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山林中太子和周将军并肩而立，听着了隆隆的脚步声慢慢退去，周将军忽然转身对着太子长施一礼，“多谢殿下仁义之心。”

太子抬手扶起周将军，语气怅然地说道：“这是天朝的兵，守的是天朝的安危，损伤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如果本王不是被逼到绝地，也不会……”

话不在多，太子和周将军彼此明白就行了，再次沉默下来侧耳静听大路上的动静。

张环带着步兵退出了阵地，找了个空地清点人马，才发现连天羽军的面都没见到就损失了近一半的人马。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憋屈早就让张环不顾死活冲上山去找天羽军拼命了，但是此时此刻他只有沉默。

副将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山林方向，低声请示张环：“咱们这仗打成这样，等下统领必然要怪罪，咱们怎么……”

张环抬手阻止了副将的话，沉声问道：“兄弟们的尸骨都收敛了没有？伤员可有得到救治？”

副将张了张嘴，喉咙里如同哽住了一根鱼刺，吞不下吐不出无比难受，好一会儿地勉强说道：“兄弟们的尸骨……太多了，怕是统领不会同意我们浪费时间冒险去收敛的。

医官的队伍之前被挤散了，伤药损失了多少……伤员大多是踩踏伤，用树枝撑一撑捆一捆，还能熬上一段时间。”

踩踏伤多是伤筋动骨，却只能用树枝撑一撑捆一捆，运气好的能熬过去，运气不好的感染了就只能断胳膊断腿，甚至是送命了？

张环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把脸，转头向统领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军之统领，却比我这个粗人更糊涂，这些兄弟的命算是白送了。”

副将没听清，抬头疑惑地问张环，“将军说什么？”张环却沉默着不想说话了。

一万人马刚到达战场就损失了将近一半，尤其是骑兵的马，几乎没有几只是完好无缺的，死在战马铁蹄下的骑兵不计其数，十不存一。

有兵没马骑兵也只能当步兵用，而且由于平时训练的侧重点不用，没了马的骑兵比普通步兵差上了一大截。

经过了近一个时辰的混乱，天威军统领总算收拢住了人马，清点完人数又气得发了一场脾气，指着山林的方向怒骂了一通，然后强压下怒火重新排兵布阵准备正式进攻。

当然，对于张环这种败军之将，统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骂了几句一脚踹到了旁边，另外点了冯轲为先锋，带领二千人马再次进攻。

张环捂着被窝心脚踹得闷痛的胸口，爬过来抓住统领的战袍，急切阻止说：“统领大人，天羽军有火油，方才末将和兄弟们身上都被淋上了火油，如果不是周将军心善没有点火，如今末将已经是一只烤猪了。

还请统领大人跟诸位大人再定良计，正面进攻只怕不是对手啊。”

一听说天羽军手里有火油，统领心里也不自觉地颤了颤，但是张环竟然说周将军心善，统领就不能忍了，再次一脚把张环踹了出去，指着他大声呵骂道：“你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自已被周疯子的名头吓破了胆，不敢与之对敌，还编出个火油来当借口动摇我军心。我倒是怀疑你被周疯子收买，背叛我天威军和朝廷了。

来人啊，把这个叛徒给我绑了，待我天威军剿灭叛军后再带回京城一起问罪。”

张环原本就不是善辩之人，几句话被扣上了叛军的罪名，又气又急又争辩不清，急得头上青筋乱迸，挣扎着不肯受缚。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被侍卫们一拥而上五花大绑押了下去。

张环挣扎着扭头看着昔日同生共死的战友，此时个个对他怒目而视，不由得好急怒难当，大声吼叫着：“张友和！你身为一军之统帅，却狂妄自大好大喜功，如今中了埋伏不说改变战术，只知拿兄弟的命去填，就算胜了那些死去的兄弟们也回不来了啊！张友和，你可对得起你身后的帅旗，你可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兄弟们。”

统领被骂得脸色涨红，侍卫们连忙掏出块破布堵住张环的嘴，架着他快步退了下去。

素日里侍卫们跟张环抬对不见低头见，也算有些交情，有好心的便低声劝他：“大人中了埋伏损失了那么多人马，正在气头上呢，将军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惹他发火？还是暂时消停些吧，等大人气消了您好好去赔个不是，今天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张环被堵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能闭上眼睛不看众人。

