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赴宴补习老师

这一天惊吓不少，燕安以为自己睡不着的，谁知一夜无梦。醒来后觉得自己对不起怀舟，于是跑完步吃完早饭就去看他。

        荷夕院前的一方莲塘中，有粉色的荷花已经开了，偶尔有几朵稀疏的红莲，藏在荷叶里轻轻摇晃，不肯露面。天边飘出几缕橘色烟霞，太阳还没完全出来，正是清晨好时候。水面上吹来一阵柔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燕安走过水上长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出神地想：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夏天要是住在这里

        蚊子一定特别多！

        小童在门口叫她：“公主。”

        燕安回头，看到一个白嫩嫩的十岁小孩。她认得，这是府里厨娘的孩子，名叫小瑞，被送来在孙大夫手下打杂。每次看到他忙前忙后，燕安都会有一种使用童工的罪恶感。

        “乖。”燕安捏了捏他的包子脸，他还不乐意，想躲又不敢躲，纠结都写在脸上。燕安打招呼：“小瑞大夫，早上好。怀舟起了没有？”

        小瑞一本正经行礼，道：“怀舟公子还在睡，师傅说他要到午饭的时候才会清醒。”想了想又说：“头上的药已经换过了。”

        燕安摁住他的头发，揉乱了。迎着小瑞气鼓鼓的眼神，掏出几块早饭时顺来的红豆糕递给他：“小瑞大夫辛苦了，这是给小瑞大夫的谢礼。我进去看看他，你快吃饭去吧，我刚才听到你娘叫你呢。”

        小瑞眼睛一亮，包子脸也不鼓了，眉眼弯弯地道谢：“谢谢公主。”

        燕安抬脚进了屋里，鼎炉里飘着白烟，燃的不知道什么香。怀舟躺在纱帐后的床榻上，燕安掀开纱帐，他还在闭着眼睛，不曾醒来。

        不过脸色倒是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床边还趴着一个守床的小厮，和小瑞差不多大，正小鸡啄米地打瞌睡，被燕安的脚步声惊醒，睁眼朝这边看。迷迷糊糊地，认不出燕安是谁，一看就不清醒。燕安连忙摸了摸他的头，小声哄道：“你睡，你睡。”

        摸了两三下，这小厮彻底趴下去，手里的扇子也掉了。

        燕安扯了张毯子盖在他身上，自己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坐下了。天光正好，她掏出了袖子里藏的书——《大周礼制》，里面讲的有一国公主应有的礼数。

        起因是前天有宫里的人来传大皇女的口谕，说是女帝要办夜宴，君臣同庆，到时候让她可以暂时免除禁足进宫赴宴去。

        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想去。

        可她要在这里立足，迟早要接触六公主的所有人际关系，她又不敢问红泥绿蚁太多，太多的连她们也不知道。没有人可以求助，她就从书房找了这本书看。这几天她闲来就研究这个，为此还特意不让人跟着。

        六公主再怎么眼高于顶，可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成员，知礼而不行礼。但燕安不同，她是一点也不清楚。

        其他人也不算什么，大不了鼻孔朝天装作没看见，可万一见了女帝，总不能不行礼吧！

        可这书上全是文言文，没有注释，也有没句读，还是竖排版，密密麻麻一本书。

        难怪六公主不想读书，翻都没翻过。

        不知不觉，燕安念了出来，念到最后皱起了整张脸：“京师孟夏以后旱则祈雨审理冤狱赈恤穷乏掩骼埋”

        下面的字她不认识。

        燕安简直头疼，嘀咕：“这都写的什么东西。”

        这时，纱帐里传来一个声音，声音清凉，句读清楚。

        “京师孟夏以后旱，则祈雨，审理冤狱，赈恤穷乏，掩骼埋□□(zi，四声)。先祈岳镇、海渎及诸山川能出云雨，皆于北郊望而告之。”

        燕安：？

        燕安：“你竟然会背？”

