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慎宁手上是一把绣着鸳鸯戏水的团扇，团扇花纹以红线绣成，周边又以金线围上，喜气十足，那鸳鸯的眼睛上点缀着两颗翠绿的宝石，多了些华贵之态，要是放到市集去卖，倒值不少银子！

        喜娘拿了些彩果和金瓜子给她，嘱咐她念着愿文，和新郎向观礼的亲朋好友掷撒。

        慎宁一手执扇，照着她的话朝面前的客人投撒着东西，一只大手也伸了进来，取了些果子同她一样轻轻撒去。

        是她那个新嫁的郎君。

        喜娘笑道：“姑娘，还没念愿文呢！”

        可话才出口，她就晓得自己说错了，一脸的尴尬，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姑娘不便，这……这念愿文之事还是让新姑爷来吧！”

        可一旁的新姑爷也不理她，只将喜娘手里的小盘全拿了过来。

        观礼的人群中有个身材魁梧，面黑如铁的男子，一嘴的大胡子，说起话来也听得出是个莽撞的人。

        “世子，只管朝这里扔！我全都接得下！”

        他大举双手，因动作太大，把旁边几个身材矮小的男子都挤倒了，还站着的人看了这唬人的样子，也不想和他争那点喜气，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萧云羡嘴一弯，竟连盘子都一同朝沈雄扔去，健壮的男子全都接了下来，一颗金瓜子也没露，他哈哈大笑，能从那丛黑乎乎的胡子中看出一口白牙，接着，这人拉开自己的衣襟，将那盘东西全倒了进去。

        都是些惹不起的人，喜娘没有多说，又笑道：“既已撤帐，就请世子念一首却扇诗吧！这大伙都想看看新娘的样子呢！”

        这么一说，果然众人都在起哄着要新郎念诗。

        俊朗的男人此刻轻轻蹙眉，看着面前双手执扇的新娘，却没有说一个字。

        这是他心甘情愿娶的人，可却不是他想要的人。

        又是那个壮如黑熊的男子在旁粗声说道：“新娘莫怪，我家世子不喜欢舞文弄墨，哪会做什么诗，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观礼的人听了此话愈发不肯轻易放过新郎，要他赶紧做诗，可就在这起哄得最热闹的时候，新娘自己慢慢放下执扇，露出一张妆容浓厚的脸盘。

        那脂粉也不知涂了几层厚，看不出本来的真容，新娘浅浅一笑，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萧云羡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不妨女子也在这时抬头看来，四目相视间，好像有风雨袭来，最终又悄无声息散开。

        男人右手藏在长袖之下握了又松，可脸上还是云淡风轻之样。

        观礼之后，客人们离开洞房，喜娘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后悔道：“都是我这张嘴说错了话，你说那易姑娘是个哑巴，我怎么还叫她念愿文呢？要是不说错，说不准还能多得点金子。”

        旁边的小丫头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不要多言，客人还在呢！喜娘这才住了嘴。

        果然，一边的客人也在私语：“还以为这易姑娘会多美呢，没成想连她哥哥的一半也没有，这胞生兄妹差距也太大了些。”

        一个妇人也道：“是啊，那易家大公子易常宁乃我大南齐将军，又是尚书大人的嫡子，家世好，生得俊美风流，多少个女子仰慕其风姿，等他打战回来，我得上门为我家姑娘说一说去。”

        “那你可得快点，多少人盯着呢！”

        那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浮现在自己面前，萧云羡心生异样，却还是压了下来，门外是沈雄的声音，一改方才的无知和莽撞：

        “世子，该走了”

        萧云羡起身，换下了喜服，疾步离开了洞房，再不回来。

        方才喧闹的房间现下安静下来，新娘闭眼，用扇子轻轻扇着凉风，身上的喜服也换掉了，只穿着一身黑衣。

        窄袖束腰，不像是女子会穿的。

        有脚步声传来，轻盈得很，该是个女子，薛楚君抬着一盆水来，故意在她面前屈了屈膝，笑道：“请世子夫人洗漱。”

        一把团扇轻轻打在了少女脑勺，薛楚君接过扇子捂嘴轻笑。

        慎宁足足洗了三盆水才把脸上的脂粉洗干净，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铜镜中的美人，竟有些恍惚。

        楚君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水珠，姣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瑕疵，肤如凝脂，好像一掐便有牛乳透出来，唯独眉心有一颗红痣，衬得美人有褒姒妲己妖惑之姿。

        少女弯腰凑近慎宁，两人一同出现在了铜镜中，一个清水芙蓉，一个阆苑奇葩，不分胜负。

        一头青丝握在手中，在一双巧手的盘弄下，女人的头发全被束成一髻，完全成了男儿打扮。

        楚君心满意足一笑，她取来团扇，遮住了慎宁的左脸看了看，像个男子，又遮住了她的右脸，又像个女子了。

        嗯，果然还是那样，雌雄莫辨

        她从头上取下一直红木簪子，样式朴素，戴在了慎宁头上。

        “将军此战必胜！”楚君看着镜子中那个俊美无双的人缓缓说道。

        出了洞房后，沈雄上前道：“易大人在书房等着世子。”

