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贰

比起损失两个芭菲，知江觉得能吃到清水亲手做的饼干一点也不亏。

        说起来，这是知江第二次到别人家里做客，当然第一次是去安井家里。和安井妈妈的热情外向不同，清水的妈妈十分温柔，和清水的个性倒是十分相似。

        那自己是更像爸爸还是妈妈呢？

        这个问题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知江脑海里的时候她有些吃惊，在没有见面的十年里，她好像很少关心和父母有关的问题。难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很想念他们的吗？可是怎么会呢？虽然每年过年妈妈都会打来电话，但是她从小就没有为此期待过新年。

        对啊，明明没有期待的。

        “知江？你怎么了？”见她发愣，清水有些担心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回过神来的知江连忙摆出一个笑脸：“啊，没事，我刚刚在想糖粉是放多少克来着？”

        清水笑着将配方递到知江面前：“看来知江还真是不擅长做烘焙啊。”

        知江撇撇嘴，一段悲伤的往事瞬间浮了上心头：“国中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上家政课做烘焙，我差点把烤箱炸掉了……虽然没出大事，但我还是被老师说‘源同学以后做了母亲也是要给孩子们烤点心的吧？这样可不行哦’，最可恶的是我们班好多男生总拿这件事开玩笑，还把我评为‘班上最不适合娶来做老婆’的第一名，现在想起来还生气呢！我才不稀罕嫁给他们好吗！”

        “没关系哦，至少仁王同学不是这么想的啊。”清水掩唇笑道。

        “和叶你不要乱讲啦！”知江气鼓鼓地看向身旁的好友，“虽然当时跟他不熟，所以他没有当面嘲笑过我，但是谁知道他有没有在‘班上最不适合娶来做老婆’这个环节投我一票呢！”

        “我想，仁王同学不会这么无聊啦。”清水觉得仁王虽然看上去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人，但是应该也不会参与那么无聊的投票。

        知江朝容器里一勺一勺放着糖粉：“这种事很难说——”

        “呀！”清水惊叫一声，“知江你还没称重量怎么直接放糖粉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

        一阵手忙脚乱。

        不过最后，终于在清水的努力和知江可以忽略不计的帮忙下饼干出炉了。

        清水戴着隔热手套从烤箱里端出了烤盘，知江看着冒热气的饼干咽了咽唾沫：“好香啊！”

        “不过我烤的饼干还是比妈妈差一点，”清水脱下手套，“小时候妈妈经常给我烤曲奇，我最爱吃蔓越莓曲奇了，知江呢？”

        “饼干的话我喜欢吃巧克力和牛奶味的。”知江说着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烤盘上的饼干，却被烫得瞬间缩回了手。

        清水忙将湿毛巾递给知江：“知江你没事吧？”

        知江接过毛巾擦了擦被烫到的手指，不好意地笑了笑：“没事没事，第一次看到刚烤好的饼干有些没忍住。”

        听到这话的清水有些吃惊：“第一次？知江的妈妈从来没有给你烤过饼干吗？”

        在清水这种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看来，小时候的点心通常都是妈妈亲手做的。

        知江神色一顿，随后很快恢复如常：“我小时候父母就在其他地方工作了，我是在京都被外祖母抚养长大的。”

        “这，这，对不起，知江——”

        见清水手足无措的样子，知江噗嗤一笑：“噗嗤——我没那么惨，我爸妈他们虽然在其他地方工作，但是并没有离婚啦！”

        为了缓解清水的无措，知江继续说道：“我是十二岁那年从京都搬来神奈川的，怎么样，一点也听不出我有京都口音吧？不过你可以问绪美，她会告诉你我国中一年级时的京都口音有多么纯正。”

        清水果然成功被带偏了话题，她睁大了眼睛道：“是诶，知江你真的是在京都长大的吗？我连一点关西口音都听不出来呢。”

        “哈哈，因为来了这里之后没有人再和我讲京都话了嘛，久而久之就被影响了啊，”知江说着故作骄傲地仰起头道，“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有一些语言模仿天赋在身上的。”

        “哈哈哈，还真是呢。”

        厨房里传来少女们欢快的笑声，从厨房门口经过的清水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女儿因为性格怯懦所以一直没什么朋友，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带朋友回家，看来真的是交到了好朋友啊。

        知江从清水家离开的时候，清水将剩下的饼干都装起来让她带回去：“虽然做的不是特别好，不过知江还是带回去给藤原学长尝尝吧。”

        得知藤原卓也是知江表哥，且这些年他一直作为监护人在照顾知江的时候，清水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虽然她一直很好奇知江为什么会成为剑道部的经理，但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没有问过，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回事。

        知江接过饼干：“好，那我就先替表哥谢谢和叶了。”

        “知江，真的不用我们送你一下吗？”清水的妈妈对这个长相可爱乖巧的女孩子很是喜欢，所以在知江回家时提出送她一段路。

        “没关系的阿姨，我家不是特别远。”

        “那路上小心，下次一定要再来玩。”

        “好，阿姨再见，和叶周一见！”知江朝门口的母女挥了挥手，转身走进夜色中。

        虽然从清水家到自己家并不需要乘车，但是走路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知江将饼干放进书包里，小声哼着歌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虽然现在不过晚上八点，但因为这一片都是住宅区，所以还是挺安静。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了这份宁静。

        “妈的！老子养你们母女一场，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吗！贱女人！”女人的尖叫过后，一个男人难听的骂咧声便从知江正路过的那栋房子里传了出来。

