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大梦

月勾藏入乌云，许鹤卿的眼中只有燎燎火焰。

        命运时常弄人，似乎不把人折磨到痛不欲生的地步便不罢休。许鹤卿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谢惊澜记起这一切。

        痛苦压在一个人身上便已足够沉重，再来一个人并不会起到分担的作用，只会更加痛苦。

        事实碎在两个人眼前，许鹤卿就连伪装也无法坚持下去。

        可是，他已经不恨了，早就不恨了。

        在谢惊澜不知道的那些岁月，在他被迫伴随在万鬼窟里的谢惊澜身边的那些岁月。

        或许他真的只是做了一场，睡了四年的梦。

        薛华担忧谢惊澜中途反悔，长剑划出千道寒芒，万点光雨，血花当即溅出。

        他挑剑断了谢惊澜的经脉。

        而仙灵门的人祭出宗门至宝四方塔沉沉压在谢惊澜上空，苍古的威压澎湃而出，谢惊澜砰的一声跪下。

        其余之人更是纷纷压上法器，不敢有丝毫懈怠，必要把这个魔头剿灭在这。

        谢惊澜还是没有任何表情，连吃痛的意味都不曾有，薛华内心甚至产生一丝敬佩。

        他只是望了许鹤卿许久后，见许鹤卿垂头不再看他，他也就垂下头去。

        “许鹤卿！”

        许鹤卿茫然地抬头，不知柳直荀什么时候带着云岚宗弟子来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么狼狈的时刻。

        柳直荀对着在场众多门派之人拱手作礼，道：“灵霄乃我门长老，如今犯下如此大错，乃我门不幸。我身为云岚宗掌门绝不姑息，劳烦各位将他交由我派，我云岚宗自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柳掌门，你不会包庇他吧！？”

        “对啊，谁知道交给你后你会不会放过他？”

        柳直荀轻蹙眉头，做凝重之色。“那…”

        薛华这时也抬手道：“我等人已向魔尊许诺，魔尊甘愿受死，我们便放他，自然可以交予柳掌门。”

        众人一下熄声，正如薛华所言，他们已放话出来，就没有为难许鹤卿的必要，至少在谢惊澜面前，他们不能出尔反尔。

        柳直荀挑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是笃定了这帮人此时不能反悔。他松一口气，便一个眼神示意秋邢去拿人。

        就在柳直荀要带走人的时候，许鹤卿忽然叫住他，说：“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话音刚落，众人心中皆是一紧，生怕再出幺蛾子。

        许鹤卿只是抬手向秋邢借了一把匕首。

        薛华复杂地望着他，“你要杀他？”

        许鹤卿却说：“若我不这么做，他不会死心受死。”

        有人小声讥道：“早先听闻灵霄道长修无情道，果真无情。”

        “无情？这是自私吧！”

        许鹤卿并没有在意，人就是这种生物，他们要杀谢惊澜，却会因为他来动手而同情谢惊澜。

        讽刺。

        他朝着火幕走去，火势溅到他衣袂上，却温顺地滚回去。

        “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护我？”许鹤卿走到谢惊澜身前，问。

        谢惊澜不曾抬头，许鹤卿也看不见他何种神态，但那嗓音已久嘶哑。

        “师尊，徒儿这条命本就不该存活于世，师尊动手，徒儿很高兴。”

        许鹤卿缓缓跪下，将匕首扎进谢惊澜胸口。他勾抱上谢惊澜，唇瓣贴在谢惊澜耳侧。

        “这世上只有两种法子能叫你死，一是天焚，二是自行散魂。自古以来天魔根本不会寻死，所以这第二条也逐渐被人遗忘，但是谢惊澜，你知道。”

        谢惊澜笑了笑，艰难道：“徒儿明白师尊意思了”

        “可是谢惊澜，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决计不能活。”

        许鹤卿沉下声，“我知道你有办法，正如万鬼窟那样金蝉脱壳。”

        谢惊澜愕然道：“师尊？”

        许鹤卿却猛地起身，匕首带出一道血迹。“我会想办法逃离他们，四十九日后，来寻我。”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众人见着匕首上的血，又见谢惊澜一脸无措，纷纷惊在那没回过神，没想到许鹤卿这么狠辣。

        连薛华也情不自禁地问：“为何？”

        许鹤卿道：“无可奉告。”

        柳直荀直觉不妙，迅速地把人带走，到了无眠峰后才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许鹤卿身疲力尽，半倚在莲池边的摇椅上，打眼一瞧，池子里的莲花开得正好，鱼儿也游得正欢。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叫他别抵抗。”

        柳直荀噎在那，神色微变，略有几分诡异，“此次他真的会死？”

        许鹤卿晃了晃匕首，一路上他始终握着这把匕首。匕首上的血已经被他擦拭干净，现下被微薄月色下笼罩出一层朦胧银辉，看起来似乎有那么点温柔的意味。

        “是啊，怎么不会死？经脉被断，又有四方塔压着，跑得了吗？”

        柳直荀心生疑虑，“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瞧着没事？”

        许鹤卿闭上眼，“为什么要救我？”

