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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Part2.发光的巨像与院中的大树


1st

        过了惊蛰没多久就是春分,频频光顾的雨水令小院潮衣翠摆,院中的大树也跟着披挂一层新绿。果子的房间潮湿难耐,她不怕蚀骨的湿气,只怕书柜里的宝藏返潮发霉。

        李光平走进果子的房间,屋中摆满了打开的书。果子蹲在角落里等它们慢慢阴干。

        “今年雨水多的恼人。”

        “是啊,叔叔。”

        “箱子里的书都是干的?”

        “嗯。我打算把它们密封起来,等雨季过了再拿出来。”

        李光平瞟见果子手上夹着的书,食指当做书签,不知她读到了哪一章。

        “我出去买菜,过会做好饭,给你白姨送去。”

        “我陪您去吧。”

        “不用,你留下看家。”

        李光平临出去前帮果子开了灯,阴寒的小屋立马暖了不少。她享受了一小会就赶紧关了,电费绝对是可以省下的钱。发光的灯管只能照亮,而燃烧的蜡烛还可以取暖。

        果子在这个家已经过了10个年头,她自认为融入了李光平夫妇的生活,但爸妈二字却怎么也撬不开她的嘴。李光平夫妇从不强迫果子,就这样叔叔阿姨的喊着,他们的心头也少了份压力。更何况李光平一直记得蒋子珺的叮嘱,在某一天那个叫周海生的男人会以父亲的身份接走果子。然而,十个指头数到头,那个叫周海生的男人也没出现。

        蒋子珺也没能履行她的诺言,把果子送来后,她就再没有来过。蒋子珣、念一、大壮他们都没有来过。幻想的惊喜都没能发生,这或许就是命运给果子准备的最大的惊喜。

        如今果子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拮据的生活致使她皮肤白的羡人。这样的肤色绝对会招来诸多嫉妒,然而果子取得此般成就其实很简单,只要营养不良就可以。此种方法,鲜为人知。

        平平无奇的相貌无力遮挡那对熠熠生辉的眸子,这是果子全身上下最大的亮点。它们真的会发光,尤其是当她看书的时候,还有当她给隔壁小孩讲故事的时候,再有就是她远望安洋的时候。

        2nd

        重文市综合医院。全市规模最大的医院,横跨海河,牵着桥西,拉着桥东。海河是辽海最大的分支,也是重文市的分割线,不仅将地域一分为二,也将经济一分为二。桥西区作为孕育重文市的老城区,自然是文化比重高过经济发展;而桥东是后来居上的经济开发区,商业占主导地位。

        放眼望去,桥东区高楼耸立,到了晚上更是缤纷绚丽。几年前,市府大楼也搬了过去,桥西就剩下几幢老旧的古建筑,还有几条半死不活的小卖街供外地的游客满足好奇心。

        但值得一提的是,桥西区有它自己的老故事。每一片瓦,每一块方砖,都有它要说的话。桥西区虽然没什么钱,但它有灵气。所以重文市桥西区很受那些寻找灵感的创作人的青睐,每逢深秋,桥西区就会迎来旅游高峰。游客大多是背着吉他的长头发,背着画夹到处写生的大胡子,偶尔会零星有几个带着书香气的文艺女穿插其中,她们来这里打磨笔下的文字,邂逅梦里的爱情。

        乍一看,桥西区的经济收入似乎也不错。其实确实不错,只不过市财政将这部分收入全部投放到了桥东区的开发中,桥西区捉襟见肘,全靠一股子文化气支撑着。这像不像是母爱?挤尽最后一滴乳汁,留下伟大的躯壳。

        2000年的虫子事件险些搞垮整个互联网,它的传闻从桥东涌向了桥西,这使昏沉半辈的桥西人第一次触电,认识了电脑,寻见了互联网。于是大批的年轻人趁这个时候涌向了桥东,都想去看看那只神奇的虫子。那里有年轻人想要追求的梦想,也有他们渴望的挑战。

        从此,桥西桥东不仅仅是贫富的差距,还有人口老龄化的差距。大批有作为的年轻人都选择在桥东安家落户,甚至还直接给孩子办了转学,直接去桥东上学,渴望近水楼台。父母老家则留在了桥西,当地人管这种现象叫做出巢。

        假如你在深秋的时候去重文市桥西区旅游,碰巧住进一间老旧的旅社,老板慈眉善目。当你问他孩子怎么不在柜台帮忙的时候,他肯定会先轻叹一声,然后不紧不慢的告诉你,出巢了。

        李光平也曾问过果子是否愿意去桥东上学,但她并没有受到出巢风的影响,即便邻居家的孩子大多出巢,她依旧守着那所小院。并不是桥东的新奇事物吸引不了她,只是她更舍不得桥西的味儿。

        她喜欢每天顺着墙根走出胡同,在右手边的柳树下听老大爷拉闲话,看老太太矫情砍价。与租房的外地人擦肩而过,偶尔攀谈几句,她也跟着学几句外乡话。这都是桥□□有的味儿,当然最让她舍不得还是同样没有出巢的安洋,那是她永远不愿醒来的梦。

        走出热闹的胡同,再穿过一条小卖街就上了大道,也是桥西区唯一的笔直大道,沿着它再走个二十几分钟就到了重文市综合医院。

        此时,果子提着保温桶站在医院大门口向里面张望,电梯门口排队的人像是码齐的麻将牌。她顿时后背冒汗,人头攒动令她心烦气躁。犹豫了一会,果子咬咬牙走进了旁边的楼梯间。

        3rd

        病房里挤满了人,除过8张床上躺着的病人,还有轮流交替的家属。只有白翠的床边空空荡荡,她精神好些时就半倚着床头向外望,借此排解心中的苦闷。

        “白姨,吃饭了。”

        白翠扭头看向果子,抬腿抻走被子,给她腾出床沿坐下。

        “又从楼梯上来的?”

