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孙爷爷的身份

我爹见娘没事，拉着我出到屋外。我看着他在檐边蹲下，双手捂着脑袋，仿佛很痛苦。

        我心里更难过，也许，我不问这个问题就没有这样的事。只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无关紧要的事为何会成为我爹娘痛苦的根源！

        “富贵儿啊，”我爹转过头来，声音已然有些沙哑，我不敢相信，这么短短的一会儿，他竟会苍老至此。

        “爹......”我微微发抖。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我泪水早已止不住流淌，猛地扑向爹怀里。

        “不问了，我不问了，富贵儿什么都不问了，爹，别这样......”我心里后悔极了，但事已至此，我又能怎样！

        我爹抱着我哭了一晚上，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许，他是没有勇气说，也许，他觉得这样能稍稍减缓心里的伤痛。天微微亮，我才扶着他到床上，挨着娘躺下。

        我做了早饭放在桌上，拿起书袋准备去学堂，我真想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我的心，却不允许这么做。

        小胖小宝和小雨还在老地方等我。

        “富贵儿，今天有什么故事没有。”小胖嚼着糖，开口问我。

        我心情低落，本想装作没事，却掩饰不住哀伤的神情和疲倦的目光，张了张嘴，摇摇头没有说话。

        “怎么啦，富贵儿？”

        见我一脸低沉，小胖和小宝，连一向与我不和的小雨也跑过来问我。

        我看和他们的眼神，这是一种单纯的友谊和关心，我心中一暖，本想说点儿什么，刚一张嘴，嗓子却一痛，说不出话来。想来是我昨晚哭得太厉害，嗓子哑了。

        我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还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去。

        小胖他们明显被我吓到了，但又放心不下我，便跟在我旁边，低声窃语，时不时瞟我一眼，却又不敢太过靠近。这么一路战战兢兢到了学堂，上课后才没再继续。

        先生讲些什么我是没心情听的，恍恍惚惚好不容易挨到散学，我嗓子才好了些许。沙哑着声音让小胖他们先走后，我来到先生旁边。

        先生不愧是先生，见我单独留下后，盯着我憔悴的脸色半晌，缓缓开口道：“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我沙哑着嗓子问：“先生，孙爷爷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

        先生摇了摇头，似乎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问，叹了口气，“跟我来！”

        我随着先生到了那棵老柳树下，鱼已经上钩了，挣扎着迸溅出水花，先生却没有摆弄那几根鱼竿，而是一屁股坐在树下，看着河水发愣，好半天后，才示意我坐在他旁边。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孙爷爷是传说中的仙人，也知道你们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先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既然都知道了，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瞒着你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先生松了松肩膀，看着天上阳光透过树叶投下的点点星光。

        “你可知道，平安村，以前不叫平安村，叫乞丐村。”

        我心中一愣，乞丐村！

        “各地的乞丐，没处可去，便汇集在此，暂作歇脚之地。那时候，村里没有几个能吃上饭的人，就连我。跟着老师傅学了两年字，也逃不脱讨饭的命运，每年，都会有数十个人饿死。十年前，大家团结起来，每家奉献一点，凑了点儿钱，买了些农具和稻谷，终于开垦出了几亩荒地，种上了些许庄稼。第一年，大家都收获不少，虽然相比现在是少的可怜，但也比讨饭要强得多。”

        先生眼里露出些许追忆，虽然那样的日子是不值得留恋的，但经历过，便是抹不去的过往，也就值得原谅了。

        我心中好奇为何现在平安村人人过上安稳日子，虽然并不富裕，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沦落到讨饭的结局。而更疑惑的是，这与我的问题有何关联。

        先生继续开口，只是眼神里，表露的不是追忆，而是痛苦！

        “第一年，大家丰收，看到了甜头，便从四方涌来数不尽的乞丐，大家争相凑钱，继续开垦土地，种植粮食。本以为，这将是一个美好生活的开端，却不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大家都怀揣着希望的时候，也就是你出生的前段时间，天降大旱，所有人的庄稼，颗粒无收，所有人的付出，全部付诸东流！”

        “你可见过哭号震天？你可见过饿殍遍野？你可见过易子而食？”