        知江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这时，一个大婶从她身边经过，见她站在那里赶紧出言提醒道：“小姑娘你可别站在这里了，快走吧。”

        “可是，里面好像在打架。”知江听着里面传来东西摔砸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

        大婶叹了口气：“这家经常这样，不过他们家的事谁也管不了。”

        知江正想说话，突然房子里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光脚女人，随即一个满身酒气的凶恶男人追了出来，他一把揪住女人的长发：“妈的，你还敢跑！看老子不打死你！”

        女人的脸因为男人的拉拽扬了起来，知江这才看清那张被遮盖在凌乱长发下的脸——事实上，知江已经看不清女人原本的样貌了，她满脸伤痕和淤青，最严重的是右眼，高高肿起来的眼皮甚至让她睁不开眼睛。

        “我说，你这样我可报警了啊！”大婶虽然不想管，但此情此景也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女人被拉扯着头发，痛苦地跪在地上，知江这才发现，她的腿上也满是淤青。

        男人恶狠狠地瞪了大婶一眼：“报警？你看哪次有用！你他妈少管闲事！小心老子连你一起打！”

        大婶皱着眉，拉着知江后退了几步，她低声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快走吧，这个女人也是奇怪，每次社区的相关人员上门调查她都说没事，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知江看着地上的女人，有些于心不忍，她上前了两步，不等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大喊道：“妈！”

        知江和大婶闻言转身望去，一个穿着立海大制服的紫发女生正站在两人身后。

        “石川？”知江脱口而出。

        石川看到知江一时有些惊诧，不过很快她收回眼神快步从知江身边走过，她走到男人跟前怒道：“你给我放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石川脸上，因为力道较大的关系，石川竟没站稳地朝后踉跄了几步。女人见状赶紧抱住男人的腿哀求：“求求你！不要伤害纱织！”

        男人抬脚狠狠踹开女人：“老子供她上学还供她吃喝，她就是这个态度跟老子说话的吗！”

        知江拿出手机，按下录像功能对准男人：“来，大叔看这边。”

        男人转头，看见黑发少女嘴角蓄着令人不爽的笑意，她举着手机对准自己，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种事情还真是难得见一次，发到网上让大家都来评评理。”

        “他妈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朝着知江冲了过去。

        大婶吓了一跳，她是真的没想到现在的小女生能这么勇：“小姑娘！”

        跑？跑什么跑？知江侧身躲过因为醉酒行动不太灵活的男人，顺便伸出脚将男人绊了个狗啃泥。

        知江看向石川，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石川赶紧扶起母亲带着她跑开了。

        男人摸了摸下巴，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见逃跑的母女两人他龇了龇牙大喊道：“有种跑了就不要再回来！”

        说完，他转头看向大婶和知江，大婶吓了一跳，赶紧拉过知江快步走开，嘴里还念叨着：“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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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园。

        石川将买来的拖鞋替母亲穿上：“妈……”

        “对不起，纱织，脸还疼吗？”女人伸手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

        对她来说，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所有人都劝她离婚，可其实当初嫁给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

        和前夫离婚后，对方很快就和外遇对象结婚了，然后两人离开神奈川搬去了九州。虽然法院判决了前夫赔偿，但是他以各种理由一再拖欠……无奈为了生计，她在夜场卖酒的时候认识了现在这个男人，虽然知道他的品性不佳，但为了女儿，她还是选择和这个男人结了婚。

        “妈，离婚吧，”石川握着拳头的手微微发抖，“你会被他打死的！”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纱织，妈妈心里有数的……不管怎么样，等你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就好了。”

        “你清醒一点！”石川猛地站起身，她含泪看着遍体鳞伤的母亲大喊，“你看我这个样子！你觉得我能考上大学吗！我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做这样的牺牲！”

        “纱织……”女人抬头愣愣地看着女儿，是啊，自从男人第一次家暴之后，纱织就不一样了……她以前明明很乖的啊。

        咳咳——

        黑暗处传来一个做作的咳嗽声，石川循声望去，知江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到了灯光下，她看了一眼石川，又看了一眼坐在石川对面的女人：“我正好路过。”

        “源知江。”石川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知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从书包里拿出两瓶水递了过去：“喝点水吧。”

        不等石川说话，知江快步走到女人身边将水放到她怀里：“阿姨你好，我是石川的同学，我叫源知江。”

        女人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她顺下几缕头发想挡住脸上的伤：“啊，谢谢你，源同学。”

        “你想做什么？”石川上前拉住知江的胳膊低声道，要真的只是路过她怎么会特意买了两瓶水？

        “先别说这个了，今天你们恐怕是回不去了，找个旅馆让阿姨休息一下吧。”

        石川慢慢松开抓住知江的手，心里有些触动，她看了知江一眼，转身走到母亲身边将她扶起，以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应该休息一下。

        看着母女两人的背影，知江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是不幸。]

        一个穿着藏蓝色浴衣的赤脚小男孩儿站在知江身边，他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得仿佛一个瓷娃娃，美中不足的是他从始至终没有过任何表情。

        “语气真冷漠啊，座敷童子，”知江吹了吹额前的刘海儿，“你不是给家庭带去幸福的吗？”

        [可我讨厌不幸。]

        “中国有句古话说‘众生皆苦’不是没有道理的。”

        座敷童子闻言看了一眼知江，淡淡地开口：[所以你呢？]

        所以我？

        知江笑了笑，没有回答。众生的‘苦’哪有那么单一，爱恨痴嗔哪一样不苦？看似幸福的人心里说不定也有不可言说的苦楚，可人生就是这样啊，即使面临痛苦，也要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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