        “只是看过几次而已。”怀舟坐了起来，声音有些轻，隔着纱帐问道：“公主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燕安讪笑：“唉，我只是随便看看。说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怀舟隔着纱帐看向燕安，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唯有声音清晰：“这两句所记载的是祈雨仪式。说的是初夏至，京师干旱无雨，朝廷认为是自身有过、惹怒上天所致。于是审理冤案，救济难民，掩埋死尸，希望能得到上天的原谅，祈求大雨降世。先求岳镇、海渎及诸座山川，再求宗庙社稷。雨足，则报祀，不足，则进一步自省改过。”

        燕安明白了，古人相信天有神明，神明发怒，才不下雨。可是下雨不下雨，属于自然现象，现代有人工降雨，古代可没有，再怎么祈雨也是无济于事。

        但是也说不好，至少她穿越这事，就不是目前科学可以解释的。

        燕安有几分兴致，问：“那这祈雨到底有用没有？”

        她这语气一听就是不信的。

        怀舟没有正面回答，轻笑一声，只说：“天旱无雨，田间无收，或饿殍遍野”停顿了片刻，又说：“颁布政令，赈恤贫乏，以安民心。这才是最有效的。”

        原来他也不太信。

        如果饥民过多，再来个会事儿的头头，带着他们揭竿而起，朝廷还要派兵镇压，这才是最麻烦的。

        怀舟刚才中间有停顿，大概是想说这个。

        他榻边上趴着的小厮大概是醒了，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十六公子”，接着是怀舟的声音从纱帐里传来：“小盘，去榻上睡。”

        温柔而体贴。

        燕安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如果怀舟有了子女，一定是个好父亲。或是有弟弟妹妹，一定是个好哥哥。

        怀舟掀帘而出，头上还缠着纱布，头发长长地披散着，一直垂到腰间。他的面色依旧苍白，袖子稍宽，颇有些病美人的气质。他抬眸看过来，温声道：“多谢公主昨夜请孙大夫为我诊治。”

        “不谢不谢，都是应该的。”燕安的眼神落在披散的发上，问：“你还疼不疼，头晕不晕？有没有感觉身体不适？”

        怀舟摇头：“我一切都好，没有感觉不适。”

        那就好，大夫说这样就是没多大事，以后多注意身体别再磕着碰着就好了。

        怀舟道：“不知薛三公子的玉佩找到了没有？”

        说起这个，燕安就来气。

        薛勇和碧娘私会的时候，以为外面听到的人是怀舟，所以昨晚诬陷他朝他下手。实际上怀舟听到的没头没尾，换做是燕安根本猜不到他们在干什么。

        某种意义上说，怀舟也是替燕安背锅，受了无妄之灾。

        燕安摆摆手道：“他压根儿就没丢玉佩，子虚乌有的事情扯得跟真的一样。”薛勇，薛勇，一点勇气都没有。红泥绿蚁只吓了吓他，他就倒了个干净。还要找碧娘当面对质，那丫鬟哭得跟什么似的，就是不吭声，看样子还想包庇薛勇。

        她问怀舟：“是他动手推了你，你想怎么处置他？赔偿或者是赎罪什么的都行。”

        最好是把他赶出府！

        昨晚审讯的时候，薛勇扑到她跟前叙旧情，她被喂了好大一个瓜。

        原来薛勇以前是公主府的下等小厮，碧娘则是六公主前还算得脸的人，这俩人在那时候就搅在一起了。

        后来这事被六公主发现了，按说是件丑事，可六公主非常人也。一见薛勇：哎！你这丫鬟眼光不错，看上的小厮长得很不赖嘛！非常合我眼缘！赏！

        于是免了他们两个人的罪责，收了薛勇当男宠，还给碧娘冠了个举荐人才的名誉称号，赏赐了一大堆金子。

        六公主也真是有够猛，知道这俩人有奸情还留两个人在府里。这不，等到薛勇被抛弃冷落，人家转头又投入碧娘的怀抱里，软饭吃得十分熟练，脚踏两条船也丝毫不慌。而且碧娘还对他死心塌地，可见戏水戏得还是挺成功的，人和心他都拿捏得死死的。

        要不是燕安一个人绕着府里跑步，碰巧发现了这事，说不定这顶绿帽现在还稳稳当当地戴在六公主的头上。

        加上他推了怀舟，燕安非常讨厌这人，故而希望他走得远远的！就连那碧娘她也不想搁在府里，指不定哪天恋爱脑又干出什么事情来，俩人要纠缠，就一起去公主府外纠缠好了，她也管不着！

