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七十六 骨林

“谢琅琊！”

        谢琅琊听到脑后一声怒喝，反应灵敏，立刻偏头一躲。

        身后砸来一块不轻不重的石头，裹挟着紫光碎末飞了过去。

        谢琅琊单手叉腰，看着那块石头砸在地上，着实砸出个坑涡来。

        “不是吧，”他扭过头去，那副邪气和痞气完美交融的神情，谁见了都想揍一顿：“你真的下手？”

        霍霜君撸起袖子，深深提起一口气，又极其抓狂地重重吐出：“让一个路痴带路，我也是个笨蛋。”

        谢琅琊环视四周，貌似无辜地耸耸肩膀：“我看过扶风大陆的全图了，也没有这个地方。即使跟着地图走，你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发火。”

        霍霜君轻咬压根，用眼白看着他。

        “说起来，”谢琅琊踢了踢脚尖，潮湿的地面一步一个软坑，错综的杂草发出腐烂的黑色，湿漉漉纠缠了满地：“你每天都是这样发火吗？”

        “是啊，霜君。”连城雪娇躯一闪，从霍霜君身旁走出来：“你给人的感觉，好像每天都是生着气起床的。”

        “喂喂！”霍霜君转了两圈：“你们两个够了！现在我们是从一个鬼地方，钻进另一个鬼地方来了！”

        谢琅琊啧啧两声：“你又开始转圈了。”

        他收回视线，血瞳中沉下寒光，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方才迎着剧烈的寒风，风沙后退、方向不存，太阳神乌一头撞进了这么个地方。

        谢琅琊往上看去，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长空，像是一个倒扣的锅盖般，没有明显的天光。

        要说这里是个深谷，又不见围绕深谷的绝壁之类的东西。

        要说是个平地，又找不到明确的方向。

        谢琅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判断异常模糊，连这里的地形都无法推测。

        至于刚才是从哪里一头钻进来的，他就更不知道了。

        这里是一片幽深的乱树林，比之刚才那片乱石林，幽冷更甚。

        所有的树木都是杂乱的，发出烧焦一般的枯黑色，枝杈凌乱干枯，像是扭曲的骨节。

        满地杂草粘连着脚步，潮湿的泥土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灰蒙蒙的薄雾到处环绕，前方是更加杂乱丛生的树林。

        谢琅琊望向别处，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暗光。

        环顾四周，只有向更深处的树林走去，这一条路。

        只是，这看起来真不像个好主意。

        连城雪抱着个金灿灿的团子走过来：“琅琊，要不然你好好调息一下真气，待感官平稳了，再仔细辨别一下方向。”

        “是个办法。”谢琅琊摸摸她的头顶，看向她怀里窝成一团的金色羽毛：“怎么不把它化为光影形态，收入掌中？”

        “方才它也够折腾的，撒娇赖在我怀里不起来了。”连城雪皱皱小巧的鼻子：“哪里是什么神鸟，分明就是一只笨蛋山鸡。”

        谢琅琊想起长虹，真正的形态明明是一匹凶煞万千的狼，平素里总跟个萨摩似的，有事没事就凑上来tian。

        他不由笑了：“宠物嘛，都是这样养的。”

        鸟儿从连城雪怀里探出头来，尖尖的鸟喙如同鸡崽啄食般，啄了谢琅琊一下。

        谢琅琊摸了摸它的翎毛，一歪头，看到霍霜君正在那里负气乱看：“霍少侠。”

        “去去去。”霍霜君懒得理他。

        谢琅琊走过去，虚踹了他一脚：“我要全神调息一下，帮我注意周围的动静。”

        “最好突然钻出来一个猛兽，”霍霜君瞥了他一眼：“吃了你才好。”

        “那样的话，”谢琅琊挥了挥手，潇洒转身，走到一块还算平整的地面上：“你会想念我的。”

        “我会大笑三声。”霍霜君收回目光，蹲下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满地凌乱的草木湿土。

