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肆

[所以，你要帮到底吗？]

        知江推开大门，见一袭藏蓝色浴衣的座敷童子乖巧地跪坐在玄关处。

        “你事情办好了？”知江放下书包，坐到座敷童子身边。

        [她的母亲决定离开那个男人了。]

        知江抬手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干得很好。”

        [可是——]座敷童子歪着脑袋看向知江，眼里没有一丝涟漪，[她提出离婚后那个男人好像不太高兴，你要去看看吗？]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浮上心头，知江赶紧站起身朝外走去：“我知道了。”

        [我能做的是让家人幸福，而那个男人算不上家人。]

        知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端坐在原地的座敷童子，她微微一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少女朝他眨了眨眼睛，转身开门跑了出去。

        一直没有半分表情的小男孩儿突然露出一个和表面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笑容，他抬头看向天花板，悠悠地叹了口气。

        [如果那时候我能遇到你，大概就不会变成妖怪了吧。]

        [真是笨蛋啊。]

        要说，源知江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是个笨蛋，要帮清水其实有很多种办法，所以她明明可以不用管石川的事……可是石川妈妈那张满是伤痕的脸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放任不管。

        在本家学习阴阳术的时候老师常说，我们阴阳师的能力是有限的。

        可知江也记得年幼的时候妈妈和她说过，虽然我们能力有限，但这有限的能力却能为常人创造无限的希望，上天既然赋予了你能力，那你就必须承担相应的义务——尽可能去帮助你能帮助的人。

        说起来，妈妈也是个笨蛋呢。

        赶到石川家的时候，知江看见大门正打开着，那漆黑的门洞仿佛怪兽张着的大嘴，一口就能将人咬得粉碎。

        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知江咽了咽唾沫，冲进了石川家。

        石川纱织红着眼，怀里抱着头破血流已经陷入昏迷的母亲，她怒瞪着那个男人，却深知自己无力阻止他手里的玻璃瓶朝自己砸来——

        结束了吗？

        也好，如果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石川闭上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落到身上，相反的，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后，墙角处传来了那个男人痛苦的哀嚎声。

        “你这种人真该被送到监狱里好好改造一下。”知江收回手，冷冷地看着墙角的男人。

        “你他妈的是什么怪物——”男人骂骂咧咧地摸了摸破掉的嘴角，刚才，一股奇怪的力量缠住了他举着玻璃瓶的手，下一刻，他就被狠狠甩到了墙角。

        石川猛地睁开眼，看见知江正站在她身后，而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狼狈地趴在了地上。

        “快叫救护车，还有，顺便报个警。”知江将自己的手机递给石川，然后绕过母女两人朝男人走去。

        “源！”石川握着知江的手机，不知为何，在看见她出现的那一刻自己突然变得很安心，“小心。”

        知江没有回头：“放心。”

        “你他妈——”男人刚爬起身，下一秒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抓起，朝着墙壁狠狠砸了过去。

        “我可不是什么怪物，”知江左手抓着一张蓝色符纸，一阵透明的气流围绕着她的整个左手，她一步步走近男人，“倒是你，心狠手辣的程度跟怪物有什么区别？”

        “啊，不对，”知江说着摇了摇头，“说你是怪物都是侮辱了怪物。”

        “可恶！”男人吃力地爬起身，怒吼着捏紧拳头朝知江挥去。

        “飒！”知江抬起左手，食指指向男人，顿时，围绕在她手边的气流汇聚起来，形成了一只透明的大手。

        这是没有实体的风系式神，名为‘飒’。

        不等男人靠近，那只大手一把抓住了男人的头，将他提到了半空中。

        “不知悔改，自取灭亡。”知江手一挥，男人再次被重重甩在了地上。

        [还要继续吗？我收不住手的话这家伙会没命的。]

