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够勇》

        步米/20220413

        每到礼拜五下午，办公室的气氛总是相对不寻常，除了业务型岗位仍旧铆足劲往前冲，360度全身心围绕客户不知疲地继续连轴转着，像人事财务这类行政岗，工作状态明显较前几日松垮，看手机的频率也高不少，部门个别职员在意时光流逝的劲，比跑步赛道上按下秒表开始倒计时的教练还足。

        路娴把今日份应收应付等往来账款处理完，五月份云华分公司的销售提成审核，伸了个懒腰，觉得眼睛微酸，便用指腹从鱼腰穴开始，依次把攒竹、晴明、承泣、太阳穴按了一遍，左右两个眼各一轮，再次睁开，明显觉得舒缓不少：看了眼时间，剩半小时就到下班的点。

        进入六月中旬的云华，气温已隐隐燥热。

        作为全国火炉城市里排得上名的城市，眼下城市里忙碌生活的人们，对周遭环境的体感，已是夏日炎炎。

        作为新风传媒云华分公司的财务人员，路娴还是一贯的白衬衫配黑色西装裤，踩一双棕色丁字带圆头中跟单鞋，整个造型在写字楼里实属寻常。

        但衣物再寻常，配上不一般的容貌身段，就会是完全不同的人，路娴就属于一眼出挑的。

        高168，100斤，身姿挺拔，一张异域美人的脸，较长，颧骨适中，眼窝深陷，眉眼显大，是典型的骨相美。

        这样一张异域感极强的脸上，没表情时会有一种静默又张扬的攻击性，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英气逼人。

        偏偏，路娴是那种人群中恨不得微乎其微到零存在感的性子，成为他人眼中的焦点，是她最惟恐避之不及的。

        所以，打从两年前进入职场，开始工作，她几乎都是黑白棕灰几色搭配的穿着。以她婴儿般的白肌素面，如若穿点色彩在身上，会把整个人的异域魅惑气质放大许多，而这，从来就不是她想要的。

        确切地说，这样素色的穿着打扮，路娴从初三下半学期开始，至今，已经持续了九年。

        与之匹配的，是她一头利落短发，一样保持多年。

        在女性争奇斗艳的职场，路娴是最不“女”的那个，偏偏，气质却秒杀众人。别说公司里的女职员，纷纷感叹这样360度无死角的异域脸，连男职员，要论英气，都差她一截。

        在认识路娴的人眼里，觉得她从来无意于穿着打扮，但每一回目光总是忍不住多留恋几秒这张脸。而在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眼里，匆匆潦草一瞥，却会猛然定焦于这张脸，随后暗暗在心底惊叹连连。

        人事部的文凡妍疾步出了办公室，朝路娴所在的财务办公室走，到了门口，伸手在门上迅速笃笃两下：“路娴，晚上7点，全公司聚餐，地点待定，乔总还在挑，你记得看群里动态！”

        路娴一本正经地听完：“行。”

        “那你等下直接跟我们一块从公司走，还是先回家再自行过去？”文凡妍问这话的时候，眼神下意识上下一掠，心想这女人又是千年不变的穿着，也不嫌无趣，那么多花花绿绿的裙子，从不见她来一条，怀疑这具美好肉身内实则按的是一颗直男心。

        路娴松了松眉眼，淡淡一笑：“跟你们一起好了。”

        她家虽离公司近，但下班六点到七点，中间一小时，也没必要特地整个来回折腾，正好可以利用这段空隙计划下双休的三餐搭配。

        文凡妍收着笑，温柔地冲办公椅上的异域美人点了点头：“ok！那我等会再来叫你！”

        路娴望着人的眼，回：“好，谢谢。”

        大四实习，路娴就进了这家新风传媒。那会正好云华分公司成立，导师与总部某位位高权重的领导是故交，便趁着这个契机，把自己这位安静乖巧的好学生推荐了过来，之后就纯粹走了个应聘的过场，毫无悬念地被录用了。

        好在走后门的人，自己也争气，工作上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从没犯过错，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失误，都未曾有。