        他伸手拨了拨细碎的石子，杂草铺盖下，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目光。

        此时，谢琅琊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这里湿气很重，将他的衣襟浸染出点点水渍来。

        谢琅琊吸了吸鼻翼，总觉得这湿气有些不同寻常。

        但是感官中没有特别的反应，他便稳下心神来，阖眸调息。

        血瞳落入一片黑暗，他能清晰感觉到血流的走向。

        点滴灵光在他灵台中浮游。

        细细的风声吹过，绕过枯枝、吹动杂草，发出冷冷的沙沙声。

        气氛一时变得寂静，让人不安。

        连城雪挨着谢琅琊坐着，双膝并起，那坐姿仿佛是个邻家少女般。

        太阳神乌趴在她怀里，不时眨眨黑洞似的眼睛，拿鸟喙轻啄她一下。

        不一时，谢琅琊调息通顺，真气在四肢百骸中静静沉淀。

        他睁开血瞳，瞳子更雪亮了些，更似两块纯净的寒冰。

        “虽然调息通顺了，”谢琅琊动了动脖子：“但是感官还是有点模糊。”

        “咦？”连城雪眨眨眼睛。

        谢琅琊看向她：“这片地域的气息，给我的感觉就是很模糊的，无法确定准确的方位。”

        “是不是，”连城雪道：“有什么结界？”

        “可是我并没有感应到能量。”谢琅琊长腿一并，轻身站起：“只是这片地域自然散发的气息，就对我的感官有遮蔽的效果。”

        连城雪也站起来：“可是你的感官一向是超人灵敏的。”

        “我再调动真气试试看。”谢琅琊安慰地点点头，刚提起一口气息，眼神一转，看着霍霜君安静蹲着的身影：“他刚才没有再转圈吗？”

        连城雪抿嘴轻笑：“一直在那儿蹲着，没动静。”

        “这么一看，”谢琅琊貌似认真地轻皱剑眉，后倾了身子，与连城雪靠近：“跟个认真玩土的小孩子一样。”

        这小子在那儿看什么呢？

        谢琅琊暂压真气，走到霍霜君身后，抬起脚尖，照着他来了一下。

        “喂！”霍霜君一晃神，扭过头来，一拳头就甩了过去。

        谢琅琊抬手一挡，握住他的拳头移开：“霍少侠，你在找虫子吗？”

        霍霜君一脸想吃了他的表情。

        谢琅琊单膝弯下，蹲下身来：“一般玩土玩得这么认真，就是小孩子找虫子了。”

        “本大爷，”霍霜君咬着舌尖，一字一顿：“早晚揍你一顿。”

        谢琅琊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往旁边点：“你到底在看什么？”

        霍霜君一拨地上的杂草，地上已经被他拨出来一块空洞。

        谢琅琊探头一看，杂草拨散、石子也挑开，湿软的泥土中间错落着几个暗绿色的东西。

        在这样灰蒙蒙的环境中，眼神不好，平白看都看不到。

        谢琅琊捻起一个，感觉不过是冰冷的石头，摸上去有些粗糙而已：“你在玩这个？”

        霍霜君也拿了一块，那石头仿佛是孔洞极其细密的竹炭一般，遍布着细小的洞，透出脏兮兮的暗绿色。

        两个少年一边一个，拿着个石头来回看，仿佛两个能把无聊游戏做到最有趣的娃娃。

        连城雪站在他俩身后，无奈地揉揉额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谢琅琊搓了搓那石头，那暗绿色深深浸入石头深处，要不然他还以为那是一层腐烂的青苔：“对啊，霍少侠，我们在看什么？”

        霍霜君罕见地没有翻他白眼，剑眉凝起疙瘩，一脸凝重：“我觉得……”

        他抬起手来，对着灰蒙蒙的光查看那石头，这种光线下，眼睛只会越来越模糊：“这像是骨头。”

        谢琅琊眼神微动：“骨头？”