        “算了，制裁人渣不是我的工作。”知江捏着符纸的手微微用力，一道蓝色火焰瞬间将符纸吞噬。

        此时的石川怔怔地看着知江的背影，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那个黑发少女仿佛身处两个次元……搞什么啊——她是会魔法吗？为什么她可以捏着一张蓝色的纸随意将那个男人在空中甩来甩去？还有那团蓝色的火是哪来的？她的手居然不会烧伤吗？

        知江一脚踩上男人的胸口，此时的男人已经全然没有了反抗的力气，看着少女冷冷的眼神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恐惧——她绝对是怪物！

        虽然有些害怕，但在飙升的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男人还是不服输地咒骂着：“你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妖怪！怪物！老子——”

        “吵死了，”知江蹲下身，伸出右手在男人的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阴阳术·禁锢。”

        顿时，男人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甚至除了眼球以外的身体部位都无法动弹了，他惊恐地转动眼珠看向知江。

        “不用担心，等警察叔叔来了自动就会解除了，”知江拍了拍手，站起身朝石川走去，“打过电话了？”

        石川将手机递换给知江，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谢，谢谢。”

        “不用害怕，我可不是什么怪物，我是正经的阴阳师，”知江接过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我们阴阳师的业务范畴是替委托人解决麻烦，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会主动制造麻烦的。”

        “刚，刚才，他在半空中——”石川突然有些后怕，当初是怎么敢去找她麻烦的啊？

        “那是我的式神‘飒’，他能操纵风和气流。”知江耐心地解释。

        “我……我会替你保密的。”

        “诶？”知江微微歪了一下脑袋，随后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个倒也没关系啦，阴阳师又不是什么违法的职业，只不过这个职业对许多人来讲会比较难以理解和接受。”

        “可是，之前你怎么不对付我们……”

        “我的职业道德不允许我伤害普通人，”知江说着指了指身后动弹不得的男人，“当然，人渣除外。”

        石川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母亲，鼻子突然一酸，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一直来都很愚蠢。

        真是没想到，最后帮助自己的人会是源知江，清水也是，明明她的妈妈对自己那么友善，自己却因为可笑的理由一再地伤害她……而自己那些所谓的朋友，她们明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从来没有——

        啪——

        石川狠狠朝着自己的脸打了一巴掌，在知江诧异地目光中缓缓抬起头，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源同学，谢谢……”

        警察将男人带走的时候他张牙舞爪地指着知江大喊：“那个女的是个怪物！她是妖怪！快把她抓起来！”

        “这男人在胡言乱语什么？天天家暴还好意思要抓别人。”围观大婶a愤愤道。

        “是啊，天天把老婆照死里打，我看他这是遭报应中邪了吧。”围观大婶b唾弃道。

        “这家伙整天酗酒，我看他神经早就出问题了。”围观大婶c分析道。

        见舆论风向对自己极为不利，男人干脆耍赖往地上滑：“那个女的真是妖怪！她差点把我杀了！你们快抓她啊！”

        和邻居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的警察们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厌恶，其中一个年轻警察指着一旁的知江说道：“这么一个小姑娘能杀了你？你是疯了吧！”

        另一个微胖的警察和同伴费力地扯着地上耍浑的男人，要不是碍于身份，他实在是想狠狠地揍这男人一顿：“跟你妻子比起来，你浑身上下都好得很，我看是你差点杀了你的妻子吧！”

        邻居们见状纷纷附和：“警察先生快把这个人渣抓起来吧！”

        男人对知江的‘指控’被众人当做精神不正常的胡言乱语给无视了，知江并没想过要他的命，所以这点‘小小’的教训自然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什么重伤。

        最终，男人还是被扭送上了警车。

        两分钟后救护车赶到，石川跟着妈妈一起被送上了车，门关上前，石川朝知江说了什么，因为周围有些嘈杂，知江并没有听清，不过她的口型好像是——‘谢谢’。

        接下来的半个月，日子似乎又回归了平静。

        知江和往常一样，在课间抽空看着新买的漫画，突然门口有人叫她的名字：“源，有人找！”

