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卫生室就坐落在福利保障处，和哺乳室一起，分别占用福利保障处最里边的两间小屋。

        算是给到有需要的女职工最大可能的隐私保护。

        “任萱，你进去以后，快速记一下最近一周，有谁领过例假日通行证章，我们在外边等你。”

        吉普车停在离福利保障处一里远的地方，董剑舟他们没下车。

        为的是不打草惊蛇。

        “董科长您放心，为了宁钢，为了尹川平，我也会圆满完成任务！”任萱捏起小拳拳，咬牙切齿，做保证。

        董剑舟脸上神情凝重，轻轻点了点头，冲她扬扬手：“快去吧，机灵点儿。”

        溜着墙根走进卫生室，又像小猫似的潜下腰，飞快蹿到最里头那间房。

        她现在在执行任务，可不想被福利保障处的人缠着问东问西的。

        走进卫生室，任萱算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独属于五十年代大集体单位，供女性特殊期使用的隐秘场所，究竟长什么样。

        屋子很小，但很整洁，里面被隔成了五小间。

        每间隔间，备有干净的棉布质地的月经带。

        一层一层，整齐码放在挂在门背后的竹篓里。

        另一个竹篓里，放置着好几条平角松紧带棉内裤，应该是供突然把裤子弄脏的人替换使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厚一沓淡粉色卫生纸。

        任萱当然没来大姨妈，她上次来大姨妈时，也没光顾过这里。

        万链里的东西比这里好上千万倍，她犯不着来这。

        虽然这里提供的东西比起市面上供销社能提供的，已属质量上乘。

        “东张西望干吗呢，第一次来这吗？”

        卫生室负责人是位双鬓斑白的阿姨，她抬起眼皮，从很厚的老花镜里审视地望向任萱。

        “阿姨您好，确实是第一次来。”

        “叫什么名儿啊，准备领什么卫生用品？”老者翻开一本很厚的花名册。

        任萱朝花名册上探了一眼，嚯，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看着第一列的日期，还都是最近一个星期的。

        “我姓任，单名一个萱。我裤头脏了，想领一条新裤头换上。外加一条月经带，还有三张卫生纸。”

        “例假章领完了，你只能换条裤子。下班的话，要等正常时间下班了。”

        “没关系的，我不需要提前下班。但是阿姨，这几天怎么有这么多职工领这个例假章啊？”

        “这东西就跟潮汐一样，会相互影响。一个部门上班的女职工待一起久了，来这个都能扎堆来，可不就赶一块了吗？你哪个部门的，怎么就你一人来，别的可都三五成群过来的。”

        任萱嘴里应和着“畜牧处的，那里就我一名女职工”，心里想的是必须想个法子，把这位阿姨给支出去。

        她得把名单抄下来，这样才不会造成遗漏。

        “畜牧处？！”老者挑起眉头，“哦，我知道你是谁了！昨晚闹得沸沸扬扬，前脚送走了副厂长亲侄子，后脚就要嫁给我们厂大人物的畜牧处小同志，就是你！对不对？”

        任萱：“”

        老同志的话听着有情绪？

        有情绪就对了！

        她正愁没法把这位老者给支走呢。

        来的路上，董剑舟告诉过任萱，卫生室负责人是葛厂长的老母亲。

        这几个月来，这位老人没少帮着管潮生张罗他的婚姻大事，好帮自己的厂长儿子分忧。

        1956年，国家大部分人都相信马上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来临，基本国策就是适婚年龄的青年必须赶紧结婚，赶紧生。

        应生尽生。

        以免再打起仗来，人口严重不足。

        像宁钢的各个部门，稍微有职工晚一点结婚，那家伙，各种相亲会，还有俱乐部华尔兹的门票，会像冰雹一般，向他们砸来。

        普通职工尚且如此受到领导们的关怀，更别说管潮生这样的青年才俊了。

        管潮生在这个钢铁厂的意义本就和别的职工不一样，说他是整个宁钢年轻人的精神标杆也不为过。

        他受到的催婚压力，比起其他年轻人，是指数级别的翻涨。

        “阿姨，您也觉得我配不上管工是吧？您眼光可太准了，我就是配不上他。”

        任萱假装肚子疼到受不了，摁紧肚子，弯下腰，继续皱着眉头诉苦。

        “其实吧，管工有他的苦衷，大家这几个月连番给他说对象，他烦透了，这才想着拿我当挡箭牌。”

        “这话是管潮生对你说的？”

        “不用他说出口，转一下脑子就能猜出来。阿姨您想，我不能生孩子，管工正好也不想结婚，我俩凑一对，是不是最能堵上别人想给他介绍对象的嘴？”

        为了演得更像，任萱索性蹲到地上，去“缓解”肚子带来的疼痛。

        老者站起身，凝眉踱着步：“管潮生这么大胆？敢表面答应，背地违背国家的基本国策？”

        “所以啊，我们不能让管工犯错，他是宁钢年轻人学习的楷模。他的思想要是滑坡了，那整个宁钢的思想，肯定会爆发小型泥石流的。”

        “有道理啊小同志，你说的很对！刚才误会你了，真是抱歉。我还以为，是你的缘故，让尹川平和管潮生两人都对你念念不忘的。”老人脸上的表情很是愧疚。

        “有误解也正常，宁钢的女职工，谁不想嫁给管工，对吧？可惜，我身体不争气，就算跟管工结婚，也没法给祖国的基本国策助力。好在我们只是在工会那报了名，还没参加集体婚礼，这婚事就不算敲定。阿姨您看，要不要和葛厂长一起，去找管工好好聊聊？卫生室我自己在就行，等我处理好我身上的东西，会帮您锁好外边门，再离开的。”