        柳直荀负手背过身去，目光乍现狠戾。“我会派人照顾你，你好生修养。”

        许鹤卿隐隐感觉柳直荀不太对劲，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再加之他确实疲乏得很，很快就昏睡过去。

        接下来几日，柳直荀确实派人照顾许鹤卿，可许鹤卿却没再见到柳直荀。

        他想见一见柳直荀，却被弟子委婉拦下。无论是囚禁还是软囚禁这种事，没有睡比许鹤卿更清楚。他很快就意识到，他被困在无眠峰上，所谓派来照顾他的人只不过是为了监视他。

        许鹤卿凄凉地笑着，他不怪柳直荀。他和谢惊澜那些糟心事是真，柳直荀防备他是人之常情。

        外界对他是抱着后患必除之的想法，柳直荀顶着压力带他走已是莫大恩情，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是江眉弟子。

        一个捡便宜来的弟子。

        ——

        会改，马上改。

        司徒稷好奇地凑上前，见许鹤卿手中是本关于上古法器的记载。

        许鹤卿不慌不忙地合上书，“讨饭来的还是？”

        司徒稷说：“我在你眼里只会吃？”

        许鹤卿不作声，那眼神很明显的就在透露‘不是吗？’

        司徒稷哂笑，跟上许鹤卿外出的步伐，“你那个小徒弟哪来的？”

        “捡的。”

        “这一个两个都是捡的，都是模样漂亮的，你不会尽挑好看的捡吧？”

        许鹤卿：“…”

        谢惊澜远远望见师尊走来，忙跟上去，广场是无眠峰到藏书阁的必经之地，师尊不让他一直跟在身边，故此他便等在广场上。

        回到无眠峰，许鹤卿就要进厨房，顺口问司徒稷：“你想吃什么？”

        司徒稷笑道：“罢了，你也别忙活了，我此番来是与你说件事。”

        许鹤卿便掉头，随即疑惑地抚开谢惊澜攥住他衣袖的手。“你紧张什么？”

        司徒稷瞥向谢惊澜，眼神多了几分不清不楚的意味，“鹤卿啊，你这徒弟还是一如既往啊。”

        许鹤卿没在意这点小插曲，既然司徒稷没当面说出来，那便是要私下与他说。

        “说吧，什么事？”

        在谢惊澜和林止衣都退下后，许鹤卿问。

        伶俐的雨丝细碎浮沉，许鹤卿与司徒稷慢慢踱着步子，微风一吹，清幽的草木香也侵入衣袍。

        “谢惊澜真是你捡的？”

        许鹤卿想也没想就回：“不然我生的？”

        “…”

        司徒稷先是沉默，后是沉寂，等得许鹤卿快不耐烦之际，才缓缓道：“人间，将有天魔降世。”

        小心翼翼的语气让许鹤卿不解，“所以呢？”

        司徒稷总觉得一个正常说话的人面对许鹤卿时会被气死，再有涵养也都会逼得没有素质。偏偏许鹤卿这人还理所当然的浑然不知。

        他没好气道：“我在占卜未来魔界的卦象中，窥探到你徒弟的一丝气息。”

        “哦。”

        司徒稷：“…他背叛正道，堕入魔修，你就哦？”

        许鹤卿有点讶异，“我还以为你想说他跟天魔有关系。”

        司徒稷也惊讶道：“什么关系？”

        “天魔就是他。”

        司徒稷眼皮子不停地在跳，恨不得连嘴角也抽起来。“你自己看他那个没出息的模样，哪里像了？”

        许鹤卿一时反驳不出来，深深觉着这话有道理，又感觉不太对。

        没出息，他教的。

        许鹤卿假意咳嗽两下，清清嗓子，“那他又如何堕魔？想必是在攻打魔族。”

        反正没出息是一定的，不如顺势而为。

        司徒稷道：“你怎么不说他是被抓到魔族中的呢？”

        有道理，许鹤卿连连点头。

        司徒稷无语好半响，最后叹气道：“鹤卿，你需得小心些他。”

        许鹤卿还是点头，却有些敷衍。恍地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他问：“天魔是魔尊？”

        司徒稷决计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便说的认真仔细。“天魔降世，一旦势成，魔尊自然是他相当便能当的。”

        “自古以来，天魔便是不死之身，皆因天魔之血。天魔之血乃世间最纯最恶的一滴精血，附在骨中，便致使血生骨，骨生肉，魔躯不死不灭。”

        后面种种，许鹤卿都没再听进去，他只听见那一句‘魔尊自然是他相当便能当的’。

        他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司徒稷说着说着就发觉好友的不对，本欲跟许鹤卿好好聊聊他无情道一事也就此打住。

        “鹤卿？”

        许鹤卿顿时回神，“如何能在他弱小之时找到他。”

        司徒稷一时被震住，他一向和煦如春雨的好友在这一刻眉宇凌厉，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

        他叹道：“如若这般好找，各世家早已将其灭口。”

        许鹤卿神色几番变换，袖中的手捏得死，似乎失了温度。可没过一会，他便平静下来，只是思绪还是有些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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