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女帝

酉时，也就是晚上六点，公主府忙碌起来。

        燕安被一行侍女服侍着穿衣，上妆，中途还吃了两口新鲜出炉的糕点。据说是胡人那边传来的美食，名叫毕罗，里面加了蟹黄。好吃是挺好吃，就是有点油，吃完还得洗手。

        有侍女奉上花茶，燕安喝了一口，朝镜子里的自己看去。

        镜子里的美人艳若桃李，和大皇女的冷若冰霜是两个极端，长得有三分相像，气质完全不同，各有各的美。接着朝装扮看去，衣服是大周朝的公主礼服，绣纹样式都很精致，一看就是个体面人，只是

        她的头上为什么还插着那几根红色的羽毛？

        红珠怯怯道：“公主素来都是这么装扮的，并非奴婢自作主张”

        燕安默了默，决定征求红泥绿蚁的意见：“你们觉得我头上这几根好看吗？”

        红泥点了点头，绿蚁则道：“好看的呀公主，您是整个望京最最美丽的女子！”看她的表情，是真的觉得头上那几根好看。

        燕安不死心，追问：“别的女子头上簪的都是牡丹芍药，只有我头上插几根毛，你不觉得太不合群了吗？”

        绿蚁却道：“正是如此，才能显出公主的与众不同之美！”

        绿蚁说得如此笃定，燕安不禁再次看了看自己头上的红羽，依旧欣赏无能。

        算了，不强求，没有合理的理由还是维持原样吧。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公主，十六公子求见。”

        “请。”

        侍女应是，领了怀舟进来。

        怀舟的手里捧着一个瓷瓶，瓶中立着两束红艳艳的荷花。他一身石青色圆领袍衫，像湖水一样，从荷花后探首，含笑道：“殿下，荷夕院新开了两枝红莲，我和小盘送来与你观赏。”

        荷花红艳似火，绚丽夺目，十分好看。燕安很喜欢，笑着说：“谢谢怀舟。”

        小盘子摇了摇手中的荷叶，燕安低头接过，将先前那碟蟹黄毕罗捧给小盘子，道：“也谢谢小盘子。

        小盘子开心地吃起了糕点。

        红珠看了一眼十六公子，低下了头，上前要接瓷瓶，险些要触碰到瓷瓶上的手，却被那人不动声色地让开了。红珠低头，却见十六公子身边的小盘，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中一惊，后退两步，不敢再上前了。

        眼神交际，瞬息之间，谁也没有发现。

        怀舟面上笑意不变，打量着燕安身上的装扮，道：“这两枝红莲开得巧，正配殿下今日的装扮，倒像是特意为殿下而开。若不簪花，岂不是辜负了它们的美意？”

        瞧瞧这彩虹屁吹得

        正合心意！

        燕安正想换了头上那几根迎风的红毛：“那好，就要这个。”

        红珠站着不动，燕安正奇怪，怀舟折断红莲上前：“我来为殿下簪花。”他已经将花放在了燕安的头上，这时候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伤感情了。

        两人靠得很近，燕安几乎贴在他身上，鼻间是不知名的淡香，她屏住呼吸，过了会儿问：“好了吗？”

        怀舟终于退后，歪头打量：“公主很美。”

        燕安转过身，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满脸红霞。

        怀舟问道：“殿下容禀，荷夕院长廊空旷，怀舟今日想出府买些花种，请殿下允准。”

        燕安像踩在云上：“允准。”

        一直到坐上马车，燕安都在走神，她按了按心口，平顺呼吸。分神去看腰间的鞭子，这是怀舟送来的配饰。他说：“殿下带上这鞭子，真真是英姿飒爽，风采过人。”

        燕安：“”

        若不是怀舟无意的提醒，她怕是要忘了，鞭子是六公主出行必备之物，特意用来抽人。

        马车外忽然有人叫她：“六皇妹。”

        燕安掀开帘子，看到并行马车里的四皇子。她对这个风趣幽默的皇子印象很好，尤其是他还给自己送了那么多小玩意儿，非常平易近人。于是热情地回应道：“四皇兄！”

        接着四皇子问：“你《金刚经》抄完了吗？”

        燕安：“”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喜欢的人就会成为讨厌的人。

        燕安放下了帘子。

        “六皇妹！六皇妹！”

        燕安想想四皇子对自己的好，深呼一口气，决定不跟他计较，掀开帘子：“四皇兄有什么事？”

        四皇子看着她头上的红莲，忘了自己要问什么，疑惑道：“哎，你今天怎么不插那几根红毛了？”

        燕安：“”

        燕安再次放下帘子。

        绿蚁终于忍不住争辩：“四殿下，那不是红毛！那是番邦使臣进贡的鸿雁翎羽，整个大周朝只有六支的！”

        四皇子迟疑：“那是鸟毛？”

        绿蚁纠正：“是鸿雁翎羽！”