        一般来说，课间会找她的外班人员只有安井，但是安井通常都是大摇大摆直接走进教室，从来不会找人通传的。

        知江有些疑惑的将漫画放进课桌抽屉，然后起身走出了教室。

        “你是？”知江看着眼前身穿休闲装，留着一头栗色齐肩短发的少女瞬间有些愣神。

        “我是石川啊……前几天我把头发染了回去，顺便剪短了。”

        平时总是化着浓妆的石川第一次素颜出现在知江面前，不对，她应该是第一次素颜出现在学校，加上变化极大的发型和着装，知江一时真的没有认出她。

        “其实你这个样子比之前好看多了。”知江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听她这么说，石川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那个，我要转学了。”

        “啊？”知江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难怪你都没穿校服，话说，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石川瞥了知江一眼，低下头：“想了想，好像能道别的人只有你和上野了。”

        “川下她们呢？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石川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是在讽刺我吗？”

        “那倒没有，”从她的语气里知江隐隐听出了缘由，于是转移话题道，“阿姨还好吗？”

        “嗯，身体没有大碍了，上周在律师的帮助下签了离婚协议，”说到这里，石川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明天我们就要搬家了。”

        “要转学的话，应该很远吧？”

        “挺远的，不过是我妈的老家。”

        知江笑着歪了歪脑袋，诚心说道：“恭喜你，终于要开启新生活了。”

        “知江——”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清水看见知江和一个没穿校服的陌生少女正站在走廊说话，她有些好奇地轻轻喊了一声知江的名字。

        知江和石川闻声朝清水看去，在眼神交汇的瞬间，石川触电般地撇过了头，下一刻，她抬腿便想离开，或者说想逃开。

        然而她的手腕被眼疾手快的知江一把拽住，知江朝清水招了招手：“和叶！”

        不明所以的清水笑着走上前：“这位是知江的朋友吗？”

        “这位，是石川同学。”

        清水的笑容顿时有些不自然，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那个‘陌生’的少女，然后下意识朝着知江的方向挪了一步。

        “没认出来吧？”知江朝清水笑了笑，“所以有时候人真的可以有很大的改变呢，对吧，石川同学？”

        石川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击中了。

        如果要开启新生活，有些东西还是解开比较好吧？

        感觉到石川明显放松了下来，知江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腕，只见石川面向清水，然后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清水：“本来，我是想拜托源交给你的。”

        “不过或许当面道歉会更好，”说着，石川朝清水诚恳地鞠了一躬，“清水同学，一直以来真的很抱歉！我不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是希望你不要责怪上野，因为那都是我的错！”

        清水接过石川递来信封有些无措地看向知江：“我，我……”

        知江朝她微微一笑：“和叶，原不原谅本来就是你的权力，有什么话讲就可以了。”

        听到知江的话，清水仿佛受到了鼓舞，她突然提高了音量：“以前被欺负的时候我是真的有怨恨过，但是——”

        清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我也因此收获了知江和绪美两个很好的朋友，这是我十五年人生里第一次收获宝贵的友谊。对上野同学来讲，石川同学你也是她十分宝贵的友谊吧，所以才会为了你做伤害别人的事。”

        想到上野，石川突然地下了头：“你说得对，我其实根本不配获得她的友谊。”

        “朋友之间哪有配不配，”知江插话道，“我有听上野同学说起你们小时候的事，所以其实那时候她也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吧？”

        是啊，那时候为什么会站出来保护上野椿呢？因为——因为她们是好朋友啊。

        “一定要好好道别啊，石川。”知江拍了拍石川的肩。

        清水有些疑惑：“道别？石川同学要离开了吗？”

        石川轻轻点了点头：“明天就离开神奈川了。”

        叮铃铃——

        上课铃响起，石川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少女：“不打扰你们上课了，再见。”

        她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刚走不远，身后突然传来清水的声音：“石川同学！”

        “嗯？”石川回头。

        清水扬着手里的信封朝她说道：“我原谅你了！还有——以后的日子，要好好加油！”

        笨蛋——石川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谢谢你们，清水和叶，源知江，上野椿……

        以后的日子里，你们也要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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