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路娴耳朵竖着，夜里太静，静到电梯停靠在12楼那一下晃动搁停，都尽收耳底：“他们来了！”

        “是的，再坚持一下！”雷勇泰也听到了，赶紧探出半个身子，朝门口拐角处一喊，“医生，这边——”

        想着用声音引导半夜前来营救的医护人员。

        很快，急救人员有序进屋，总共四人，两男两女，雷勇泰目光落在他们带来的担架上，心里隐隐一顿。

        为首的医生简单检查了下沙发上女孩的实时状况，轻声询问：“你能自己站起来么？”

        雷勇泰已站在沙发一侧，正对她的脑袋，一听这话，下意识蹲了下来：“慢点，别着急，不行的话就别逞强。”

        见她要起身，赶紧伸出手给她做支撑点。

        路娴慢慢站起身，发现自己可以做到，便朝问她话的医生点了点头：“医生，我应该可以走。”

        “那行，那我们就不用担架了。”来之前就仔细倾听了电话里求救者的描述，在大致判断行走不影响其身体状态的前提下，医护人员决定收起带上来的担架。

        可雷勇泰不放心，寸步不离护在人身后，她都下意识打120急救了，身体肯定不好受！

        如果他们不用担架，那就由他来充当担架，把她护送下去。

        “我抱你下去。”

        这话一出，相关的两人四目一对，倒是临时外来的四人，一脸淡定，仿佛对这样男人抱女人的场景在日常救援中早就司空见惯。而且这个点在一块的男女，肯定是一个屋里的，不是夫妻也一定是情侣。

        路娴下意识看了眼担架员手中的器具，权衡了下，被抬下去和被抱下去的社死程度，最终偏向后者。楼道口到处都是监控，她无法想象，小区消控室工作人员津津有味地“欣赏”1202住户半夜被医院担架匆匆抬走的离谱画面……她不想成为焦点，哪怕只是小范围内几个人的言语世界里，打心底惧怕被人无端议论。

        很快，六人迅速步入电梯，直奔一楼。

        不是第一次被他公主抱，却是第一次觉得他主动给的港湾原来可以这般令人心安。

        仿佛，即便下一秒她有个什么，也能安然自若地离去。

        上了救护车，按照医生指示，平躺在担架床上，手指用一夹子连接到一台心电监护仪上，数据显示一切正常。雷勇泰坐在一侧，左手扶在担架侧条上，生怕路途遭遇颠簸吓到她，视线落在监护仪屏幕上，一颗心终于得以稍稍松了松：至少，此时此刻，她的身体特征，一切都在正常阈值内。

        谢天谢地。

        而在她拨打120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得到了医院做完检查才能清楚。

        救护车驶进医院，直奔急诊大门，停车，下人。这一次直接连担架带人推了进去，到了服务台，值班医护人员要先给病人登记。

        在雷勇泰的提醒下，躺在担架上的路娴主动把手机递给他，由他帮忙调取支付宝app上的电子医保卡。

        手机需输入密码才能解锁屏幕。

        路娴没多想，直接报给了他：“060822。”

        雷勇泰一听，心里微微一动，快速输入六个数字，成功解锁屏幕。

        0622是他的生日，0822是她的生日，他们两个，生日正好差两个月。

        密码是六位数的，如果是八位数的设置，他都能猜到，她会用06220822锁屏。

        九年前就有的习惯，一直未更。

        应该不是因为懒得换吧。

        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雷勇泰扫码取了大厅一侧的一辆轮椅，小心翼翼提着劲把人从担架转移到轮椅上，随后稳稳推进急诊室内。

        急诊医生在常规询问后，观察了下路娴目前的个人状态，以及说话时的呼吸情况，给她开了检查单。

        雷勇泰寸步不离，心电图、抽血等一系列检查结束后，等到报告出来，再一起回到急诊室，递给值班医生。

        每张报告单上各项数据显示都正常，重新回到这房间前，雷勇泰以及路娴本人都已经过了目，所以此时此刻，两人都有同样程度的困惑，对于睡到一半人会突然惊醒，心跳急速，呼吸困难，全身血液似乎齐刷刷倒流的濒死状况，到底怎么解释。

        急诊医生口吻平缓又轻柔：“从检查报告情况来看，目前心脏指标一切正常。血液检查，也是，数据都好。”

        路娴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了，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提问了。

        明明，那些糟糕透顶的感觉都异常真实！

        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体上了的！

        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她不至于糊涂到分不清梦境与真实！

        而且，当时在场还有雷勇泰。在他进屋后，她的心脏仍处于被一股无形的蛮力箍紧到无法透气的状态中，还有腿部的血流，感觉狂奔不止……这种种，都是在她睁眼清醒后，还持续的！

        见她沉默不语，眉头紧锁，雷勇泰大概能体会她的心情，与他一样的不知所措，茫然模糊：“医生，那刚才路娴那些身体上的感受，是怎么回事？”