        所以，至今，云华分公司的老总乔炀对这位财务人员的工作态度及办事能力，一直高分好评。若说非要鸡蛋里挑根骨头的话，就是这位手下太过安静，乔炀自认为已够沉默寡言的了，谁曾想路娴比他还惜字如金，从第一天共事到今日，就没见过这张异域脸蛋惊慌失措过，别说小的失控，连稍微明显的情绪起伏都不曾见有。乔炀有时听她汇报财务工作，心里总忍不住暗自走神：冰山美人，估计形容的就是路娴这一类的，罕见，却真实存在。

        乔炀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冰美人职工，日常除了工作之外，就没有任何社交可言。每天两点一线，在家也是一个人窝着，开口讲话的次数就更屈指可数，除了接打电话吱个声，其余时候都是静默状态。

        若有个一起住的室友，这样少言少语的“另类”，其实宛如一个不能说话的存在。说好听点，就是语言功能相对平均人群，退化。

        像今晚这样的公司聚餐，一般每月一次。

        路娴虽性子冷，不爱交际，但人在职场，心中还是明了：团建不属于多余社交，该去还得去。

        再说了，她的生活里，社交这项互动，本就少之又少，几乎为零，偶尔来一次这样无正当理由不得无故缺席的聚餐，也能适当调剂下自己乏善可陈的日子。

        半个钟过去了，群里才发布吃晚餐的地点。

        最终选的是一家鱼庄，开在云华湿地公园里面，算是一个可边赏夜色美景边享舌尖美味的绝佳好去处。

        乔炀会定这里，一是觉得极少有人会不喜欢吃鱼的，二是六月这个时节，湿地公园里那十亩荷花已完全开放，如火如荼的夏日热烈，气氛惬意，正适合公司团建。

        新风传媒云华分公司，在财富大厦的12楼东面，占了整条长廊的一半，而另一半，是一家名叫“莘莘学子”的培训机构，主要面向中小学生这部分市场人群。因为平日晚上及周末会开课，所以需要的教室多，别看租用面积与新风不相上下，但员工人数远不及新风。

        这个培训机构，平时下午三四点开始，就陆续有学生出现，到了五六点，基本上都到齐了，准备接受晚间的培训课程。

        路娴起身去扔垃圾，两家公司中间是电梯及楼道，楼层垃圾桶就放在楼道口。楼道照明安装的是触摸延时开关，这个点，视野所及，黑压压一片，但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所以路娴按照往常习惯，打算在相对弱视的情况下，直接把系了口的垃圾袋往大只绿筒里一扔完事，省去开灯这一步。

        刚抬手，就清晰听见黑暗中传来一个微弱的祈求声：“老师，不要——”

        本能地，路娴瞬间僵直背脊，两道凌厉目光扫向某个角落，声音就是从敞开的防火门后传过来的，紧接着，她听见一个耳熟的中年男声，喘息略急：“别紧张，摸一下就好，老师帮你检查下……”

        似一只纯属凑巧路过却熟料受了惊的小猫，路娴全身秉持着，一动不动，犹豫不决，进退两难间，右手勾着的垃圾袋似短时间内急速吸了水的海绵，份量骤增，而里面明明只是一些不吃重量的包装或纸团，此刻，却让路娴愈发觉得难堪其重，连带着她的整颗心，都不由分说地被往下拉扯，眼看就要脱手坠落，她赶紧伸出左手死拽，随后蹑手蹑脚几步——迅速撤离这个正在发生某种恶的现场，头也不回地逃回了办公室。

        把垃圾袋重新塞回脚边的垃圾桶，惊魂未定的路娴才发觉，她的额头已沁出一排密密麻麻的细汗，双睫往下一垂，神色落寞地对自己哑然几秒后，一记苦涩失笑袭心：路娴，你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你帮不了那个小女生的……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人性之恶，你一个局外人，改变不了……再说了，这个世界多少个这样的暗处，或是同样不开灯的大厦楼道口，亦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某些空间里，悄无声息地轮番上演着，就凭她一个想通通擦除消灭？天方夜谭……所以，选择视而不见，最省事！

        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毕竟本就与她无关……

        退一万步讲，即便刚才撞见的恶魔骚扰行径发生在这个公司内，她也用不着出面逞强。

        说到底，太阳之下，没新鲜事。

        六点一到，文凡妍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把一个人呆坐在位置上的路娴喊上，一块进电梯下楼。

