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恨吗

“说来你可能觉得我在天方夜谭，司徒稷，我并非这里的人。”

        司徒稷莞尔，“你想说你并非这个世间之人。”

        “你早猜到了？”

        司徒稷站起身来，身姿挺拔，自有一股傲气。他道：“我司徒稷自诩碧落门百年天才，却始终在你这里吃闭门羹。那便只有一点，你的命格不属于这里。”

        “你居然信？”

        “三千世界，我有何不信。”

        许鹤卿便再无隐瞒的地方，他说：“我是无意中被带到这里来的，这蚀日镜可让我回去。”

        司徒稷略有迟疑，“那…谢惊澜呢？”

        许鹤卿平静道：“我不欠他的。”

        “他知道此事吗？”

        “不知道。”许鹤卿郑重地望向司徒稷，“也不能让他知道，不然我不会有机会，除非他死。”

        “可你不希望他死。”

        许鹤卿垂下眼，手指扣着蚀日镜。“他也不欠我的。”

        司徒稷看不懂他们这复杂的关系，虽然他和许鹤卿多年挚友，可他一直看不透许鹤卿。从第一次见面，司徒稷就能感觉得到许鹤卿的格格不入。

        他初始以为是许鹤卿初到云岚宗，散修惯了，与云岚宗格格不入。

        后来他渐渐感悟到，许鹤卿一直无法融入的，是这个世界。

        司徒稷不能在外人眼中消失太久，没多待一会就离开，只留下许鹤卿一人。

        而在外界，谢惊澜一直在找许鹤卿，各大门派也一直追杀谢惊澜。只是跟当年不一样了，没有人能再逼迫谢惊澜落入险境。

        但也跟当年一样，谢惊澜还是被丢弃的人。

        谢惊澜也曾来寻过司徒稷，彼时碧落门的人皆严阵以待，生怕这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会将碧落门变成地狱。

        司徒稷露面之时，眼见谢惊澜自己把自己搞得狼狈得很。胡子荏苒，目光呆滞。

        “他在哪？”

        司徒稷内心长叹一口气，“我不知。”

        谢惊澜说：“你跟他之间有传音术。”

        司徒稷陡然一惊，诧异道：“你原来一直知晓，那你…”

        谢惊澜眼中浮现痴迷，他道：“师尊喜欢的，我都会去做。”

        司徒稷被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半响他说：“我也联系不上他。”

        外界只知碧落门有一禁地叫清风境，却不知清风境在哪，更不知清风境有何特殊之处。能知晓这一切的，只有碧落门掌门及未来掌门。

        许鹤卿能得知清风可绝一切术法，还是因为司徒稷曾无意透露过。

        谢惊澜不信，司徒稷只说：“这上天入地，连你谢惊澜都找不到的人，我又如何能？”

        谢惊澜的脸一下就失去血色，他浑浑噩噩转身离去。

        再后来，司徒稷听闻谢惊澜回湘雅山了，没再现过身。众多正道人士皆嚷着杀上湘雅山，用天焚烧尽整座山。

        可这天焚却始终没烧上去，总被各门派邀去的司徒稷说：“谢惊澜又不是傻子，能任由天焚把自己烧死？”

        随后司徒稷就借口宗门事物繁忙，再加上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不再去做这乌合之众。

        回到清风境，就见许鹤卿愣愣地发呆。

        晚间的冷气削着他的脸，本是温和淡雅的面容此刻变得几分清凌起来，如一座孤独的冰雕，寒冷彻骨。

        司徒稷琢磨着放低语气，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许鹤卿转过头来，司徒稷彻底瞧清他脸上神情，那是司徒稷很难说得清楚的样子。

        或许此生，他再也不会再第二个人身上见到。

        许鹤卿合上眼，月影婆娑在他薄薄泛红的眼皮上，穿梭过密匝匝的睫毛，一点微光散在下眼睑上。

        他说：“司徒稷，我可以回家了。”许鹤卿轻轻扯出一抹讽笑，“可我需要去找谢惊澜。”

        “他在湘雅山。”司徒稷转身离开，月华勾勒出他一段影子，衣袂带起风，温柔地在割影。

        人与人之间，总会离别。抱头痛哭那不是司徒稷的风格，他只会轻快地摆手，“不送，珍重。”

        身后彻底没了气息，司徒稷知道，许鹤卿只是在等他回来，等这一句告别。

        他笑着走出清风境，却在看到熟悉的背影那一霎那僵住身躯。

        “师父？”

        碧落门的掌门太微回头，脸色阴沉。“你窝藏魔族余孽，该当何罪！”

        司徒稷辩解道：“鹤卿并非魔族余孽”

        “来人，把他压下去。”

        司徒稷还未说完话，太微便一声令下，四周顿时现出多名弟子。司徒稷心中一惊，道：“师父是何时知道的”

        “为师已通知各门派，现在许鹤卿应已落网。”

