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汤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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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芝加哥。
萧瑟的秋风卷起满地金棕色落叶,昨天晚上大雨的潮湿气还没有被早上的阳光压下去,草叶的清香混杂在秋风里,把男人手中烟卷点燃后逸散出的烟雾模糊出一片浅灰。
警车车灯闪烁的红蓝光将地上的雨水照映出冰火两重天,年轻的警员从警戒线内走出来,将夹着照片的文件递给面前的男人。
“这个月第三次了,都是wi公司的高层,”他心有余悸的搓了下手指,抿起嘴唇不知道怎么形容屋子里面的场景,“……都是血,长官,跑出去吐的人绝不是一个两个,那家伙把谋杀变成了一场艺术展览。”
男人接过文件,文件夹上的照片几乎是一片鲜艳的红色,深深浅浅的红色被涂抹在墙上,近乎完美的勾勒出了本杰明·富兰克林印在钞票上的那张脸。男人只是看了一眼就下意识转了下目光,稍微作了一番心理建设才继续打量这张照片:“阿诺德·比彻呢?”
“死了,”警员答道,“被剥了皮,从出血量上应该是活剥的,那个疯子为了用他的血作画,画一点剥一点。我们在现场找到了肾上腺素的注射器,但没有麻药,威尔说这是为了保持剥皮过程中被害人的全程清醒所准备的。”
“虐杀。”男人言简意赅的做出总结。
“准确来说是报复性虐杀,”身穿疯马皮夹克,戴着眼镜的男人从别墅里走出来,一边摘下手上并没有鲜血的手套,一边说,“犯人相当的冷静,他留给现场的所有东西都经历过整齐的摆放。他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根本不麻烦我们去多找线索,将犯罪器具全都擦干净整理好摆在桌面上……他是意图用这项举动告诉我们‘阿诺德·比彻罪有应得’。”
“你还得出了什么结论?威尔?”
被称作威尔的男人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斩钉截铁的说:“这是个相当谨慎的猎手,他跟踪阿诺德·比彻三天以上,甚至亲自看着比彻回过家。”
“结论是?”
“但最后他选择在wi公司动手,因为他——。”
“因为比彻有一个年幼的,不到五岁的女儿。”阿拉娜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走过来时不可避免的踩到了初秋还没完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个绘画技术高超的猎手并不是反社会人格,很有可能连危险人格都不是。与之矛盾的是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人在犯案时应该有恐惧心理,可恰恰相反,他冷静的要命。”
克劳福德有些暴躁的出了口气,“我假设你们说的是一个人格健全,思维正常,甚至还会考虑到不伤害被害人家人的杀手。而正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正常的杀手能做出把人活剥了皮还有闲情逸致作画的案子?”
不仅如此,这还是这个月的第三例了。
“杰克,是你聘用了我们。”阿拉娜直白且简短的提醒了一下上司这句有点儿冒犯两位心理学人士权威的话,把手上的文件袋递给了杰克:“和之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留下了字条。”
黑人长官抬了下眼皮,隔着文件袋看见了字条上笔锋微微有些凌厉的简直可以说是丑陋的字体。
——致亲爱的fbi警探们:
对于因为一些并不私人的原因而增加了你们的工作量这件事,鄙人深表歉意。虽然bsu行为科学部研究的人大多在精神上有些问题,但在我这里,一些行为皆有缘由,我的刀下亡魂也从不无辜。
或许你们会觉得一个罪犯所说的话并不可信?可敬的先生们,这并不是一封挑衅留书,恰恰相反,这是一封求助信。
因为一些财务上的困境,鄙人决定暂时停止这些无法给我带来利益的,屠戮金融罪犯的行为。当然,这或许需要你们支付一定的报酬。
五万美元,这点儿金额对你们来讲或许不算太高,是一台仪器或者一次行动的开支?但对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来说,已经足够买他的一辈子。
我需要一个通缉,可敬的fbi的先生们。三天后的下午,我会让一个人带着我和我的通缉,亲自去巴尔的摩找你们喝茶。
你们正在追捕的猎手t。
这封信拼写错漏百出,格式也简直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同。
“我们要付给一个罪犯五万美金吗?”杰克·克劳福德转过头,言简意赅的询问威尔,他的语句中透露出一种不赞同的味道,但微妙的停顿又隐约透露出这并非无法商榷。
五万美金当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根据这名犯人的狡猾程度,他们如果要强行继续追下去浪费的很可能不止五万美金。
威尔低下头扫了一眼那封信,然后抬起眼睛。
“他说的是真的。”
。
一辆白色的破烂suv停在巴尔的摩的街边,车里坐着一位白色半长发的青年,一位背着书包的短发少年,短发青年的怀里还抱着一名穿着薄羽绒服的小女孩。
车载音响里放着摇滚乐,重金属叮叮咣咣的声音吵的小女孩儿没法睡觉,她不止一次的抱怨的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但是坐着驾驶座的白色半长发青年一点儿也没有要调小音量的意思。他从纸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替小女孩儿擦了擦她流出口水的嘴角。
“小玛丽。”他笑眯眯的点了点小女孩的鼻子,嗓音柔和的询问:“想吃汉堡吗。”
“汤姆。”抱着女孩的短发少年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了口:“我觉得我们还有别的出路。”
“有吗?”汤姆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专心致志的逗着小女孩:“现在追我们的不是什么废物的城市警察,而是fbi。”
“有,只要我们跑到某个地方——”少年抬高了声音。
汤姆把手头的纸巾丢掉,拿起一边的可乐吸了一口,发出极大的呼噜呼噜的吸水声。他稍微抬了抬头,线条优美的下颌线牵连出漂亮的颈线:“然后不管玛丽的死活,继续靠给人割草坪和养蜂过日子?你不想上学吗?”
