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Part2.发光的巨像与院中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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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th
/万物众生向光而行,圣洁且耀眼。光一旦映入双眸,再渺小的生命也变成了充满价值的发光体,消耗自己的身体与灵魂,让光不停地扩散出去,他们为此感恩戴德。
众生带着虔诚的心踏入光源,赤身裸体的巨像毅然矗立,肃穆庄严的神情,泰然如炬的目光,遥指远方的臂膀岿然不动,他的威严容不得半点亵渎。众生跪拜在巨像面前,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心便有了归属。/
凌晨两点,果子读完这段话,轻轻合上书放在枕边。夜已深,该是睡觉的时候,然而她的心却被书中的巨像紧紧牵动着。同为众生,那自己又是不是有价值的发光体呢?
月光悄悄钻进房间凑热闹,它似乎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果子起身站在镜子前,镜中人平平无奇,深眸中似有光闪过,偏又稍纵即逝。
7th
清晰的梦境中活跃着一片荒芜璀璨的沙漠,黄沙似浪,随风翻涌。她赤足而行没有被灼热的沙子刺痛,恶毒的阳光也没能侵蚀她的肌肤,甚至连她的洋裙都不会随风乱摆,她是这里的无上之神。
漫天黄沙为果子开辟宽敞大道,两边的沙墙肆意咆哮。她沿着大道信步而行,高台中心埋没着半圆形的人首石雕,积年累月的风沙未能磨平石雕的棱角,其样貌与书中描绘的巨像一模一样。一股神秘的力量催促她俯身垂首,竟听到那里面有东西在跳动,是不息的生命。
困倦归家的李光平将果子从梦中惊醒,惺忪睡眼慵懒的扫过熟悉的四周。梦醒后,她从无上的神跌回凡夫俗子。屋外没有巨像,也没有可以映入双眸的光,只有生活精心布置的囚牢。
果子走进厨房捅开炉灶给李光平热饭烧水,心被白翠的病情塞的满满当当。呆滞的目光投向院中的迎春花,花瓣飘落,水开壶鸣,她的梦彻底醒了。
8th
又过了大概一周,在后续的住院费尚未凑齐的时候,白翠就撒手人寰了。
果子至今还记得那个春风暖意的清晨,李光平伸进白布拉着白翠又冰又硬的手说过。她的离去与可笑的疾病无关,在她还沉迷哭诉的时候,就总能看见被黑暗裹挟的佳宇哭喊着找妈妈。所以她等不及了,没有哪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孩子孤立无援。李光平走出停尸房,逆光的背影胜过了昏暗,手上的烟又燃了起来。
葬礼简单清冷,没有嘘寒施恩的宾客,也没有潦草敷衍的亲戚。堂皇简易的小屋里站着四位抬棺人,白翠的棺椁被摆在小屋中间,如同被展览的文物。
果子凑近看了看,白翠脸上安静祥和,两腮微微泛红,她或许只是熟睡,再不久就会醒来。她上前轻轻摇晃白翠的肩,冰凉僵硬。
时间又从果子身边夺走一人,她既不悲也不哀,平静宛如送别身兼重任的老友,只是在盖棺的那一刻倍感孤独。
9th
云海屋孤儿院在白翠去世一年后被拆除了。对于寸土寸金的桥东区来说,这无疑是件大喜事。果子逃课去看了它最后一眼,施工围挡上贴着高档写字楼的招商广告。
兴许不用等到年底,这片闲置沉寂了几年的荒土会重新变得门庭若市,只不过那时已经和她没什么关系了。不仅是她,还附带那些曾经出现在这里的人。
“大伯,我想进去看最后一眼。”
“拆都拆了,还有啥好看的,回去吧。”
“我想进去捡块砖,留个念想。”
那位大伯听后噗嗤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待他笑痛快了,说道。
“这让我想起我的小儿子。他对干脆面的包装袋可以再生出新的干脆面这件事深信不疑,其实这只是他妈妈骗他不要随地丢垃圾的谎话,那个傻小子直到上小学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大伯,我只是想进去捡块砖。”
看门大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紧不慢的说道。
“念想不在砖上,如同念想不在干脆面的包装袋上一样。与其寄希望于那些砖,不如冲破谎言,寄希望于未来。”
“大伯,我真的只是去捡块砖。”
“这块砖并不是你需要的。你真正需要的是万能胶,用胶水黏合住你心头的伤口,这样你就不会在上课时间因为心神不宁而到处乱跑。”
“够了,我就进去捡块砖,到底行不行?”
