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S01E04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移情会带来噩梦。

        威尔躺在床上，在他入睡困难的时候，男人就知道噩梦八成会在今天晚上来敲他的窗。习惯了不代表不会恐惧，可睡眠又是人体所需的必要养分。在睡着之前，威尔拧开了床头柜上的老式台灯，虽然梦里不会出现灯光，但至少当他惊醒的时候，暖黄的光线会让男人觉得好受些。

        他在黑暗中缓慢的下沉，失去意识的黑暗感潮水一样的漫上来，危险，安宁，舒适……无形的海洋包裹住了威尔的身躯，拽着他往更深的地方去，然后在某个地方吐出来。

        他的床变得坚硬无比，有热风伴随着列车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从身下往上吹拂，温暖他贴着坚硬的床的小腿。

        干肉和铁锈还有尸臭混合的味道出现在威尔鼻端，他感受到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两个。男人僵硬着身体不想转身，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肖恩·博格的尸体，极有可能是新鲜版本。

        有刀在划动什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是那名还不清楚身份的罪犯，锋利的钢铁刀刃划开皮肤，切开脂肪，血管和肌肉。

        血腥味越来越浓，浓郁的人血河从地板上漫出来，像是进水的船舱一样缓慢的上涌。

        血水线很快就到了床边的高度，威尔盯着那条即将超过高度线淌到床上，彻底将他浇的湿透的血湖，终于放弃了抵抗，转过身面对自己心里的梦魇。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肖恩·博格的尸体，更非罪犯。汤姆背对着他，男孩坐在床边，悬空手腕，弹奏一架不存在在世界上的钢琴，把名曲《致爱丽丝》弹的七零八碎，吊诡无比。

        威尔：“……”

        “需要乐谱的话，明天我给你带过去。”可能是汤姆本身没什么威胁感，威尔有点痛苦的抱怨：“但你得先让我睡觉。”

        “从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说，梦境是潜意识的某种投射。”背对着他的白发青年的嗓音远比破碎的《致爱丽丝》好听上太多，如果可以的话威尔更想听他说话，而不是听那首压不住贝多芬棺材板的世界名曲。

        青年继续用那把琴似的嗓子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你今天在用我保护你的睡眠，所以梦境里我依旧是你的守护天使。至于弹成这样——你可以自己给我换个好点的谱子。”

        威尔瞥了一眼不再往上漫的血海，不客气的点歌：“摇篮曲。”

        汤姆琴声一变，修长的手指敲击虚空，给他来了首安魂曲。

        威尔：“……”

        “你自己这么想的，探员，我敢打赌你一定在想，这小子不会把摇篮曲弹成安魂曲吧。”汤姆笑着谴责，威尔想，这大概也是他潜意识里认为汤姆总是会笑着的原因。

        感受到威尔的沉默，汤姆叹了口气，“现在，你想让我转过来，那么友情提醒，探员。”

        清朗柔和的嗓音在鲜红一片，完全被血海包围的空间中回荡，白色半长发的青年和他共处在床，或者说排气口这片孤岛上，咬词的气音仿佛叹息：“别给我安一张奇怪的脸，为了你的睡眠。”

        说完，他给了威尔两秒钟调整时间，然后转过了身体。

        映入威尔眼帘的确实是那张换到中世纪应该当场进教堂壁画的脸，五官漂亮，轮廓锋利，脖颈线条优美流畅，眼瞳色泽是浅淡的绿，蕴含着柔和的笑意。

        青年抬起手，像是要继续给他弹琴。威尔的目光下移，终于看清了那所谓的琴——新鲜的，鲜红的，阿诺德·比彻的肋骨。一大块肋骨像是猪肋排一样悬浮在空中，还往下滴着血。

        他的思维空白了一下，唯一的念头是：怪不得走音。

        血海呼啦一下漫了上来，直接把他们淹没了。

        威尔睁开眼睛，暖黄的光就像他想的那样投射进他的视野，他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六点。

        这暖光似乎有些意义，又好像用处不大，在噩梦里一觉睡到天亮的威尔想起梦里的场面，想到汤姆的琴声和那最后的场景，只觉得有点好笑。

        比起肖恩·博格的恐怖和严肃，汤姆的出现简直像是一场恶作剧，连恐惧都没法带来一点。就像青年在梦里对他说的——或者他自己潜意识化为汤姆的形象对他说的——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梦是他自己意识的投射。

        即使弗洛伊德的理论并不被学术界认可，威尔还是在刷牙的时候剖析了一下最后那个场面。

        是的，他自己有意识的在控制自己的想法与意识，所以能让汤姆不被安上肖恩·博格或是什么恐怖东西的脸。但他的潜意识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控制得住梦中的场面，所以硬生生的把钢琴替换成了阿诺德·比彻的肋骨。