        “拿到了，董科长，给！”任萱一路小跑到吉普车那，上车后，把从花名册上撕下来的最后一页递给董剑舟。

        “薛铁梅怎么先出来了？”董剑舟快速浏览着任萱给他的名单，装作不经意的口吻。

        “她不出来，我就没法誊抄名单。太多人名，我怕背漏。”

        “整个宁钢的女职工都想请薛铁梅做媒，好嫁给管潮生，这份名单能短才怪。”

        任萱：“”

        那你刚刚还让我把名单背下来，这么看得起我的记忆力？

        “对了任萱，你是用什么借口把薛铁梅支出来的？”董剑舟翻到纸张背面，继续一目十行，往下看。

        任萱嗅到一股理论面试的气息，她敛了敛心神，轻咳一声：“当然是利用她最在乎的事，也就是管工的婚事，给她下套。厂长母亲果然很着急，就放我一人在卫生室，着急忙慌，去找葛厂长商量去了。”

        任萱把事情简单经过跟董剑舟说了下。

        董剑舟薄唇微抿：“任萱，你其实是能生的，对不对？”

        任萱：“”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一个女的如果不能生，就等于是三级残废。残废的人会把他哪里残废天天挂嘴边吗？当然不会。他只会把这个秘密深埋在心底。薛铁梅也就是太关心管潮生的婚事，不然她不可能被你骗到。下次对别人，别再用这种借口。”

        任萱双眸放光：“董科长，这么说，我还有下一次机会？”

        半只脚踏入信息部大门的感觉。

        董剑舟扬扬眉，没直接回答，而是指向纸张背面中间那行字：“迟凤霞，托儿所保育员，她和你身形最接近，特务很有可能就是她。任萱，我们不知道敌人基本情况，贸然去托儿所，会对那里的孩子造成危险。可是你身份也很特殊，你今天更应该在尹川平家哭丧才对，现身在托儿所，也会引起敌人怀疑。如果你是任务指导员，你会派谁去试探迟凤霞，最为合适？”

        任萱揉揉小翘鼻，这绝对是终面无疑了！

        “任蕾，我的亲妹妹任蕾过去最合适。但我这个妹妹胆子小，不过没关系，我和她身高长相都很相似。董科长，我来扮成我妹妹，最合适！”

        吉普车很低调地停在远离三号家属院的地方。

        任萱下车，闷着头往任则强家里跑去。

        这个时间点家属院没什么人，孩子们上托儿所的上托儿所了，上学的上学。

        大人们嘛，都去上班了。

        整个三号院静悄悄的。

        到了任则强家，任萱从墙头的破黑布鞋里摸出钥匙，开门，进屋。

        她要来这里换上任蕾的衣服。

        陈秀芳对她这个继女很吝啬，但对她自己生的大女儿任蕾还是很大方的。

        上次唯一的一次住在这间屋，任萱没有换洗衣服，任蕾就故意翻出小箱子里三四条布拉吉裙子，然后从底下掏了一件打补丁的衣服给她穿。

        布拉吉耶，苏联样式长款连衣裙，穿上尽显温柔大方又婉约，堪比她那个年代的小香礼服了好不好。

        今天为了宁钢，她也可以义正言辞地，穿上任蕾的布拉吉了。

        这几个月的身体不是白调理的，原先穿任蕾的衬衫会嫌大，现在穿上她那件白色波点纹连衣裙，大小正好。腰间还有同色系的宽皮带，任萱看了看小镜子中的自己，腰间就差一个枪套了。

        身上的衣服是挺像那么回事的，脸上还差点意思。

        任蕾没她白，眉形什么的也不注意修整，很散。

        好在任蕾也到了爱美的年纪，床头小木桌上，有用到只剩一半的眉笔什么的。

        正好，也借来一用。

        任萱拿过眉笔，把眉形化到更散，又涂了点在手心，尽量抹匀拍到脸上，让皮肤看起来暗了两个色度。

        差不多就是任蕾的翻版了。

        “董科长，我好了，去托儿所吧。”

        董剑舟看了看消失一刻钟，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任萱，心里很满意。

        会乔装，本来就是信息部职工的基本素养。

        “待会儿到托儿所，你用什么借口接近迟凤霞。”

        对剧本对剧本啦。

        任萱心里一阵激动：“我们会计班发电影票了，我想带上我弟弟任骏去看电影。”

        “逃学去看电影？这个理由不行。再想一个。”

        这是磨练她啊。

        任萱咬咬牙：“我姐在尹川平家哭晕了，人都快不行了，我妈让我把小弟也抱过去，见上最后一面也好。”

        一阵嗤笑声从车厢里传来。

        董剑舟万年铁板似的脸也有些破功：“宁钢技校马上要举办秋季运动会，你是代表宁钢技校，去托儿所选精气神好的儿童，到时帮忙在开幕式上跳个集体舞，增加气氛的。记住了吗？”

        妙啊！

        这个年头没太多电话，而且又是这么一桩小事，对方肯定也不会起疑。

        原本宁钢的几个下辖机构也会经常在一起，搞各种联谊。

        “记住了，董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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