车里的水汽模糊上车窗,让玻璃透出一种朦胧的磨砂质地,可乐里的冰块在融化后改变了分布,隔着厚纸杯发出有些含糊的声音。少年一时没说话,很久之后他才慢慢的,慢慢的开口:“我不是为了上学,我是为了玛丽。”
白色半长发青年从鼻子里发出一道呼气声,他随手从包里翻出手-铐,不加犹豫的咔的一下将那白色的冰冷金属挂在了手腕上。
“五万美金。”他吹了个口哨,语气轻快:“速度,bro,这钱不转白不赚。”
一个少年和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一起带着杀手来领悬赏,这是比美国梦还美国梦的事儿。
克劳福德一度认为这世界上已经没什么能让他纠结糟心的罪犯了——直到他和小组成员们严阵以待的接待了这三个人,最大的那个是纽约街头帮派鲨鱼帮前成员,第二大的少年来自一个父亲酗酒家暴的家庭,据他所说为了不被打死所以他逃了出来,至于被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女孩——
“我之前帮派兄弟的前女友的孩子,虽然她是个白人,但无论是我可怜的兄弟还是她妈妈都是纯粹的黑人,所以她被我带回车棚了。”被手-铐铐在铁栏杆上,在隔离室接受审-讯的汤姆轻飘飘的说:“另外,玛丽小姐也是wi公司受害者,很不幸的是我们的美国和wi公司的律师并不打算为玛丽小姐的智力发育迟缓负责。”
在另一边的隔离间,棕色卷发少年也清楚地做出了解释。
“汤姆曾经很多次的试图上诉,他收集了很多玩了wi生产的儿童玩具导致发育出现问题的儿童的资料。公共辩护人很努力,可wi公司的律师提出了太多我们根本没法同意的解决方案,并且因为之前没有关于那种影响人体的pfos使用标准,wi公司拖延说要等检测结果出来再赔付……但是玛丽等不及了。”
少年看着眼前的女性警官,以一种超出年龄的清晰和理智解释:“她已经三岁了,至今还不会说话,甚至说不出来最简单的单词发音,只会像婴儿一样大哭或者尖叫。我们之前靠养蜂的钱带她去医院,医生说是智力发育问题,然而治疗费用太贵了,即使汤姆去同时打三分零工也帮不了她。”
“这不是你哥哥去杀戮wi高层的理由。”女性警官忍不住说。
“这当然是,”少年打断她:“汤姆手里有很详细的资料……”他的话戛然而止了那么一瞬间,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名为彼得的十五六岁男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虽然我没见过。”
威尔站在玻璃后面,目光掠向另一边的审讯室。
白色半长发的青年姿态轻松的靠在椅背上,抬起的手臂上纹着黑色的火焰似的纹身,那静静燃烧着的火焰像是要把他烧成灰烬一样。或许是察觉到了注视,青年微微侧过脑袋和威尔对上了视线。
威尔一惊,随即意识到隔着防窥玻璃除非这位名叫汤姆的青年有着窥视眼,否则绝对没法看见他。而对方在短暂的凝视玻璃后移开的视线也证实了他的想法,青年从双手被桌面上的铁链锁着,用一个单独的椅子腿(或许还有锁链)以微妙的平衡维持椅子和自己的整个重量的坐姿变成了更正常一点的,翘着二郎腿的姿势,右手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
“他这是在干什么?”克劳福德看了一眼那边的状况,问。
“应该是旋律或者别的什么……我看不太懂,他的手型应该是琴类。”
“巴里奥斯的大教堂,刚才审问的时候他用手在桌子上敲了一连串。”阿拉娜把手里的记录递交给他们,耸了耸肩膀:“很有名的曲子。”
威尔大致翻了一下记录本,纸页飞快的从他的手指间滑过去,然后他把这疑似并没有什么用的东西转手递给了杰克,又看向阿拉娜:“他告诉你的?”