        每次聚餐，他们这些非业务岗人员总是兴致高昂地打头阵，第一波结伴出发，有说有笑前往，而那些业务岗的，往往二话不说自觉顿后。

        一帮人刚进电梯，路娴却忽然想起什么，拔腿跑出电梯，折返公司，惹得文凡妍几人一头雾水，无奈之下只好按住电梯等人回。

        虽然包里已经有了一瓶辣椒水，但路娴还是决定把抽屉里备用的另一瓶一起带上，就当给这颗心再加一份安全感。

        文凡妍总觉得路娴有些反常，跟五点多第一次进到财务办公室，看到的她不太一样，具体哪里发生了变化，她却一下子说不上来。

        这会看着重新出现在视线里的异域美人，略显慌张地往电梯里急冲，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文凡妍下意识蹙了蹙眉，碍于方才等待的空隙，等来了一个乔炀，此刻只好按耐住一探究竟的冲动，简单说了句“小心”，言语提示着急的人别撞到了电梯内其他人。

        乔炀单手斜插在灰色西裤袋里，见进来的人是路娴，下意识收了收方才的思绪，注意力集中到这个主办会计身上。

        和文凡妍一样，这位分公司老总也在路娴这张淡定惯了的脸上瞧出了一些隐约的反常，硬朗的眉眼无声一微，忍不住开口关心道：“路娴，你没事吧？”

        路娴进电梯转过身的前一秒，毕恭毕敬地冲他打了声招呼，乔炀瞧得一清二楚，冰美人精致的小脸微微泛红，像是刚跑完步或运动完，想着都这个点了，应该不至于热成这样，又是短袖，除非身体抱恙。

        “……我没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电梯里那么多人，路娴本能地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口只惦记着掩饰，“谢谢乔总。”

        “没事就好。”乔炀比这位员工大九岁，黄金单身汉一枚，180的个在狭小的电梯空间内略显出挑。

        两个人是最后进的电梯，所以站得离电梯口最近。

        一问一答的工夫，靠里的文凡妍几个女职员抬头去瞧领导，望着他的后脑勺，心里微微一动，绕的都是同一个困惑：这块万年神冰竟然也会主动开口关心别人？还是女员工？什么情况？

        乔炀就站在她的身后，稍微一动可能就会碰到他，路娴如芒刺背，想起楼道口那个猥琐的男声，平日里时不时会来他们公司找这个领导，所以，对于他的声音，她能一秒识出，错不了。

        咬不准这两人之间的具体关系，路娴一想到刚才自己欲向前一步制止的冲动，不寒而栗，还好，忍住了。不然，她可能要面对的，还会有站她身后的这位老总……想到这，一颗心就更乱了，忽上忽下，让她莫名觉得体内有股火在暗烧。

        文凡妍想抓住机会，电梯下到二楼时，忽然热情喊人：“乔总，您今天这地选得真好，我刚网上翻了下网友分享的照片，湿地公园里的荷花，都开了呢！美得不行！我都看呆了！”

        乔炀微微侧头，听身后女职工讲完后，用三个字参与互动：“那就好。”

        语气淡得不行，一点都不带收着的拒人千里之外，文凡妍瞬间噤若寒蝉，前一秒还洋溢在脸上的笑，顷刻失了味：至于么……

        电梯门开了，路娴愣了愣，抬腿第一个走出去。这样疑似失魂的模样，与平常反差太大，乔炀不动声色地这一幕览入眸底。

        因为聚餐结束文凡妍还要回公司，便招呼路娴坐她车就行，到时顺道把人载回这里。

        路娴平时是走路上下班，极少开车，正好。致谢后便钻入后座，默声去瞧车窗外。

        湿地公园在城北，从财富大厦过去，车程约40分钟。

        这个点，下班高峰期，所以得做好一小时后才能驶达的心理准备。

        好在车内的人都有可聊天的伴，也不至于一路过去寂寥烦闷。

        文凡妍的车子加上她本人，一共四人，除了路娴不怎么吭声，另外三人聊得不亦乐乎，从最近的热播甜宠剧，到谁谁谁家的哥哥塌房最新进展，再到马上618活动各自要血拼的物件，一刻都不带消停的。

        耳边叽叽喳喳不停，路娴却一点都不恼，脸色平静，微微泛红，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出神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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