        怀舟的说法非常合她心意：“薛三公子是公主的人，犯错应由公主处罚，我都听公主的。”

        “那就逐出府去，给你出气，你看怎么样？”

        怀舟垂首道谢：“多谢公主。”

        唉，这人比人气死人，薛勇怎么那么讨厌，怀舟怎么这么温柔！

        燕安摩挲着袖子里的书页：“怀舟，你进公主府多长时间了？”

        怀舟倒了杯水推过去，道：“不足半月。”

        不到半个月？那就是她穿越过来的那天。这么说，怀舟之前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六公主？

        这倒是个好机会，在他面前说话倒不用那么顾忌。而且怀舟身世坎坷，这种背景下还能养成温柔宽容的性子，说明他是个好人。

        礼尚往来，燕安也替他倒了一杯水，试探问：“如果我读书有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来问你？”刚才他那一通解释，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

        怀舟莞尔，道：“承蒙公主不弃，怀舟虽知识浅薄，必然知无不言。”

        浅薄？这还算浅薄？

        昨天听薛三说怀舟是“青楼小倌”，以他这样的相貌和气质，怎么着也是花魁，小倌馆里肯定会教他们琴棋书画，但必定不会多深刻，只为附庸风雅取悦客人而已。怀舟能有自己的一番见识，指出祈雨背后的深意，已经远超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了。

        就算真的浅薄，也比她这个字都不认得的现代人强，至少人家会句读，也读懂得文言文。

        燕安将袖子里的《大周礼制》递过去，摸到袖子里的红豆糕，也拿出来。得寸进尺地讨好笑道：“那你就算是我的老师了，这是学费束脩。”

        天呐！她终于有帮手了！不用一个人啃文言文了！

        “公主真的要跟我读书？不怕我误人子弟吗？”怀舟这下是真的笑开了。

        燕安肯定地点头，怀舟是最合适的人。

        他拈起红豆糕左看右看，十分随意。即使是和一国公主相处，也没有丝毫不自在，意味不明地说：“公主就拿这个当束脩？”

        这样微妙的语气和态度，对于一国公主来说，是非常不妥当的。但是燕安不是正儿八经的古代皇室人，面对看起来就比她优秀的怀舟，她心怀愧疚和敬佩，一直抱着平等甚至是退让的态度来相处。

        所以她压根儿就没察觉这点不妥当，对怀舟温水煮青蛙的冒犯和试探，一无所知。

        温柔的人忽然有了一丁点的棱角，燕安毫无察觉，甚至笑着说：“那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准备准备给你。”

        怀舟噙着一丝笑，将红豆糕一角咽了下去，翻动手上的书：“大周礼制应是每位皇子公主的必修课业，公主以前没有读过吗？”

        “我这不是不学无术嘛。”燕安毫无心理压力地诋毁六公主：“上课的时候只顾着与周公相会去了。”

        “既然如此，那么公主就好好准备。每日早饭后和午后，我都等着公主。怀舟是第一次收学生，希望公主好好听课，切莫在我面前与周公相会。否则，我的脾气也是不小的。”

        燕安立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绝不让你失望！”

        “我这里不适合作为授课的地方。”怀舟点了点桌面，“公主为我另寻一处授课吧。”

        燕安想了想：“你看公主府的书房怎么样？那里很大，书也很多。你要是闲来无事想看书，随时都可以找到。”

        “这倒是个好地方。”怀舟又笑，“不如我们下午便开始吧。”

        好是好，时间紧迫，越快越好。

        只是燕安忽然想起了书房的春宫！

        她慌忙起身，一边往外离开，一边说：“你的病还没养好，明天再开始吧！书房呃，有点乱，我这就回去收拾一下！”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远远地传来她的声音：“下午再来看你——”

        她得赶紧把六公主那几箱精品春宫处理掉！

        怀舟扯了下嘴角，走到窗边，看着燕安离去。等到那背影彻底消失，他将手里没吃完的红豆糕丢到了水里。

        有鱼儿一涌而上，红豆糕很快被分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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