“当然,我可没办法从几下敲击中判断出是哪首曲子。”
“你的意思是他并不讨厌和我们接触?”
“对。”阿拉娜看了一眼那边拨腻了桌面索性趴下打瞌睡的青年,“事实上他相当健谈,比起那些什么都不愿意说的人,汤姆他更像一本问题大全,在对阿诺德·比彻的死供认不讳之外,他总共问了我三个问题。”
她的话里的某些关键点令威尔彻底转过身来,目光透过眼镜镜片望向阿拉娜,两位心理学人士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问了你什么?”威尔问。
“一,监狱能不能提供可乐和薯条。”阿拉娜说:“第二个问题是里面有没有一些零工,他是否可以通过打工买点感兴趣的东西,书,耳机和音乐专辑之类的。”
认真看了一遍记录的克劳福德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看向黑色长发的女侧写师,语气里含着混杂了某种惊讶和好笑的重音:“显然我们的这位“剥皮客”将监狱当成了可以随意度假的地方,又或者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所犯下的事将令他在铁栏杆里反思终身——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彼得和玛丽的领养问题。”阿拉娜双臂交叠着抱在胸前,直视着克劳福德,“他希望彼得能够找到一个有知识和文化的家庭,最好是能够支持他好好读书那种。并且希望能有fbi的人收养那个叫玛丽的女孩。”
克劳福德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玛丽——我不清楚,也不确定她的脑神经是否受损,以后能不能恢复成正常儿童的智商。我们的钱不够去正规医院做细致的检查,而显然我也不能拽着医生的衣领让他给玛丽看病。”
在之前的审问中,汤姆的双手搭成一个三角型支在白色的人造板桌面上。阿拉娜注意到他的双手十指很长,指甲修剪的非常干净漂亮。中指和食指上分别戴着一粗一细两枚银色的戒指,细的戒指铭刻着罗马文字:“毕竟正规的医院需要正规的登记,假如被医生意识到玛丽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且我甚至不到21岁,那麻烦就大了。”
汤姆的语气非常温和,那种别说是罪犯,甚至在美国青年身上都少见的逻辑和思维都很清晰的说话方式令阿拉娜并不反感听他讲下去。
“更何况假如隔壁床的父母发现我给玛丽还有彼得做的饭有多难吃,可能会报警说我虐待儿童。”他甚至随口开了个玩笑。
“真的很难吃吗?”
“刚开始的时候彼得曾经试图装作发烧逃避我做的饭。”汤姆露出一个少年人独有的,看起来有点坏但又无伤大雅的得意微笑,这让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浅淡的酒窝:“直到他发现除非他自己学会做饭并且能一大早爬起来,否则别无选择。”
阿拉娜挑了下眉,这样有着生活气息的话显然不太符合关于“剥皮客”的侧写,虽然汤姆显而易见有着相符合的身高,对孩子的仁慈心和一些文艺气息,不过——
“现在我们回到正题,关于玛丽的收养问题。”白发青年将一不小心拐出去的话题又收了回来,他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戒指,眼睛盯着上面的罗马数字:“我罪不至死,女士,按照法律来看我将在监狱里待上二十年或者三十年,是吗。”
他说这句话显然不是要阿拉娜进行回答,所以经验老到的女侧写师也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等待他下面的话。
“我希望最好是由fbi的人收养她,虽然你们看起来很忙,但我个人认为你们有着不错的收入,相对优渥的生活和令人称赞的社会责任感……以及道德感。”
“这是夸奖吗?”
“当然是。”
“或许我该说谢谢?”
“em……那可能有点为时过早,女士,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颠覆你对我的认知,比如说我看起来像个乖宝宝,或至少是比较顺从的罪犯这种想法。”
汤姆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由衷的抱歉神色,这种神色很显然的流露在脸上。他看起来有点过于轻松,也因此让剩下的半句话更为令人毛骨悚然:“现在要查到一些信息太容易了,我不介意进入到铁栏杆之后,但等我出来的那天,如果被我发现有人虐待玛丽。”
白色半长发的青年压低了嗓音,身体前倾贴近了阿拉娜。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了起来,那种近乎由内而外瞬间改换了气质的状态足矣令许多胆小的人铭记终生,哪怕他们知道面前这个青年狩猎者的姿态并不针对于无辜者,然而那种仿佛蛇嘶的气音和毫不掩饰的威胁意味确确实实的散发了出来,并且令寒意紧覆上他们的皮肤。
“我会杀了他们,像宰杀阿诺德·比彻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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