        “你们看着都像石头是吧？”霍霜君看了那两人一圈。

        连城雪俯下身，从谢琅琊手里接过那玩意：“怎么看都是石头啊……哎？”

        应着她的尾音，太阳神乌轻轻晃着鸟头，伸出鸟喙，照着石头就啄了一下。

        这鸟儿看似个山鸡一样，力道却不小。这一啄，连城雪的掌心都微微发麻了。

        紧接着，鸟儿又来回啄，仿佛要从地底下拔出虫子来啄食掉般。

        “哎哎。”连城雪一扬手，娇嗔地瞪了它一眼：“啄坏了，霜君会转圈的。”

        霍霜君满头黑线，一垂头道：“我转什么圈？”

        “看你这么认真，”谢琅琊接声道：“这东西好像对你来说很重要。”

        “我只是奇怪。”霍霜君抹了抹石头，那脏兮兮的暗绿色映在眼底，仿佛是什么不祥的色彩般。

        太阳神乌抻长了脖子，还要继续啄那石头。

        谢琅琊瞧了它一眼，这鸟儿的样子，就是一个劲儿要啄食。

        它……

        把那石头当成食物了？

        谢琅琊心中一动，起身从连城雪怀里抱过鸟儿。

        “琅琊？”连城雪愣了一下，还保持着扬手的动作。

        刚才那个场景……

        怎么跟从她怀里接过孩……孩子似的……

        想到这个形容，连城雪的脸腾的一下，透出细微的粉红。

        谢琅琊不及多想，转身将鸟儿往霍霜君身边一放。

        它正对着那片被扒拉出来的石头，抖了抖羽毛，上去就啄。

        它一跳一跳地扑扇着翅膀，扫了霍霜君好几下。

        霍霜君终于改变了一直蹲着的动作，一起身，脚都有点发麻：“这是做什么？”

        谢琅琊血瞳如冰，静静看着那鸟儿啄食的动作。

        它不停啄着那几个石头，来回翻腾，十分执着。

        “知道吗？”谢琅琊淡淡道：“若说世上有那么几样最不会骗人的东西，其中一个，就是动物捕食的本能。”

        那两个人都看向他。

        谢琅琊继续道：“不管有没有神性，动物就是动物，长虹和太阳神乌也同样有动物的本能。它们会第一时间分辨出食物，比如肉、骨头、果实。而石头，显然不在它们的食谱里。”

        连城雪眼神平行一动，动动嘴唇：“真是无敌的脑洞。”

        谢琅琊抬抬下巴，示意他们看太阳神乌：“这小家伙证明了，那玩意不是石头。”

        霍霜君看向手里冰冷的……

        骨头。

        浸透着脏兮兮的、仿佛凝固毒液般暗绿色的骨头。

        “这东西，”谢琅琊转过身，一路走一路踢着脚尖，将厚厚一层杂草踢开许多：“满地都是啊，跟石子混在一起了。”

        “这样的话，”连城雪走过去，看着谢琅琊踢出来的那些暗绿色的骨头：“就算认真看，都看不出来。”

        谢琅琊停下脚步，抬起血瞳。

        他面前是更加幽深的树林，树木交错，仿佛僵硬的鬼影一般。

        雾气森然弥漫着。

        这时，霍霜君走到了他并肩处。

        “我想……”霍霜君声音沉冷，他虽然性如烈火，但是一旦正经起来，那股冷冷的劲头不比谢琅琊差：“到深处去看看。”

        谢琅琊不动声色，眼角一瞥。

        “我觉得这不是普通的骨头。”霍霜君盯着掌心的骨头，微微握紧了手指：“这暗绿色，给我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像是……”

        他歪过头，与谢琅琊对视：“你还记得小九异化后，满身的鱼鳞吗？”

        谢琅琊血瞳一闪。

        “那种银绿色的鱼鳞失去生命，腐烂过后……”霍霜君张开手掌，伸到他面前：“是不是像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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