        假如血海是他对于自己要做噩梦这件事的认知，显然他下意识地把汤姆做成了防护噩梦和血海的工具，并且持续性的用了半宿。

        直到他自己提醒了自己汤姆并非什么守护天使，而是另一名与另一个命案有牵连的犯人：用阿诺德·比彻的肋骨作为关键物品。

        于是血海上涌，噩梦开始……好像也没开始。

        威尔抬起眼睛，镜子中的男人神清气爽，没有黑眼圈。

        fbi的工作节奏总是很快，莱克特医生仅用一晚上就递交了关于杀害肖恩·博格的人的侧写。威尔简单翻了一下，和他的移情与汤姆的感觉没什么出入。

        汤姆在单向玻璃里吃他的早饭，牛奶冲泡的燕麦粥，外加一个苹果和两条牛肉干。这显然不是fbi惯有的早餐配置，威尔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估计是这小子讨了谁的喜欢，于是对方顺手给他带了点好吃的。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正在屋子里，看上去刚刚坐下。单向玻璃并不能关汤姆太久，如果在几天内他们无法定下阿诺德·比彻这个案子是由汤姆做的，fbi就只能放了这个青年。

        所以为了加快案件进程，克劳福德聘请莱克特医生又加了一次班。

        在威尔进屋的时候，汤姆看到了他，白色半长发的青年的手铐被延长到不妨碍基础活动的程度。青年放下刚咬了一口的苹果，率先跟他打了个招呼：“嘿，教授。”

        威尔不觉得对方在喊自己，但他周围确实没有别人一同进来。

        “为什么这么叫？”他拉开椅子，坐在汉尼拔身边时问。

        “因为你没告诉我名字，”汤姆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咬苹果，水果很脆，在他的牙齿接触到果面并将之咬下时发出清脆的喀嚓声：“我总不能每次都用‘你’来称呼你，这个词能指代的人太多了，人，动物，甚至是物品……”

        最后，他咽下果肉，总结了一下：“而且对我来说你比较特别。”

        威尔再一次确定了这个男孩儿确实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我查阅了关于pfos的资料。”莱克特医生带了很厚的一打文件，男人相当有礼貌的等汤姆啃完了那个苹果，将果核扔到垃圾桶里还擦了擦手，这才放下那些a4纸，进行对话。

        “嗯……情理之中，我弟弟一定跟你们说了很多。”汤姆眉头也没皱一下，但他稍微坐正了些，这是进入认真谈话状态的姿态体现：“那么我假设你们已经对这种物质有了一定的了解？”

        “皮毛上的了解。”汉尼拔措辞严谨的说，他盯着汤姆颜色浅淡的眼睛：“这种东西被广泛应用于日常用品的生产和加工过程，并且具有发育、免疫、神经等多种毒性。”

        这也是造成玛丽智力发育可能大有问题的根本原因。

        汤姆笑了一下，这次的笑意不达眼底，他只是勾起嘴角牵扯面部肌肉完成了“笑”这个动作，看起来冰冷的可怕：“继续？”

        “在五年前，wi公司生产的儿童玩具和孕妇及儿童用品就使用了pfos，因为这种涂料防油防水，可以最大限度保持玩具的光鲜亮丽，也省去清洁的麻烦，wi的玩具因此大受欢迎。”莱克特医生甚至没有看那打资料，男人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露出西装里一丝不苟的衬衫和精致的腕表。

        “但是婴儿会啃咬和舔他们的玩具，这是天性，所以不可避免的，他们会摄入一定量的pfos。虽然按照正常情况，这种后天摄入的微量pfos不会对他们造成极其致命的影响。但最重要的是，wi公司生产的带有pfos的商品包含孕妇用品，甚至是成套的孕妇餐具。”

        被肖恩·博格案子牵扯着，还没来得及去查阅被汤姆弟弟提过的pfos资料的威尔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扭过头，望向双手已经交叠着搭起一个三角的青年。

        “wi公司的商品开发部门非常聪明，他们开发了两套关于欢迎婴儿到来的主题厨具，根据婴儿的性别分为浅蓝色和浅粉色。因为外观的优美和带有pfos涂料所导致的清洁方便，这两种商品直到去年都还卖的火热。”

        但是在今年年初，这项商品彻底停产了。

        因为在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负责产品开发的罗伯特·西瑟罗收到了一封死亡警告邮件，邮件的拼写错漏百出，主题只有一个：让wi公司停止生产这两项产品，不然在三个月后他将会去见撒旦。

        底下还附有关于pfos涂料毒性的资料附件。

        罗伯特·西瑟罗没当回事，于是在三个月后的某一天——

        他被发现死在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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