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入茧（十五）

“原来……你当年知道……对啊，你什么都知道，难怪我当年如此顺利哈哈哈哈，原来有你在帮我……”

    从前一直被百里临江刻意忽视的细节和疑点在此刻一点一点被重新回忆了起来。

    莫名消失的争议，雷声大雨点小的态度……

    这些在当时年幼的他看来，都是老天都在帮他除掉百里临城的征兆，但是现在细细想来，却是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所做的一切，帮助在悄悄地扫清了障碍。

    现在这个人是谁显而易见了，就是他与百里临城共同的父亲。

    “哦？看来临江哥哥你一直都不清楚啊，当年父亲为了让你成功完成第一个杀戮和计谋，可是煞费苦心，连自己亲身的儿子，都可以成为让你成长起来的工具。”

    百里临城看着百里临江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冷嘲热讽道。

    当年他被自己这位好大哥用计谋赶出了大顺，在大顺最肮脏的角落中，躲避着百里临江派来暗中想要取了他的性命的那一批批手下，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险，才能够长大。

    后来，他创立了临城商会，并且开始着手调查当年的事情。

    其实并不是他不能放下曾经在云滇的过往，但是或许是当初在云滇，他虽然一直以来都被百里云龙可以忽略，当时在他童年的记忆当中，总是有一个大哥哥，陪伴着小时候的孤零零的自己。

    虽然那个大哥哥平日里功课很多，整日都很繁忙，但是当自己在他的面前舞刀弄剑，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的时候，大哥哥总是会看自己一眼，随后给自己一个温和的笑容。

    百里临城真的没办法相信，当初那个对自己那么温柔有耐心的百里临江，竟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件事情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以为在这些年之后，当年的事情他早就已经忘记了，但是当午夜梦回，他还是能梦到幼时第一次被人陪伴安慰时的惊喜，以及后来在恶臭的气味当中醒来时的恐慌。

    这些东西就好像他的影子一般，跟着他如影随形。

    今日，他必须来跟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了。

    “百里临江，”这一次，百里临城没有再像小时候一样，叫出那声“临江哥哥”，而是变成了如同陌生人一般的称呼，“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

    终于问出了这个梗在他的心中数年的问题，百里临城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而是更多的是一种麻木。

    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再计较对方到底会回答什么了不是吗？

    他的童年，已经不可能再来一次了，他所能做的，只是让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自己，给当年那个满心绝望的小男孩，一个来迟了二十多年的庇护。

    “我……”百里临江嘴唇嗫嚅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

    当年的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做了那个决定呢？

    仅仅是因为嫉妒吗？可是这听起来真的很可笑，可笑到他自己都不愿意相信。

    “因为我让他这么干的。”

    从刚刚就保持着沉默的百里云龙突然开了口，说出了一句百里临城和百里临江都没有想到的话。

    “你？”

    百里临城看着那似乎已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的老头，不禁嗤笑出声。

    “这么说，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还真的都是你啊。”

    百里云龙被百里临城话中的讽刺刺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对着百里临城发难，但是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境地，最终只是拳头捏紧了又放开，最后只剩下一身颓然。

    “是，你说的没错。”

    百里云龙终于再次开了口。

    “临江当年做出了那样的决定，是因为我告诉他，若是想要稳妥地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从一开始扫清面前一切的障碍。

    他是未来的族长，若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他感觉到不开心了，他有权力让那些人和事永远消失，这就是未来族长的权力。”

    听着百里云龙说出这些话，百里临江的记忆好像重新被带回了那个夜晚。

    当时他正因为对着百里临城掩饰不住的嫉妒而不停地用剑砍着院子当中的树苗，而这个时候，百里云龙发现了他的行为，先将当时满腔怒火的他教训了一顿，随后便告诉他，有什么让他不高兴的，直接除掉就是了。

    这句话就好像一个魔咒一般，将当时已经因为嫉妒红了眼的百里临江困在了里面，当百里临江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百里临城送出了云滇。

