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二 小丑

即使是在白天，铺满断情崖的岩石滩子也似月光般冷冷生光。

        瀑布早已被谢琅琊抽干，只剩下一片怪石嶙峋的断崖绝壁。

        逆风开阔，如刀锋般刮刺着谢琅琊的脸。

        他一步踏上一棵沿绝壁横长的粗壮树枝，向下重重一压，飞速一弹。

        混合着淡淡黑雾的真气流光划出长虹，断情崖在眼前疾速接近。

        谢琅琊落在地上，真气在足下挡开一圈旋涡状的烟尘。

        眼前有一片浓密凌乱的草木遮挡，再往前就是断情崖隔空凌断的空地。

        “琅琊。”小咕站在他肩膀上，长虹也凝聚了一身煞气，跟在他身边。

        谢琅琊手握真气，戒备凝神往前走去：“什么？”

        “你看。”小咕指指天空。

        谢琅琊抬头一看，笼罩在断情崖上方的这片天空发出火烧一般的暗红色，云朵奇形怪状，飘散不定。

        他一转视线，除了这片天空，其他高空都是云影清明的晴朗景象。

        血瞳一转，谢琅琊脸色冰霜不动，只有眼神发出冷光：“邪气。”

        他一面说，一面拨开乱生的草木，一片幽深阴影在眼前展开：“很强烈的邪气，连天象都影响了。”

        “但是只有这一片天空变化了。”小咕淡淡道：“所以发出这邪气的人，已不能发出太大范围的能量了。”

        “安子媚……”谢琅琊真气一动，所感应到的两道真气就在这里，因为近在眼前而沉淀下来，在虚空中缓缓流动。

        “还给我。”

        一个极其平淡冰冷的女声传过来，像是气流模拟出的人声一样。

        谢琅琊半身一侧，从一块怪石后探出视线。

        是安子媚。

        视线再探出一点，他看到了安子媚对面的人。

        即使不看到，单凭声音他也能确定那是谁。

        “喏，要是不拿这东西，你会理我吗？”子洛的声音还是有些凄惨，语气中含笑的感觉更加诡异，像是尖锐的东西互相摩擦。

        他摆了摆手里的东西：“为了让师妹你看我一眼，我可是冒险潜入屋舍，把这玩意拿出来的啊。”

        安子媚冷冷地盯着他，她的唇角在微不可见地轻抽，仿佛忍着什么痛苦。

        子洛的下半边脸有点变形，这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森然可怖：“师妹你这么珍爱这玩意，只要你答应跟我双修，我就还给你。”

        他将手里的东西开玩笑似地一抛，又稳稳攥在手里。

        安子媚脚下一动，玉手有些发抖地握紧：“你可不要自讨苦吃。”

        谢琅琊血瞳如冰，早已将眼前一切看得明白。

        “人偶。”他动了动唇角，向着小咕的方向一抬下巴：“子洛拿着那个人偶。”

        “有人提防她，”小咕瞥了一眼浑身煞气的安子媚：“就有人白白撞上门来。”

        谢琅琊眼看着安子媚缓缓侧过身，似是准备出手，但是她的动作似乎很艰难。

        他几乎能听到她的骨节僵硬碰撞的声音。

        “已经很沉了。”小咕道：“安子媚的气息正在迅速僵化。”

        “师妹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子洛流里流气的声音传来。

        安子媚死死盯着子洛，眼神突然平行一转，僵硬地转过脖子。

        谢琅琊迎着她的视线走出来，一身寒流，俊朗姿态却让人恐惧。

        小咕和长虹都留在怪石后面，静观其变。

        “哎？”子洛转过头，咧了咧变形的牙床，他的嘴巴看起来像是个胡乱组装的人偶部件：“真是怪了，琅琊师弟啊，你不是被关着禁闭吗？”

        谢琅琊面无表情，左右动了动视线，来回看看这两人。

        两人的目光都很诡异，安子媚僵硬如石，子洛则笑得森森然。

        谢琅琊瞥了子洛满嘴乱七八糟的牙齿，他的嘴巴能咧的很大。

        像个人偶部件……

        谢琅琊心里掠过这样的形容，凝起血瞳，冷冷道：“东西还给她。”

        子洛将手里的人偶抛了几下，玩得十足挑衅：“怎么着，琅琊师弟学会给美人出头了？”

        谢琅琊凝起剑眉，看着子洛让人后背发凉的夸张笑容：“让我说第二遍吗？”

        “哈哈哈！”子洛掐腰大笑，像是听了什么乐不可支的笑话般：“我说琅琊师弟，你不乖乖回去关禁闭，在这里装什么英雄救美？这要是让导师们知道了，你就算夹着个最优秀弟子的高尾巴又怎么样，恐怕玄莲山庄里没你的地儿了！”