这次当先锋的冯轲是张统领的女婿，当年从武举出身，被张统领榜下招婿，娶了张统领的二女儿，真本事没多少，却最会看人眉眼高低，把张统领巴结的将他看得比亲儿子更重。

此时听见张环说天羽军手里有火油，冯轲心里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偷偷凑到张统领身边低声说：“爹呀，张环平时看着倒是个老实人，说不定他刚才的话是真的呢？万一天羽军手里真有火油，一沾火星小婿可就回不来了啊，二姐儿刚怀了身子，万一小婿出了事，可让她娘两个怎么办？”

张统领让自已女婿带队当先锋，也是有自已的考虑的，就算天羽军再厉害，毕竟人数有限，刚才死了三千多人是吃了不小的亏，但是天羽军又不是天上的神仙，还能把整座山都变成机关不成？

再厉害的陷阱被那三千多人的尸骨，填也填满了，冯轲此去就是稳稳的拿战功，没想到这个平时张嘴闭嘴都是什么战术战策、建功立业的女婿，到了关键时刻却被连到手的战功都不敢拿，不是“万一”就是“如果”，一点军人该有的血性都没有，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张统领把好事留给自家人，别人不可能私下不说闲话，可是自家人却还要推三阻四的，张统领不由得气恨恨骂道：“没用的东西，现成的战功抬抬手就拿到了，你还不敢伸手，要你有什么用？亏你还记着我小外孙快出生了，不趁着这个机会捞点战功往上爬一爬，挣份家业给我小外孙，光指望着靠我这张老脸给你铺路，得熬到猴年马月去？

你也别给我花马溜嘴的说那些漂亮话了，我只问你，这个先锋你当是不当？不当自然有人抢着当去，只是以后你也别再往我跟前凑合，也别指望我再腆着老脸给你争战功去。”

张统领心情不好，骂得格外重些，冯轲被骂得不敢抬头，却又实在不敢去冒险，眼珠子转了半天，突然想到什么，急切地说：“小婿不是胆小怕死，只是咱们到这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却没看到天翼军半点人影，他们该不会叛变跟天羽军一起投靠太子了吧。”

张统领不由愣住了，这才想起皇上就是接到天翼军的求援信，才派他带兵驰援的，可是正如冯轲所说，他们来这么久，还中了埋伏死伤了那么多人马，天翼军却一直未曾露面，这实在是太有蹊跷了啊。

“是啊，统领大人，咱们还是确定了天翼军的去向再进攻不迟。”冯轲的同科、如今任随军参谋的刘继接收到冯轲暗示的眼神，连忙上前一步，振振有词地分析，“如果天翼军真的投靠了太子，那么太子手下的人马，保守估计也有六千以上了啊，再加上之前的二千御林军，万一不是战败而是早被太子收拢，那么太子手下的兵马数量已经超过我们天威军了啊。”

七、八千人能做的事，可比二、三千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张统领心里也不由得开始打鼓，同时也暗暗埋怨起皇上来，也不搞搞清楚具体情况，只凭着一封求援信就派他的天威军出来驰援，这不是让他们天威军白白送死吗？

可是张统领却忘了，他带兵前来的时候，就应该提前派出斥候摸清敌情，而不是自恃人多马壮就一路声势浩大的直接冲过来，中了埋伏又能怪得了谁？

当然，为了应对天威军的斥候，天羽军也是做出了很多准备的，可惜张统领太过自大，周将军和众副将、参谋商议出来的那些妙计都没机会用。

周将军和太子并肩站在半山腰上，眺望着山下大路上宛如长蛇的火把，那火把最密集的地方，就是张统领的所在。

“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张友和这会儿应该想起天翼军来了，然后就会迟疑不定，不知该打还是该逃，天亮前后大概能拿出个主意来，殿下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要打也是天亮之后的事了。”

同在京中驻扎，周将军对几个统领和主要将领不说个个了如指掌也差不多了，之前还担心皇上会派天诚军来，天诚军的统领是真正在战场上用命拼出来的，手下副将也个个肖勇善战，天羽军以不足千人对上天诚军大军，真的就只有尽量拖延时间，给太子多争取点逃亡时间的份了。

没想到皇上会派出了天威军，更巧的是天威军统领张友和亲自带队，周将军只能猜测，这是天意，或者是皇上还对太子留有几分父子亲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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