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行

皇上到底对太子还有没有父子亲情，这是问题终将是无解了，因为就在天亮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皇上在龙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皇上走的很安详，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完全就像熟睡一样，就连睡在龙床脚下，距离皇上不足三步远的小宫人都没有察觉到半点动静。

天明时分，安公公如果平时一样轻手轻脚走进寝宫，小宫人已经起来并且把属于他的一条棉被叠好送回后门外的值房了。

见到安公公，小宫人赔笑上前请安，低声说：“陛下今儿睡的好，一声咳嗽都没有。”

安公公的心跳突然快了两拍，胸口袭来一阵阵揪扯的闷痛，也不管会不会惊动皇上了，一把推开小宫人几步冲到龙榻前，哗啦一声扯下了鲛纱帐，然后如同被雷击中头顶一般，整个人变成了一根木桩，杵在龙榻前一动不动。

小宫人被推了个跟头，扶着帽子懵头懵脑的爬起来，却被安公公的举动吓坏了，颤着声音小声问：“安爷爷，陛下……陛下……”

安公公脸色苍白如纸，表情木然地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小宫人，声音空洞得如同身处幽谷一般，“陛下驾崩了，驾崩了……”

小宫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见鬼一样看着安公公，牙齿打着磕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太子从梦中惊醒了，头一歪差点撞到面前的火堆里去，权梅亦连忙扶住他的胳膊，娇嗔地轻声说：“怎么这样不小心？被火烫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太子下意识抬手按了按胸口，刚才他在睡梦中突然胸口抽痛了一下，现在还在闷闷的疼，大概是这两天太累又没吃好的缘故吧，太子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已，抬头对权梅亦含笑点了点头，

“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大家都起来了吗？天威军可有什么动静？”

权梅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平和安然的太子，不由得脸上泛红，连忙侧过身，强作镇定地说道：“周将军醒来一会儿了，正在跟郭副统领一起吃早饭，太子哥哥也饿了吧，我先去给你倒杯温水吧，这里没什么东西，只能一切从简了。”

权梅亦说着话便要走，太子从后面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抬手抚了抚她鬓边的碎发，轻声说：“你别忙了，我自已来就好，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我哪里还舍得让你服侍。”

权梅亦的脸涨成了火烧云，飞快地回头看了太子一眼，又连忙转过头去，声如蚊蚋地说：“能服侍太子哥哥，是我莫大的福气。”

太子微微用力握了握权梅亦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大步朝着周将军所在的位置走去。

权梅亦红着脸怔怔望着太子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身才发现颜可正蹲坐在火堆旁边，手撑着下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权梅亦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再次升起，没好气地瞪了颜可一眼，“看什么看，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

颜可掩口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语气懒懒地回敬道：“那有没有哪位圣人说过非礼别做？我好好的睡个觉被你们吵醒，我找谁说理去？”

权梅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颜可懒得跟小姑娘斗嘴，从火堆底下挖出块烤山芋，拍了拍掰开递了一半给权梅亦，“快吃吧，等下还要拼命呢，没力气可不行。”

权梅亦心头一紧，刚才跟太子互诉衷肠时的绮旎心思迅速褪去，接过山芋蹲在火堆边努力啃咬起来。

颜可看着难受，用竹桶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边吃山芋边安慰她：“别想那么多了，听周将军的意思，天威军那个张什么的统领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等下没准一个照面就被咱们给灭了呢，只要收服了天威军，有这一万多人马在手，殿下就有跟朝廷一争之力了。”

权梅亦不由得轻轻点头，忽而抬起头认真打量起颜可来，“我怎么感觉你很懂这些的样子？我记得你的籍贯是很远的一座小城镇啊。”

颜可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却忘了刚拿过烤山芋，手上全是黑灰，顿时在脸颊上拖出一道长长的黑道道。“准确的说是您说的那座小镇旁边的一座大山里的小村子，我在小镇上遇到方大人那次，是我第二次离开我住的小村子。”