        诡异的笑声回荡在黏稠的空气中，撞上四周的断崖怪石，嗡嗡轻响。

        不对劲。

        那一次子洛在屋舍外偷听，被自己逮住后吓得差点死过去。

        而现在，他的态度张狂得像是只活蹦乱跳的小丑。

        谢琅琊血瞳凝得更冷，自从那一次逮了子洛之后，自己与他再无什么接触，这时日也不短了。

        发生了什么事？

        “快……”这时，安子媚近乎砂石摩擦般的低哑声音传来。

        这声音刺得谢琅琊身上一凛，侧眸一看，安子媚微微发抖，脸色白的可怕：“快给我……”

        她的声音简直像个垂死的老太婆，比那日蝴蝶泉中死鱼似的感觉还不如。

        谢琅琊凝眸一看，她左眼角下的泪痣变成了黑色。

        宴聚那日，她谈笑风生时，泪痣是鲜红色。

        “失去活气……”谢琅琊喃喃道，闪电般一侧身子，广袖一甩，一片真气强流轰然击出。

        真气直奔子洛而去，只见他张牙舞爪地跳脚，似是四肢不协调般，但却是瞬间躲过。

        谢琅琊身形如电，一把撕开真气炸开的雾气，瞬间逼到子洛眼前。

        子洛那张长着乱七八糟牙齿的夸张的嘴，在他眼前一下子放大。

        谢琅琊一把钳住子洛的手腕，用力一扯，发出一声骨节脱臼的清脆响声。

        子洛竟然没有放手，手里的人偶握得铁紧，在两人中间僵持着。

        谢琅琊看着他诡异的笑脸，血瞳一凝，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瞳心。

        子洛两个瞳心里扩散着混乱的螺旋，微不可见但确实存在。

        正常人的瞳心都是完整的，所以子洛现在……

        谢琅琊眉眼一凛，攥住子洛的手腕，逆向一折，直接拧了个螺旋。

        “啊啊啊！”子洛张开大嘴，野兽似地胡乱嘶叫起来。

        谢琅琊飞起腿风，一脚将他横踢出去，身形后翻，扬手接住甩出来的人偶。

        ……这是！

        谢琅琊心里轰然一声，将人偶握紧拿到眼前。

        这触感……

        有一股类似肌肤的柔软温热！

        “第三道感应……”谢琅琊从眼睑下方映射出一道目光，阴影滚滚：“鲜活的安子媚……”

        这感应比方才更重了，伴随着那边安子媚越发颤抖得厉害，气息变得僵硬，人偶的触感越发柔软。

        谢琅琊灵光一炸，只闻一股尖锐寒风突袭而来，直逼自己。

        他猛一侧身，脚下划出蓝光弧线，伸出左手，一把握住子洛的肩膀。

        断崖之上，寒风涌流，漫天血色云雾缓缓浓聚。

        谢琅琊的广袖被风吹起，露出左臂骇人花纹：“信不信我杀了你？”

        子洛拼命扭动着，被谢琅琊钳制得筋骨扭曲，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抬头看他。

        谢琅琊心里咯噔一下，子洛还在笑！

        他整个嘴巴就像是一直在笑，怎样都收不住！

        那个笑容是凝固的，像是有丝线扯着他的嘴巴。

        谢琅琊心里恶意上涌，满眼黑暗，左手一拧，手臂伤疤发出毒蛇蠕动似的声音。

        “啪！”

        谢琅琊将子洛当空拧了个螺旋，狠狠扔了出去。

        子洛远远摔落，发出连串沙尘摩擦的噼里啪啦声。

        他手忙脚乱地拼命爬起，在差点滚落断崖的边缘勉强停住。

        “滚！”谢琅琊远远一声暴喝，眉眼间邪气凛然。

        随着他的声音，寒风骤然呼啸更猛，宛若鬼哭。

        “哈……”子洛爬起来，四肢的动作很夸张，掐着腰喘息大笑：“哈哈哈！谢琅琊，你就继续张狂吧！知道那句话吗？越是张狂，越是死到临头啦！”

        子洛的声音似是随时都会断掉，气息大起大落，发出断气似的沙哑笑声。

        谢琅琊狠狠一捏手中的人偶，只见子洛一面张牙舞爪地乱叫，一面转身跑跳着要走。

        正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划过一声锐利的响动。

        一道雪白光影冲出怪石背后，锵的一声，迎风展开两支巨大的镰刀。

        “小咕！”谢琅琊神色微变，电光火石间，小咕已经举着镰刀向子洛扑了过去。

        “这家伙不能留。”小咕的声音平淡无比，但却坚定得令人心寒：“还是杀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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