        他差点说出“幻觉”的反问，话到嘴边，及时拦住，怕落入她本人耳里，生出一阵敏感。

        “今晚这样的情况，你是第一次？还是之前也有过？”急诊医生有自己的问诊节奏。

        路娴心里一惊，原本看医生的目光缩了缩，移到了别处，想到身后还站着一个雷勇泰，有些举棋不定，该不该说。

        “路娴，你放轻松些，把情况都告诉医生，这样他们才能对症下药。”时隔九年，雷勇泰对她迟疑举动背后可能的小心思还是了如指掌，猜到十有八九是在纠结要不要如实相告。

        “……以前也有过，但都没像今天晚上这么严重。”雷勇泰再怎么样，应该会给她保守秘密吧，路娴回答了医生的询问，一颗心惴惴不安着。

        大学时自己在学校附近租房住，毕业后继续独居，已习惯了事事一个人，所以即便这些年断断续续有过几次类似的情况，路娴都没想过与人分享。每年都会回老家呆上半天，和路盛强一起吃顿饭，但也是彼此相顾无言，从未有过主动与他分享的念头。更何况，在此之前的每一次心悸、胸闷、呼吸突然困难，持续时间都很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从未像刚才那般持续得久，强烈至令人难以忍受，也难以承受。

        所以，非常时刻，她才会本能之下拨打120求救，接通的那一秒脱口而出“救救我”，怕迟一秒，自己就到了一个无可挽回的地步。

        急诊医生听后，若有所思，抬头望了眼站着的大高个，重新把目光落回坐着问诊的女孩：“你是不是最近有经历过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

        这一问，直接踩到了在场两人各自的内心敏感区，几乎同一时间，几个小时前的鱼庄聚餐，跃然心上。

        雷勇泰下意识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一想到医生所谓的“不怎么愉快的事”极有可能就是这波把她带去包间“叙旧”的操作，心里顿然起了不浅的懊悔：就不该意气用事，关键时刻缺了理智！

        这都刺激到她的身体起了这么吓人的反应了。可想而知，见到曾经的初中同学老师，给她带去的冲击和刺激有多大！

        方本贤在她面前低声下气三番两次求原谅，此刻再细品，又何尝不是强人所难？多少利用了在场其他学生的众目睽睽，给她带去了无形的压力。在那样无声的围观之下，她能躲到哪里去，她的心又能舒坦到哪里去……他和原彦哲两个，那会在外面碰上她，就不该把她带到那帮知情的人面前，让往事故人挑战冲击她的心理防线。

        医生还等着病人本人的确认，路娴沉默的片刻，倏然想起睁眼醒来前那个可怕至极的梦境，那一刀扎扎实实地刺在她胸口，那种无法稀释的真实感，此刻想起，仍是强烈的不寒而栗。本能地，她颤了下身体。

        雷勇泰听见她低低一声：“……没有。”

        否认的气势明显心虚，但他没有开口揭穿，而是去看医生的反应。

        急诊医生不动声色继续：“或者是，以前发生过不开心的事，最近经常想起？给自己无形之中带去了一些心理压力？”

        仍是问的语气，但落入有心的雷勇泰耳里，这是陈述句。

        无论她答有还是没有，医生都已有了大致的判断。

        人的眼神、语气都骗不了人。

        闪躲一次，可能逃过，闪躲二次，注定露馅。

        更何况，是在专业的人面前。

        她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撒谎者。

        路娴想再次否认，可呈现出来的状态，却比第一问还犹豫，临了，她不置可否，含糊了一声：“可能有吧。”

        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清不楚。

        “这样，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因为学业或者工作，压力多多少少都有些大。加上一些过去没那么开心的经历作用下，可能某些时期内，个人状态会不那么好。我这边建议，明天白天，你再来下医院，挂个精神科，到时做下系统的自我测评看看。”眼前病人的这种状况，通过这波检查以及互动下来，急诊医生心里有了底。

        不轻不重的一个建议，让在场两人不约而同皱起眉。

        雷勇泰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完全没懂，忍不住问：“医生，您刚才说精神科？”

        路娴重新抬头巴巴瞧人，神情也是同样的困惑不解，眼神似在问医生同一个问题：精神科？

        “对。你可能是因为精神上的焦虑或者不适引起了一些躯体症状，也就是你描述的胸闷气短呼吸缓不过来等。”急诊医生点点头，如实告知。

        躯体症状？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但连到前面的引起因素，却又完全糊涂了，路娴喃喃一声，跟着重复：“精神上的……”

        雷勇泰很想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给她输送一点实时的力量，可转念便克制住了，怕给她带去不好的困扰。好心办坏事，他今晚已经做错过一次了，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不敢再轻易第二次。

        “你别太紧张，现在的人，多多少少精神上都会有些不良情绪，导致短时间内心情没那么愉快。今天就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你们再过来，让对应科室的医生给做个全面系统的检查，这样你们自己也能放心些。”急诊医生鉴于夜里这个时段能做的检查项目有限，秉着负责任的态度，给出了自己专业的建议。

        还是要靠专业的测试，得出专业的数据和结果说话，从而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他的爱人，也有类似的状况，就是焦虑症引发的躯体症状，起因源于半年前一次意外的个人职业变动。所以，眼前这位深夜上门急诊的病人，十之八九也是类似病症。

        “行，谢谢医生。”雷勇泰替不做声的“病人”与医生完成最后的言语互动。

        随后，便带着她一起走出了急诊大厅，招手拦了辆出租：她一人坐后面，他犹豫了下，坐上了副驾驶，跟司机说了目的地，星夜下相伴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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