青春期的叛逆促使果子的耐心完全崩溃,面前的大伯倒是丝毫没有被触怒,仍然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可以让你进,但规矩不允许你进。施工重地,闲人免进,这就是规矩。你是学生,你应该出现在教室里,而不是这里,这也是规矩。
这个社会的规矩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它绝不会屈服于你叛逆傲慢的脾气下。”
“大伯,您受刺激了?之前您不是这样的。”
“如果你执意要进去的话,我也拦不住。不过我要劝你几句。你之所以迫切的想要进去,那是因为你抱着一个完整的梦站在围栏外面,所以憧憬着将梦带进去,换一些归属感。可你一旦看见里面的破败后,不仅不会找到归属感,就连你的梦怕是都要碎了。与其这样,你不如抱着完整的梦离开,起码晚上还能睡个好觉。”
说罢,看门大伯侧身让出了路。面对无人看管的大门,果子踌躇不前,她并不是害怕,而是不知道梦碎了该怎么补,她猜没有任何一款粘合剂能把梦补好。
看门大伯注视着果子离开的背影,不禁自言道。
“可怜的孩子。”
话音落,铁门后面闪出一道人影。
“梁老师,一直以来谢谢您了。”
“哪里的话。只要能帮到蒋太太,那也是我的荣幸。”
“我就知道这孩子肯定会三番五次的回来,所以才请您屈尊来此扮演看门人,真的太感谢了。”
“您为什么不试着面对她呢?”
蒋子珺沉吟良久,轻叹着,说道。
“我与她的梦早就碎了。”
10th
溢满墙根的杂草顶翻了花盆,所幸里面只剩下枯杆,果子记得它一年前还是株讨喜的迎春花。那些喜阴厌暖的潮虫穿梭在杂草中,犹如闲逛贪食的街溜子。
屋中鼾声大作,晌午的太阳早就不耐烦了,它已无心再去叫醒醉卧破褥的李光平,就连多给他一点阳光都觉得是种浪费。
自从白翠去世后,李光平一大半的魂儿也跟着她去了。要说起来,他真是个顾家爱妻的好男人。但如此男人的软肋也显而易见,一旦支撑他的东西被无礼的剥夺干净,那他也就是副会动的骨架,皮与肉都冒着腐朽味。
果子虽然担心,但她的劝解起不到任何作用。这应该就是血缘的关系,她理解不了李光平心中到底是怎样的绞痛,李光平也从未将她视为血亲。他们之间不过是个任务,李光平负责把她养育成人,她负责长大。她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留下来。既随意,又冷漠。
有一件事果子很感谢原来那个没有被酒精摆布的李光平,在他的引导下,果子看的书越来越多,所了解的知识远远超越了同龄人。扎实唯美的文笔让她从报社那里换取了不少稿费,学会挣钱的果子对于现在这个每天借酒浇愁,自甘堕落的李光平忽感不屑。共情力第一次失效了,她猜测这是性别差异的原因。男女之间除了性以外,别的都很难互通,除非他们有血缘关系。
每月的稿费忽高忽低,一部分用来还白翠住院时的白条。一部分用来日常开销,另一部分用来给李光平买酒。果子虽然痛恨他喝酒的德行,但每次看到他被酒瘾折磨的狼狈样,又觉得他很可怜。
假如稿费还有结余的话,她就把钱塞进玻璃罐,存一笔足够逃离这个地方的钱。那时她一定会倍感幸福,快乐,甚至就连孤独都不会再找上门,她是如此计划的。
11th
毕业典礼那天,毕业生都在家人的陪伴下庆祝多年寒窗终于画上了句号。只有钱多多和果子二人互相扮演了对方的家人,满脸笑容,掩盖了所有失落。
钱多多是学校出名的富二代,自幼缺乏父母陪伴的她习惯了用钱解决所有问题,包括用钱买朋友。不过她的思路比较特别,她买来的朋友大多家境贫寒。
久而久之,钱大善人,乐善好施的美名就在校园里传开了。至于她和果子的相识,那绝对与金钱毫无关系。
简单来说,二人的相识只因钱多多在校刊上看见了果子发表的文章,其中那句‘孤独是迷路的墨。无意中撞进了生活的清水,忽明忽暗。’深得钱多多赞许,她发誓要与作者做朋友。于是在她几顾茅庐之下,与果子在操场交换了手机号码。当时有黄昏,还有篮球场。像极了偶像剧,只可惜没能萌生偶像剧式的爱情。
两个孤独的人整天黏在一起会发生两种化学反应。一种是负负得正,二者都不再孤独。像心灵治愈学说那样,照亮了彼此的生活。另一种就是负负得负,孤独合了营,变得更加嚣张跋扈。
钱多多和果子并不属于这两种化学反应,她们可以很从容的应对孤独。只在孤独袭来的时候才见面,击退孤独后又重新扎身于各自钟意的事情中,直到下一次大敌来袭。在某次酒后,她们一致认为精神层面的丰盈只能抵挡攻势不那么猛烈的孤独,对于来势汹汹的孤独还是抱团迎战比较有效,这就是朋友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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