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你喊它们什么？”

        一双防砸鞋落入蹲在地上捡月饼的任萱的视线。

        任萱抬起小脑袋，看向从上往下俯视着她的人：“能壮，能硕，能巨，能雄，能健呀。”

        管潮生蹲下身，过于好看的双眸紧紧盯牢任萱：“你刚刚喊的不是这个姓。”

        “哦——”

        任萱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不住啊管工，我是不是冒犯到您了。”

        “你说呢？”

        任萱把月饼包装纸重新裹好，伸出手去，很虔诚地捧给对方：“是这样的管工，我给猪猪们取的名真的是用‘能’字开头的。可我们处长说了，宁市人不说‘能’，都说‘管’。本地猪要用本地方言取名，这样更好养活。可我忘了，这也是您的姓。冲撞到您真的对不住了。我以后，还是继续用‘能’字喊它们吧。”

        管潮生盯紧任萱写满诚恳的双眸，分辨着她话中的真假。

        百来天没见过她，小丫头的脸上看着长出好多肉来。

        眼睛不再像一对镶嵌在小脑袋上的铜铃，现在看着大小适中。笑起来，上眼部会弯出好看的弧度。

        像是半瓣桃花。

        左半张脸上刚上完妆，印上了跟猴屁股那么红的胭脂，右半张脸上只涂了石灰粉一样的粉，还没上胭脂。

        看来她今晚也有表演。

        他撑住双膝站起身：“月饼别给我了，你拿去吃吧。尹川平最近一直缠着我，想让我给你换个部门，但我看你在畜牧处过的挺不错，状态也比以前好上很多。如果你看中哪个部门”

        “没看中，我就喜欢畜牧处。”任萱站起身，打断对方的话。

        要换部门靠自己就行，犯不着动用许蓓的祖先。

        她想动的，也就是他身上的“壮硕巨雄健”部位罢了。

        唯一的这点小要求，希望到时这人不要辜负她对他的期望。

        管潮生嘴角轻提：“行吧，能干自己喜欢的工作，也是一种快乐。我先走了。”

        拔腿走出有二十来米，小丫头清铃一般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管工您慢走啊。”

        礼堂那边传来高昂的歌声和接连不断的喝彩，任萱拽着五头小猪，没再回礼堂。

        本来就是为了在管潮生面前晃悠一下，让他不要把她归置进记忆的回收站里，她才愿意来这边参加演出的。

        现在本尊都提前离席了，她还凑个屁的热闹啊。

        打道回府。

        牵着一头小猪走路还挺顺当，牵上五头小猪，难度系数指数级上升。

        不是管巨要啃路边的草，就是管健要嗅树上的皮。

        来礼堂这边用了二十多分钟，回去，任萱用了估计有来时五倍的时间。

        把五头宝贝关进圈以后，任萱这才感觉口渴到不行。

        习惯性地摸向脖子，准备进万链拿瓶矿泉水出来喝，手上却摸了个空。

        眼皮不由剧烈跳动起来。

        转念一想，任萱松了一口气。

        万链早就被她藏起来了。

        今天中午被文工团这么一闹，任萱就有很不好的直觉。她除了把她住的房间尽力还原意外，还提前藏好万链，然后才去的礼堂。

        这种造型的吊坠这个年代根本不可能见到，这种成分的彩金这个时代也没有，礼堂后台会不会让她换衣服她也不敢确定。任萱从不瞎冒险，在出发前，把万链摘了，用草纸包好，藏到猪圈石槽底下了。

        任萱抬起脚，朝石槽那走去。

        想着喝完水，还得回一趟礼堂，工装还在那边，演出服也得还给人家。

        身后突然爆出一声惊喝：“是任萱吗？”

        任萱刚想回头，那道声音继续像晴空霹雳似的往她耳朵里劈，“站在原地不要动，举起手来，让我们看清你的手！”

        任萱头发根根竖起，这阵势，怎么像是在抓特务啊。

        可她不是特务啊！！！

        她听话地把手举过头顶，嗓子跟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似的：“我我是任萱。请问我犯什么错了？”

        繁杂的脚步声一起冲了进来，那道凌厉的声音直接炸响在她耳边：“到信息部你自然就知道了，带走！”

        任萱被带到宁钢最神秘的部门——信息部。

        她之前还想着要进信息部工作，可没想到，在正式进来工作之前，她会以嫌疑犯的身份先来这边喝一杯茶。

        信息部坐落在宁钢的东北角，在这个除了高高的厂房和仿苏联建筑的专家楼，其余建筑全是平房的地方，这个部门的住宅却是用精凿石头垒起来的三层小楼。

        月光下远远看着，像披着寒霜的碉堡似的。

        低调，坚固，又不可侵犯。

        “董科长——”