这样说来的话，这个小宫女就更不简单了，权梅亦知道颜可愿意跟她坦然说这么多，必然还有后话，挑了挑眉头静静等着。

颜可在心里给权梅亦点了个赞，像这样长的好看还聪明的女孩子，对了，出身还那么好，实是上天的宠儿了。

“但是我天赋异禀，进了东宫后在藏书阁看了几天书，就懂这些了。”颜可大言不惭地当面吹牛，还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权梅亦还以为能听到什么传奇故事，没想到颜可就给她说这个，立时便觉得索然无味，吃下最后一口烤山芋，便拍拍手起身去找太子。

颜可嘟着嘴在权梅亦身后低声自言自语，“我的话有这么离谱吗？只许你们哪哪都好得天独厚，就不许我聪明点天赋异禀了？真是，女孩子还是笨一点讨人喜欢啊。”

颜可的抱怨权梅亦一个字都没听到，她已经走到太子和周将军身边，静静听他们商讨对策了。

颜可自已坐了会儿感觉无聊，也讪讪地凑过去旁听。

太子无意中抬头看到颜可的脸，差点当场笑出声来，在这个场合发笑肯定是不应该的，太子连忙转开视线，专注地去看周将军那张老脸。

权梅亦察觉到太子的神情有异，疑惑地转过头过，正好看到颜可那张小花猫一般的脸，顿时哭笑不得地拉着她走开几步，抽出帕子帮她擦脸，边低声训她：“这么大姑娘了，也不把自已收拾整洁点，让人看到了多给太子哥哥丢脸。”

颜可这才意识到自已出丑了，讪讪地接过帕子自已擦了擦，不过口头上还是不能认输的，“哎呀，奴婢这是不拘小节好不？真名士自风流，而且奴婢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了，将来回宫了自然就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多少人巴结奴婢还来不及呢，谁敢说奴婢的不是？”

“你算个屁的真名士，不过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而已。”权梅亦快被颜可的厚脸皮打败了，没好气地甩给她一记眼刀子，“我可警告你啊，别以为你有功于殿下，以后就可以任性妄为了，败坏了殿下的名声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颜可无奈地退后两步，双手扣在小腹上恭敬一礼，“奴婢谨遵权小姐教诲，定当为殿下和权小姐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权梅亦怔了怔，神情变得很是不自在，小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担心你年纪小，一旦得势了会管不住自已……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好不好，我相信你不会让殿下为你左右为难的。”

权梅亦已经是少有的平易近人的贵族小姐了，颜可见好就收，抬头朝权梅亦露齿一笑，“奴婢说的是真心话啊，没有为殿下肝脑涂地的决心，将来怎么好意思享受殿下赐给奴婢的赏赐呢？不过奴婢相信，殿下跟周大人一定能想出好办法化险为夷，谁都不用肝脑涂地的。”

颜可这话权梅亦就很喜欢听了，笑容甜美地主动握了握欢喜的手，用力点头说：“自然如此，太子哥哥可是天选之人，这些磨难一定都不会真正伤害到他的。”

颜可没有权梅亦那种盲目乐观，不过她有信心在最后关头救下太子，至于太子之后能不能登基为帝，那就真的要看天意了，或者真的有转机也不一定。就算没有，她也只是完不成任务而已，保住太子做个普通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太子和周将军商讨了半天，应该是商讨出最后的方案了，周将军起身向太子一礼，带着手下去做准备，太子则起来缓缓走到权梅亦面前。

颜可不想做电灯炮，转身开溜，却被太子叫住了，“红杏也留下听听吧。梅亦，我要回京城去了。”

权梅亦大急，顾不上颜可还在旁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太子的衣袖，急切地劝说：“京城里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抓太子哥哥呢，你这一回不就真成了自投罗网？你别担心，周将军很厉害的，他一定能打败天威军的。”

太子宠溺地笑着抚上权梅亦的头顶，缓声说：“本王不是担心自身难保，而不是想再看到天朝兵马自相残杀，无论是天威军还是天诚军又或者是天翼军，都是天朝的兵马，他们可以死在边疆或者哪里，总之不应该死在自已兄弟的刀枪之下。

而本王一天不回京，这样的追捕就不会结束，这样无谓的牺牲就不会停止，梅亦，你能明白本王的，是不是？”

权梅亦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再说出劝阻的话来，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太子转过目光看了颜可一眼，“红杏是本王身边最忠诚聪慧的宫女，就留下来保护你吧，记着，本王走后你们两个也要尽快离开，战场从来都不是女子该出现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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