    “百里临江，”百里临城的声音将百里临江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当中，“你想要的什么？”

    “他想要的当然是权力！”

    这一次，没有给百里临江任何说话的机会，百里云龙已经脱口而出。带着一个人作为动物的时候最原始的欲望和野心，丑恶的面孔让百里临城一阵恶心。

    “你闭嘴！”百里临城将手中的长剑直接横在了百里云龙的脖子上，通过那剑上不断传来的寒气和杀意，百里云龙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百里临城手中的剑应该就会直接将他的咽喉割开。

    “你来说。”

    这一次，百里临城直接对着百里临江问道。

    此时，百里云龙已经被强制禁言，没有人会再次帮助百里临江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想要……”百里临江好像梦呓一般开了口，而百里云龙的脸上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个大儿子，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三十几年，就是为了让百里临江能够完全成为下一个他。

    所以按照百里云龙的想法，既然自己最想要的是最高无上的权力，那么对于百里临江这个完美的继承人来说，他的欲望，应该也是权力。

    在百里云龙看来，百里临城现在的举动无异于过于幼稚，是在浪费时间。

    “我不知道……”

    沉默良久，百里临江给出了一个让百里云龙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

    “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你想要的是权力啊，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权力和地位，是成为一统天下的霸主！”

    百里云龙完全不顾脖子上的冰凉的触感，大吼起来。

    此时他已经不清楚他自己在嘶吼什么了，也许是一统天下的美梦被百里临城一举戳碎的愤怒，也许仅仅是自以为已经培养得十分完美的继承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背叛了他。

    “可是，这些都是你的欲望，不是我的。我想要的，只是能作为一个正常人长大。”

    百里临江终于说出来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终于从瘫软的状态出来，仰起头，注视着那个正举着一把上面早就已经沾满了凝结的血迹的长剑的男子，缓慢但是坚定地说道：

    “我想要的，是一个可以像你一样肆无忌惮玩耍的童年。”

    此言一出，百里临江便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好像流过了两道热流。

    是泪。

    这个从他有了自我意识开始，百里云龙就没有再允许出现在他的脸上的东西，今日竟然重新从他早就已经麻木干涸的双眼中流了出来。

    百里临江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将脸上的泪抹掉，却没成想，竟然越抹越多，怎么也止不住了。

    最终，百里临江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失声痛哭。

    见到此番场景，百里临城长叹一声，对着大殿外吹了一声口哨，一直守在殿外的士兵便进来等待着他的吩咐。

    “将这两个人押入地牢吧。”

    百里临城说道。

    他闭上双眼。这个他期待了几十年的场景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他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而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也许，他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然后去将苏慕槿从北城接回来，用着让苏慕槿帮他重新建立朝政这个理由，应该还能让苏慕槿在他的身边多待上半个月。

    想到这里，百里临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不再是之前的饱含着冷意和嘲讽，而是一种对于全新生活的期待和希冀。

    这时，已经被士兵拖到门口的百里云龙却好像是垂死挣扎一般，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临城啊，你带回来的那个锦姑娘，还收得到她的消息吗哈哈哈哈……”

    随后，百里云龙便被拖走，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她的消息”，百里临城一怔。

    之前他将苏慕槿送到北城之后，确实有派人将苏慕槿的动向向他汇报，但是最近两日，他带着大军从一开始的控制中城，到今日的最终的逼宫，他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苏慕槿那边的事。

    按照百里临城的想法，百花军是整个云滇最名不副实的军队，苏慕槿这次过去，他又派了足够的人手在暗中保护，再加上苏慕槿那混迹在大顺的官场那么多年如鱼得水的经验，应该整个百花军都拿她没办法才对。

    但是……他又确实出了最开始的那一次收到了苏慕槿已经平安到达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其他。

    百里临城感觉到自己心中慌乱，或许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百里临城大步走向殿外，正准备安排好后续的事情就直接动身去接苏慕槿回来，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着自己跑来。

    那好像是他派去保护苏慕槿的人中的一个。

    那人跪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主子……锦姑娘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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