        任萱刚跟着抓她来的人踏进信息部大厅，后面有一位穿着土黄色保卫科制服的小年轻跑步上前，在带她来的那人耳朵边嘀咕了一会儿。

        鹰隼一样的目光从董科长的眸里射出来，在任萱脸上如机关枪扫射而过：“行，知道了，你赶紧去礼堂号召职工献血。”

        献血？！

        任萱快步挪到那个穿保卫科制服的小年轻面前：“同志，尹川平是不是出事了？”

        小年轻目光闪烁，什么话也不敢说。

        肩膀被董科长一把推开：“时间就是生命，还不快走？”

        又对着任萱道，“跟我上楼！”

        “任萱，是谁派你来宁钢的？”

        任萱进到一间除了门就是墙的小房间后，又进来一位双鬓已经斑白的老者。

        任萱看了看带她来的人：“董科长，我听不懂您的话。我爸，也就是二炼除渣车间高级技工任则强，他说宁钢在大招工，来这边上班能有机会把户口从农村迁到宁市来，我才坐火车过来的。”

        “那你是怎么认识王铁成的？”

        “谁是王铁成？”任萱很迷茫。

        “装，你再给我装！今天傍晚在仓库那边接应王铁成的人不是你吗？”

        任萱：“”

        “董科长，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今天晚上我去礼堂，准备参加中秋晚会，但系小猪的绳不知道被谁解开，小猪跑没了。我找到小猪，时间上来不及赶回去参加演出，我就直接回畜牧处了。我根本不认识你口中的王铁成，更谈不上接应他。”

        “哼，巧就巧在你的小猪突然间全跑了。你敢说你不是利用这段时间，接应的王铁成吗？”

        “证据呢？董科长，你不能红口白牙诬赖人，我真的不认识什么王铁成！”任萱气到直接从长木凳上蹦起身。

        “我们信息部的人说话从来不会口说无凭！保卫科有人看见你了！”问讯的人脖子爆出青筋。

        “谁看见我了？是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尹川平？董科长，你们信息部抓人之前，不做基本背景调查的吗？我和尹川平是在四个月前认识的，从那以后，他一直对我有好感。你有没有想过，他昏迷之际，迷迷糊糊喊出的名字，并不代表他看到的那个人是我，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心中放不下我呢？”

        “你——”

        问讯的年轻人像是没料到有小姑娘会这么胆大，敢直接质疑信息部的权威。更不懂害臊，把这个年代大家都羞于说出口的“喜欢”直白挂到嘴边。

        他接下去要问的话一下像是晚高峰时期的车流，全塞在喉咙口了。

        “行了剑舟，你忙了一晚上了，歇一会儿，后面我接手。”旁白的老者走过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又慢慢踱步到任萱面前，“这位小同志，你说的话确实也是一种可能性。是这样的，接应王铁成的女人开车技术非常高超，我们的人根本追不上她。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开的那辆卡车的刹车系统已经被我们的人提前破坏掉了，可就那样，她还能牢牢掌控住那辆车。小同志，你介不介意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看一下，车练成那样，掌心一定留有痕迹。”

        任萱把手藏到身后：“这位领导，老茧并不能说明问题，万一特务天天戴着手套练车呢。”

        “练到那种程度，手套都会被磨破，把手伸给我！”老者话里的威仪感加重好几分。

        任萱根本不能伸手，因为这些天来，她每晚都会躲在安全屋，保养这两只手。

        去死皮，除角质的凝膏会隔三岔五往上招呼，但手膜一定会每天相见。

        已经把两只小手养到跟羊脂一样嫩。

        这么嫩的手，人家就算解除了对她是特务的怀疑，也会马上怀疑她是不是卢阳来的任萱了。

        “你不肯把手给我，是不是你手上有很重的痕迹？”老者已经眯起浑浊的双眼。

        很重的敲门声在这时响起，有人传话：“秦部长，是管专家。他说他能证明，他傍晚的时候，在矿料场那边遇见过畜牧部的任萱。这边离仓库很远，任萱短时间不可能赶过去。”

        听见这话，任萱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三分：“对对，秦部长，我从礼堂回畜牧部，路上，我的确遇见过管工的。他能给我证明，我真的没去什么仓库，我也不会开车！我是农村来的，我只会种地，只会喂猪！真的！”

        老者朝后转了下头：“请管专家进来。”

        “咔哒”的落锁声之后，那张极其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昏暗的白炽灯下。

        对任萱来说，被浅黄光圈晕染的那张完美脸庞诠释了什么叫做救星。

        第一次，任萱感觉她打投出去的那些银子也不完全是竹篮打水。

        二舅爷爷这不是来了吗？

        任萱委屈到快哭出声音：“二舅爷爷，快帮我作证，我真的不是什么特务，我超级爱国的。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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