        二人疾步前去，见他们过来，易盛拿出了一个盒子，将它交给了萧云羡。

        今日是他爱女的大喜之日，可这位掌管中长宁府守备，位高权重的男人脸上只有沉重之色，他眼眶下是一片青色，看起来十分疲惫，只道：“调遣信童关十万精兵的兵符已交予你了，流昹滩一战务必要胜！若是战败，恐怕陛下会动摇战心啊！”

        “有大人相助，此战必定会胜！”萧云羡握着令牌，定声道。

        这是萧云羡的大婚之夜，该是帐暖度春宵的千金时刻，他换上的战甲，奔赴千里关山，或许埋尸沙场，或许马革裹尸，可他决不能叫人侵犯大南齐国土！

        萧云羡才走，薛楚君就提着裙子慢慢走来，对易盛道：“伯伯，她……也走了。”

        易盛颓丧地倒在椅子上，捂额道：“是我对不起她！”

        楚君咬唇，没在说话，慢慢离开书房，她现在要去那个凄清的洞房里坐着，等明日一早，她就代替易慎宁坐着马车去城外的寺里清修。

        外人都知易家二小姐自小在全云寺养着，便是成了婚，再去寺里继续清修也不算什么，何况她不需侍奉夫君公婆，而这也是掩藏易家秘密的最好方法。

        前去流昹滩的路上，沈雄道：“现下又多了十万精兵，我们再把驻守在西隅山的士兵迁出五万，定能攻下流昹滩！”

        说完，他想去了自家世子从西隅山奔赴至长宁府，不止娶了当今尚书右丞的女儿，还得了十万精兵相助，真是笔合算的买卖。

        可看见萧云羡没有半点新婚的喜气，沈雄劝道：“世子也莫要觉得亏本，虽说那姑娘年岁大了些，可也是妥妥的贵女。你不是一直欣赏她哥哥吗，现在好了，你也可以同易小姐一样，称易常宁为一声大哥了！”

        萧云羡眯眼看着属下，说实话，来长宁府成婚他是不愿的，现在带着十万精兵回去，空怕军中要传他漠北王世子卖身易盛这样的话了。

        这也不假，如今大南齐受外敌侵犯，北有敌国梁国虎视眈眈，几次派兵南下攻打，幸有猛将易常宁驻守于此，才能抵御敌国，保卫北境。西有合塔族，首领木炎狼子野心，建立萜瀚国，曾派兵攻占西地，几次夺得西地城池，甚至打到了长宁府。

        当今皇帝势弱，不愿打战，将西部五城全送给了木凉，可这人野心不败，还想着继续东进！

        萧云羡父子二人已同合塔人打了几十年，几番和，几番战，迟迟没有解决边境危机。他父子二人想要一举灭了合塔，可皇帝不给兵也不给粮草，甚至连发金牌，告诉他二人不要轻举妄动！

        朝中大臣也多是主和，皇帝听了他们的话，宁愿割城送钱也不愿打战，是以战事一直拖到现在。

        如今木凉已死，他的大儿子木炎杀了三个弟弟，成为了萜瀚国的大王，又带着兵强马壮的合塔人朝东边打来，现在和萧家军僵持在了流昹滩，若是他们真攻下流昹滩，那再往东取两路便是南齐首府长宁府了！

        萧家与木氏争斗多年，消耗不少兵马钱财，仰仗朝廷多给些兵马来用，可皇帝不敢给，几次上书都置之不理，可不给也不行，只能暗示尚书右丞易盛来办此事。

        因此，易盛与萧家约定，漠北王世子萧云羡娶易家嫡女为妻，由易盛遣十万兵马“借予”萧家！

        萧云羡想不通的是易盛要他做什么事都行，为何偏偏要让他娶自己的女儿，又送女儿又送兵的，怎么想都是他萧云羡赚了才是！

        他看中的是易盛手上的兵，那易盛看中了他什么？

        沈雄在旁猜测：“他姑娘有二十岁，也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难道是不好脱手，才找得世子？”

        什么叫不好脱手，萧云羡狠狠瞪了沈雄一眼。

        沈雄无辜地抹抹鼻子，他也只是随口说说，再说了，如今世子也才二十有二，只比易家姑娘大上两岁，这么一看，不就显得那姑娘成婚年岁也太大了。

        他提起了易家女儿，萧云羡又觉飘忽，那双眼睛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好不熟悉，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骏马奔腾，前方是条生死不清的黑路，终究是他辜负了新娶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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