        果子点点头,微微喘嘘着。白翠接着问道。

        “歇歇没?”

        “四五次吧。”

        “下次让你叔来,你就别遭罪了。”

        “不碍的。”

        白翠拉过果子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

        “佳宇比你大几岁,要是还活着,也该结婚了。”

        “姨,您别多想,佳宇姐肯定也希望您快点好起来。”

        白翠长长的叹口气,里面装载着她前半生的无奈与悲情。

        “好不了了,再耗些日子,就到那边找佳宇去。”

        “您别胡说,肯定没事的。”

        白翠看向果子,眼中流露出别样的温柔,红润的眼眶令人唏嘘感叹。果子慌忙避开了她那引人泪下的目光,说道。

        “姨,吃饭吧,都凉了。”

        白翠端着碗又长叹一声,说道。

        “哎就是苦了你了,孩子。她爹摊上我是上辈子欠下的,可你又招谁惹谁了。供养你的钱都给我看了病,结果还是一场空。想来,真对不起蒋太太。”

        “您别说这些,都是命。”

        白翠微微点头,端起碗随便扒拉几口,有气无力的咀嚼着。病房里静悄悄的,那些不闻名的家属不知在何时散了,液管里的救命水滴答作响。果子在旁静静的陪着,她没有注意到白翠那颗干瘪的心又暗自穿过眼睛,向外跑了去。

        4th

        傍晚,李光平带着晚饭来替果子。他已经习惯了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每晚十点是最后一遍喷洒消毒水,在这股味道消散前他是绝对睡不着的。

        打发走果子,李光平伺候白翠睡下,他攥着烟盒来到走廊尽头的空地。这里的人都是来借烟燃愁的,兴许里面还掺杂着几个刚学会的新手。

        空荡荡的长椅显得格外冷清,李光平寻个墙角蹲下,点着烟深深嘬了一口,紧接着长长吐出去。刹那间胸中的憋闷也被吐了出去,可又怎么能吐的尽呢?

        飞涨的物价与白翠的病早已将蒋子珺给的最后一笔巨款吃光喝净。就算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再响,也终究是没敌过现实的重锤。分散满地的算盘珠把他摔得不轻,日子比原来又难熬不少。这期间他想过再找蒋子珺救济,可谁知她竟杳无音信。

        如今白翠的病已无药可医,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就只能等着。最令他愁容难展的还是果子以后怎么办,要是还这样,怕是会被她拖垮。可一时间又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那个叫周海生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把果子接走。一想到他,李光平就恨得牙根痒痒。

        5th

        傍晚的风终归还是有些寒,余晖之下熙熙攘攘。一对母子有说有笑的商量着晚饭吃什么,小男孩嗓音大的出奇,大到有些嘈杂。果子极力想要避开扰人的声音,于是她放慢了脚步。一阵风将小男孩手中的气球吹跑了,当它闪过果子面前时,她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气球的尾巴。

        小男孩安静了,他快步跑向果子,眼中闪的光格外耀人心魄,参差不齐的牙齿间挤出句感谢的话。果子弯腰将气球递给小男孩,他伸手去接。就在那一瞬,果子提前松了手,气球向着天边越飞越远。男孩转而向母亲哭诉告状,那女人将眼中的鄙视印满果子全身,从头到脚,通身遍体。

        小男孩的哭闹声更大了,他指着果子的手像是裁决正义的圣剑,招惹了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他们不用费力猜测发生了什么,在如此明显的情形前他们会依从小男孩的统领,将手中的战矛一齐指向果子。

        此时人声鼎沸,果子反倒觉得没有刚刚那么嘈杂了,她终于也学会了如何击垮他人的快乐,仿似同化了异类。

        作为始作俑者的她开始同情小男孩的遭遇,甚至能体会到他此刻有多无助,又仗着人多势众有多刚硬。那位年轻的母亲似乎是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素质市民,在围观人越来越多的情形下,抱起小男孩迅速离开了现场。

        围观的人群眼看再无热闹可寻,就收敛了正义,一个接一个的与果子擦肩而过。他们本就是路人,重新变得冷漠也实属平常。

        夜风推着果子穿过长长的桥身,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她走进熟悉的小巷。云海屋孤儿院,半人高的野草吞噬了她记忆中的小院,斑驳生锈的秋千吱呀吟唱。只有后院的反省室没怎么变样,此时它倒与荒芜的景象更般配了些。

        “又是你啊。”

        下夜老汉带着酒气打量着果子,他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大伯,这里真的要拆了么?”

        “那谁说得准呢。”

        “我想再进去看看。”

        下夜老汉伸了个懒腰,摆摆手。

        “快点啊。别耽误我睡觉。”

        昏暗的走廊变得更加阴森,它像是敬业的演员,演技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加精湛,兴许就是为了与果子重逢时,助她勾起旧日的回忆。她深深吸了口气,灰尘土气一股脑的涌进体内,呛得她眩晕迷离。恍惚间她跟着黑色旗袍的背影摸向那个熟悉的房间,推开门的刹那仿佛踏进了深渊,门后竟空的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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