        先生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些许颤抖，我望着先生苍白的脸和抖动的眼珠，我没有经历过这些，当然也就不可能完全明白先生心中的痛苦，但时隔十年，先生想起依旧如此失态，看来当初的灾害对他影响极大。

        先生咬着牙闭上眼半晌后平复了些许心情，继续讲道：“那一年，千百乞丐，十不存一！而你父亲，仗着学过一点打猎技艺，和你娘勉强能够活下去。”

        “好巧不巧，正当大家都快绝望，就连你爹娘都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却快要出生了。”

        “我们大家都劝你爹娘，莫要养你，可要知道，那个时候，连自己都养不活，怎养得起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想我父母一定没有丝毫犹豫一定要生下我！这是我的父母，我了解他们。

        果然，先生倚着树，眼里流露无限庆幸之色。

        “我们都劝你爹娘生下后就丢掉你，让你自生自灭算了。但你爹娘打死也不同意，你娘更是拼死也要把你生出来，他们都没意见，我们又能说什么呢？只是心里默默悲哀。”

        “就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哭声刚响，我们见证了一个生命的诞生，却看不到一个生命的成长，所有人的眼里都流露不忍。但是，我们都错了！”

        “你刚一出生，哭声刚响，不过片刻，你口中的孙爷爷，便悄无声息出现在一旁。一见着你，便大笑道：‘天注定，此天注定！’他环视了我们一周，我们何曾见过如此威严的双目，一个个心中大骇，连身体都止不住颤抖，几欲拜倒！”

        先生讲到这里，转头看着我，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也依稀看到了一丝不舍。继而瞥了眼孙爷爷住的地方，扭过头来继续讲。

        “你孙爷爷说你是我们的福星，从今以后，他将在此住下，看着你长大。不过，他说你有你的宿命，当那一天，你知道了他真正身份的时候，就是你差不多该要离去的时候，此一去，再不能聚，让我等莫要阻拦。说完，他竟冲天而起，亦不知施展了何种神通，便见得他满身金光，而我等早已枯死的庄稼，十倍百倍地疯长起来！”

        “那一刻，我永远也忘不掉，我怎能忘掉！那是我等全村人一生的转折！从此以后，乞丐村，再也不是乞丐村，而是被命名平安村。”

        “平安，平安......你孙爷爷，便住在这里，保佑着我们的平安，尽管我们知道，这幸福的日子，是你带给我们的，今后，可能还要牺牲你来维持，我们只有接受。这平安的生活，是宁静的，但我们心里，何曾宁静过？”

        先生有些激动，一口气说完一堆话，却是带着些许嘲讽，还有些许无奈。

        “富贵儿，陪陪你爹娘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便陪不了他们多久了，先生没用，以后不能再教你什么，你离去后，随心吧......”

        我终于知道娘为何死死拽着我的衣角哭喊着不让我离去，也知道我娘为何身体如此虚弱。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我就是他们的希望，我走了，再也不回来，这便是对他们最大的折磨！

        我听完故事后，默默起身，噙着泪水，回家。

        先生没有叫住我，也没有看我，他依旧坐在那棵老柳树下，看着上了钩的鱼儿，我没有看到他眼角的泪水，也没有听到他心底的自语。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先生，是他代替父亲告诉了我一切，我明白他的不忍，却未说得一声谢谢.....孙爷爷，他没有骗我，他不是怕没人为他送终才对我好，只是我不知道他口中的缘，是不是一根鱼竿，等着我这条傻傻的鱼儿.....我回到家里，爹娘已经做好饭等我了。

        “回来啦！”爹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泪水更加止不住流淌。

        我娘抱住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顿饭，我们一家人吃得很开心，我们都没有提孙爷爷，也不知道他就躺在竹椅上看着我们。

        入夜，我爹娘搂着我睡，这一觉，我睡得很甜，很甜，只是这样的夜晚，我以后，还能否过上......天微微亮，我醒来，见父母还在沉睡中，刚一起身，他们却几乎同时醒了来。

        “富贵儿......”

        “娘，别担心，我不会离开的，我只是起来做早饭，等会儿爹还要干活儿呢！”我安慰道。

        娘听闻，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爹也是，便任由我起床，默默看着我。

        只是，当心里已经有伤痕，痛，便已经无时无刻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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