        四皇子倚着车窗笑道：“那不还是鸟毛吗！六皇妹你不知道，每次你插那几根鸟毛在头上，整个人就像一只趾高气昂的小公鸡”

        燕安：“”

        虽然她也这么认为，但是自己知道和别人说出来是两种感觉，后一种感觉尤其不好！

        她敲了敲车壁，对骑马随行的红泥说：“快点走！”

        马车加速前行，四皇子还在后面唤：“六皇妹，别走那么快，怎么又丢下四哥——”

        听到“又”字，燕安满意地笑了，嘱咐红泥再快点，彻底把那恼人的声音甩在后面。

        到了皇宫，一个眼熟的内侍早已等着，躬身行礼：“六殿下，陛下在行月台等您，奴婢为您引路。”

        一路上遇到宫女内监，都停下来行礼，燕安目不斜视，专心致志扮演“趾高气昂的小公鸡”。终于在一处城墙前停下，内侍拦住了想要跟随的绿蚁红泥，恭敬道：“陛下只传召了六殿下一人。”

        燕安看了一眼绿蚁，后者立刻会意，上前塞了个荷包给内侍，问道：“陈公公，不知陛下传召公主有何要事？”

        陈公公也不扭捏，大方收下，看着燕安提点道：“崔家二公子前些日子来拜见陛下。”

        点到即止，燕安明白了，对着陈公公道句谢，提着裙子，拾阶而上。越往上越是静悄悄，燕安几乎要以为这上面没有人。楼梯走到尽头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墙边站立着的女人。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所以墙边站立的女人，一定就是大周女帝了。

        燕安小心翼翼走过去，躬身行礼：“拜见母皇。”

        女帝看月亮看得出神，忽然转身过来，对着燕安颔首：“燕安来了？不是跟你说过，见到母亲不用多礼。”她朝燕安伸出一只手，声音很温和：“过来这边。”

        燕安抬头，意外地发现女帝穿着很家常的衣服，打扮也简单，不像一国皇帝，倒像是哪一家的贵妇。她和女帝对视几秒，低头，并不掩饰自己的陌生和不适应，僵硬地将手搭了上去。

        两人走到同一个地方，燕安才发现女帝不是在看月亮，而是在看远处的灯火。行月台很高，站在这里能将看到半个望京城，灯火通明，热闹繁华。

        一时寂静无声，风轻轻吹过。

        燕安放松在这景色中。

        “燕安和往日不一样，今日竟然这般安静？”女帝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时间，燕安连自己掉马后，可能被女帝当作妖怪处死都想到了。

        很快她冷静下来，否定了这种可能。寻常人不会想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尤其是皇帝，他们自奉为天子，却也知道，天子的身份在某种意义上，也只是帝王术的一种。

        静默了一会儿，她选择避开这个话题，问道：“女儿砸了芳菲院，母皇怎么不问我崔云楼的事情？”

        这句话是她深思熟虑后问出的。

        首先避开了直面回答女帝的问题。其次暗示女帝她之所以如此安静，有可能是因为大闹芳菲院产生的愧疚。最后是陈公公的暗示，女帝今天找她的目的，是解决崔云楼和她的婚事，那么就干脆不要说别的，提醒女帝直接进入正题吧！

        果然，女帝摸了摸她的手，问：“阿尧教训你了？”

        阿尧？姬尧。是大皇女。

        燕安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毕竟六公主一看就惹祸很多次了，大皇女也教训很多次了。芳菲院那一日大皇女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今日倒是乖觉”，那么反向推断，六公主以前对大皇女的教训很可能有反驳的。至于到底是表面乖巧背面悖逆，还是直接正面刚，燕安就不清楚了。

        于是，燕安选择低头沉默，让女帝自己猜。

        反正女帝肯定早就知道大皇女教训她的事情，问这句话也没指望她正面回答，顶多就是探知一下她的情绪。她不知道该表现得懂事点，还是不懂事点，索性就让女帝自己猜。

        “怎么又不说话？”对于这个女儿，女帝还是很爱护的，并没有计较她的沉默。反而注意到她头上的红莲，说：“这朵莲花开得倒好，燕安戴着很是好看。”

        “看到这红莲，朕倒是想起你父亲来。他在世的时候，会在夏日清晨早起，趁着太阳不那么烈的时候，去荷花池里划船。采到荷花，就装到瓶子里送到我这里。采到莲子，就吩咐御厨做成莲子粥。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拿着杯子去收集荷叶上的露水，然后泡茶给我喝。”

        原来六公主和大皇女的爹，前丞相徐谦，已经去世了。

        难怪，女帝朝政繁忙，管不了纨袴膏粱六公主，她爹又早逝，只剩个同胞姐姐，偶尔替父母处理一下六公主的混账事。

        和燕安推测的大差不差。

        女帝看着燕安，眼中有慈爱和悲伤：“你父亲去世你才那么点大，应是记不得他的模样了。”

        这话像是感慨，大概也没指望燕安回答。

        回忆结束，女帝给徐谦发了张好人卡：“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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