        许韧眼前一亮，灵光乍现，她想到了一个出路。

        许韧翻找着辛格德留下不多的记忆，环视四周。

        地上、桌上、书架上，凌乱的手稿和法阵草稿到处都是，甚至连搭在书架上的长木梯上都落满了，翻开的典籍东一本西一本，倒有点那些与世隔绝的天才住所的味道了。

        似乎没什么东西可带，除了……

        许韧带着那本记载着交换法阵的典籍，踏上了去萨特莱特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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