        “师父！不可！”

        “冥顽不灵！”

        ……

        许鹤卿体力不支地靠在一棵树上，面对这么多高手的围攻，他根本没有胜算。

        只是，他也感觉不到疼。

        薛华执剑上前，道：“你已无路可逃，乖乖束手就擒。”

        许鹤卿直起身，虽见一身狼狈也难掩风华，薛华一时间晃了眼，心想：难怪魔尊视他如命。

        下一刻，许鹤卿便平淡地问：“你还要杀我吗？”

        薛华扣紧剑，眉目闪过疑虑。

        还？

        这个字从何而来？

        众人上前绑了许鹤卿，严厉问道：“如何叫魔尊现身？”

        许鹤卿没什么力气地说：“等着便是。”

        诸位皆是大吃一惊，随即有人反应过来，怒道：“你早已通知那魔头！”

        许鹤卿没再应他，闭上眼假寐。那人恼羞成怒地一刀挥下，似是要给许鹤卿一个教训，却被一人给拦下来。

        许鹤卿睁眼一看，是薛华。

        薛华说：“我们的目标是谢惊澜，莫要多生枝节。”

        闻言，那人也只能愤恨下去，许鹤卿被绑在树上，看着他们匆忙布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十分好笑。

        这么怕，何必装英雄？

        “你似乎很高兴？”

        许鹤卿侧头，薛华还在。他算了算，如今薛华也不过少年出头，却已有这般成就。他想，这大概就是小说里天赋异禀惊艳绝伦的男主吧。

        那么反派便是十恶不赦的魔尊谢惊澜咯。

        那么他呢？

        哦，他是折磨魔尊，导致魔尊凄惨身世的炮灰师尊。

        真是一个不雅的身份。

        许鹤卿内心有点嫌弃，兜绕一圈，谢惊澜居然不是黑化男主？而是注定被正义之光灭掉的反派boss？

        薛华许久不见许鹤卿回话，又问：“听闻你原是云岚宗灵霄长老，怎么甘愿与魔尊同流合污？”

        许鹤卿反问道：“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

        薛华骤起眉，“天下人人皆知。”

        许鹤卿：“”

        虽然不知道事实是怎么被歪曲到这个地步的，但许鹤卿也没有必要去做多余的解释。

        忽而他扫视一圈四周的人，视线在女弟子身上多做停留，开口问：“你心上人是谁？”

        如果薛华是男主，那么他心上人便是女主。一般正常情况下，反派boss都会对女主一见钟情，被她的天真善良折服，从而与男主抢夺女主。

        许鹤卿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倘若女主在这里，倘若谢惊澜遇见了女主。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没他许鹤卿什么事了？

        薛华没料到这种时刻，眼前这人竟然还有心思考虑这些。随即他冷脸道：“休得胡说！”

        许鹤卿回想起上一世，似乎没见过薛华身边有女弟子，他颇有几分失望。

        时间就这么在寂静中过去，其实也没到一柱香的时间，谢惊澜便来了。

        许鹤卿只是轻声呢喃：“疯子。”

        剑架在许鹤卿的脖子上，那人声如洪钟。“谢惊澜！你若乖乖就范，我们便放了他！”

        许鹤卿余光一瞥，心中恶寒起来，他要吐了，怎么又是燕于飞？

        正道人士就没人了是吗？

        谢惊澜一步一步走上前，只盯着许鹤卿。薛华抬手劈去，银光大亮，恍若白昼。

        然而谢惊澜仍只是走近许鹤卿，半点不眨眼地承下这一剑。

        约有十步远，他才堪堪停下。

        “放了他。”

        许鹤卿多日没听到谢惊澜的嗓音，竟变得如此沧桑嘶哑。

        燕于飞迟疑地在薛华的眼神示意下，把许鹤卿带离此处。

        薛华也飞身一跃，同一时间，天焚熊熊燃烧起来，肆意的火尖如同魑魅魍魉挣扎逃出。

        谢惊澜在这其中一动不动。

        悟明大师从虚空中走出，一脸慈悲相。他说：“谢施主，若你甘愿受尽天焚七七四十九天，我们自会放过灵霄仙君。”

        谢惊澜还是没说任何话，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眼眸一片死寂。

        许鹤卿再也忍不住地冲着谢惊澜呵道：“疯子！你真的是疯子！”

        谢惊澜绝望道：“师尊，徒儿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前尘种种，师尊一直记得，便一直恨我是吗？”

        仿若春日头顶滚过的惊雷一般，这一劈下，许鹤卿便再也听不到声音。

        他轻微弯腰，捂住胸口，已全然忘了脖子上还架着利刃。

        他只能恍惚地感受到，这一颗心被千万只利箭反复地捅，捅了个穿透。

        “你记起来了。”

        过去那重复的、难堪的、相互折磨的轮回。

        寂寂的一霎那，又像隔世。

        谢惊澜说：“你恨我，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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